第104節
鐘梓星見過西斯笑過很多次。幾乎每次都是他半譏諷地扯著嘴角,惡劣都寫在眼底的幽暗里,但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不可思議得像是黑暗生物突然走進了陽光。 “你們把那么多復雜的感情都用簡單的‘愛’概括,如果我慢慢學習,恐怕窮盡百年也無法理解透徹,但幸好你給了我一條捷徑,讓我可以慢慢以自己的理解去愛……對我來說,這是一段很美的旅程?!?/br> 他輕輕說:“謝謝你,導師?!?/br> ……她可能看到了一個假西斯。 當傻傻看著西斯后退一步消失,鐘梓星表情木然,心里反復徘徊著這個想法。 鐘梓星覺得自己根本沒教過西斯什么。大部分時間她和西斯的關系就是被害者和兇手,到后來大概是合租的室友,最和諧的那段時間是被小蜘蛛拉著吃火鍋……這么想就覺得自己和西斯仿佛彼得·帕克先生的后宮之二,要不是他對他們笑得那么好看他們能當場打起來。 自己何德何能……鐘梓星有點想嘆氣。 但幾秒后,她也忍不住笑起來。 故事接近尾聲,同伴也終將分道揚鑣,既然她說了命運就是套路,她就只能遵循套路。不過票房好的話總會拍續集的,那時分散四海的友人都會重新聚首,他們的旅程直到世界盡頭,永遠沒有終點。 接下來的任務是戰后損害控制。 和以往需要組織人員回收清掃戰場時不同,建筑師加固過的城市幾乎沒有需要重建的地方,最多的損失是交通工具和軟裝修,不過對于這點,鐘梓星也無能為力。 當小蜘蛛飛蕩過半個曼哈頓過來時,鐘梓星正坐在帝國大廈的頂層,一邊意念修繕曼哈頓,一邊欣賞絢爛如花海的夕陽。 找到手機后鐘梓星就聯系上彼得,簡單報了聲平安,之后兩個人就各自投入戰后救助工作,盡可能為市民提供幫助,現在彼得跑過來找她,大概是他那邊工作告一段落。 小蜘蛛落地時晃了下,差點沒從大廈邊緣踩空摔下去,鐘梓星被嚇了一跳,眼睛一下瞪圓。 他們的位置可不是觀景臺,而是平時飛鳥停歇的地方,摔下去……反正她有點被嚇到。 “不我沒事!我很好,別擔心,我沒打算讓自己以被打滿馬賽克的形象上號角日報?!?/br> 險些一腳踏空,彼得自己也驚出一身汗,不過看到珀瑟驚嚇更甚,他立刻擺手比了個手勢,表示這只是意外。 鐘梓星無語:“你當然能保證你不會把自己摔成馬賽克,不過我不保證我會不會cao作失誤把你打散成馬賽克……你先休息一會?”這明顯是累到站不穩吧。 彼得把面罩扯下來:“等結束了再說。我馬上還要回上東區,那邊還沒忙完,jeez,今天發生太多事了。你覺得怎么樣?” “我沒問題?!辩婅餍侨滩蛔@氣,語氣稍微強硬了一點,“二十分鐘,我幫你看一看那邊,你睡一會,拜托?” 彼得看出鐘梓星這次不會退讓,看看四周,只好吐出一口氣:“好吧,我先躺一會,你能二十分鐘后叫我嗎?一定要叫我,一定?!?/br> “好好好,乖?!?/br> 確認彼得真的閉上眼后,鐘梓星收回視線,指尖點了點臉側,百無聊賴地數高樓的影子。 今天的確發生了太多事……她想著,慢慢合上眼。 ……鐘梓星睜開眼時,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嗨?!彼愕蒙鲜桥笥训膶W長,艾伯特站在她對面,輕聲說。 鐘梓星眨了眨眼。 頃刻間,她理解了此前無法想通的疑點。 只言片語的線索編綴成串,清晰地浮現在她心中,如果說面對里瑟時她只是嘲諷地說出自己的猜測,那么現在,她終于確認了真相。 “嗨?!辩婅餍钦f。 艾伯特對她點點頭,便陷入沉默。 他看起來和過去不太一樣,不是相貌衣著上,而是微妙的氣質區別,就像鄰家宅男和英倫紳士的區別,說是換了一個人也不為過。 鐘梓星撐著下巴打量他,冷不丁問:“我還叫你艾伯特嗎?” “這的確是我的名字?!卑卣f。 他的語氣舒緩從容:“我來這里是為了問你一個問題。你想要回你的東西嗎?如果你改變想法,現在還有機會?!?/br> “不用?!辩婅餍菗u搖頭。 艾伯特沉默片刻,“能否讓我再度確認一遍……這的確是你自身的意愿嗎?” “是?!?/br> “珀瑟,很多人都希望能確保你的決定不會改變,”艾伯特還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謹慎地斟酌著字眼,“無論使用何等手段。所以我必須要確認……” 鐘梓星忽然噗嗤一笑。 艾伯特停下來,略顯困惑地看著她。 “我不記得你,”鐘梓星認真說,“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母親?!?/br> 沉默。 “你曾經提到過?!?/br> “那我應該也說過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兩件事?” 艾伯特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鐘梓星耐心等著他做出決定,許久,他微微頷首,“我知道了?!?/br> “我想我應該感謝你,”見他終于做了決定,鐘梓星頓時覺得渾身輕松,聲音也輕快起來,“你是為了確認我是自己做出選擇才出現的,三番五次插手大概也很難吧?” “……沒什么?!?/br> “世界底層,我是說,‘命運’,也是你cao控的,你希望我能發現真相,是嗎?” 彼得抽中旅游大概背后就有艾伯特的推動,確保自己必然會前往舊京山,會發現世界底層,至于千戶之屋,如果‘命運’能夠被編寫,他自然也能讓千戶之屋出現在皇后區。 只是艾伯特沒料到就算知道了真實,她也不想離開。 “對?!?/br> “那顆流浪行星也是你制造的?” “不是,那是你的能力設定閾值,”艾伯特說,“它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你們之間通過輻射信號相溝通,當它離你越近,你的能力越強大,我借助它強化你的能力?!?/br> 所以這就是她身上的燈塔效應的真相,是她在呼喚那顆流浪行星,呼喚它的到來。 鐘梓星忍不住苦笑:“可我不打算等它撞上地球?!?/br> “我會停止它?!?/br> 鐘梓星點點頭:“謝謝。今后我還能去世界底層嗎?”她還是想試試能否修改艾瑞絲和史蒂芬妮的命運。 “你口中的世界底層是我開出的后門,我離開后它會被關閉?!?/br> “這樣?!?/br> 一時無言。 “不過如果你真的需要……”艾伯特忽然說。 他深深地看著她,仿佛凝視舞臺上縱情歌舞的奧菲利亞,眼睫顫了顫,驀地避開她的眼神。 “你可以留下后門?那不會破壞規則嗎?”鐘梓星好奇地揚了揚眉。 “這個世界都是你的?!卑卣f。 “那么,”他不等鐘梓星理解這句話的深意,右手按在胸前,“愿您的旅程直到宇宙盡頭?!?/br> 鐘梓星不知道這是來自哪里的禮節,還是只是艾伯特臨時發揮,不過她還是右手按胸,學著他的姿勢回禮。 “愿您的旅程直到宇宙盡頭?!?/br> 幻夢漸漸消散,夕陽的光輝重新灑落肩頭,鐘梓星睜開眼,硝煙散去,初春的傍晚微風清涼,被它拂過的城市華燈初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和過去告別。 鐘梓星撐著腮,面對晚霞發呆。 不久后,在她身邊小憩的少年慢慢清醒,揉著眼睛坐起身,嘴里念叨著:“到二十分鐘了嗎?god,肯定超過了?!?/br> “超了兩分鐘……這種細節就別在意了!”鐘梓星心虛地咳了聲。 她頓了頓,忽然轉過臉,微微歪著頭:“愿意聽我講一個無聊的故事嗎?” 雖然鐘梓星的語氣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彼得瞬間敏感地察覺到了某些細微的變化。 他看著鐘梓星,點點頭:“嗯?!?/br> 從哪里說起好呢。鐘梓星想。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世界上不存在性格完全相同的人,閱歷,過往,心情……所以無論怎樣闡述,感受永遠是一種私人化的東西,那些對你來說刻骨銘心的怨念,對他人來說只是無法理解的神經過敏,所以她從來,從來不告訴任何人她的心情。 但……偶爾,她也想她能夠說給誰聽。 “我高中的時候……班級里的男生背后對我的稱呼是女神。不過感覺上不是那種仰慕意味的稱呼,不是稱贊?!?/br> “大概因為我不和他們說話?!?/br> “我的記憶力應該算不錯,花名冊一眼掃過去能模糊記住大半,但我……很難把名字和人對號,基本要一兩年才能準確地認出同學。但這不是記憶力的問題?!?/br> 她頓了頓,“我只是不想記住?!?/br> 無論朋友還是泛泛之交,無論是母校還是故鄉,一旦她確認自己離開,她就會自然地把他們都從自己腦海里刪除,如果本身印象就不深,刪除工作就能完成得更快點。 就算偶爾回憶起細節會忍不住會心一笑……但她依舊不想記住。 “當時……他們喜歡玩一個游戲,把一個人推到我面前,問我他是誰,如果我認出來他們就會大笑,嘻嘻哈哈地把對方推走……不過不會和我多說什么,”鐘梓星邊想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可能是覺得我不會和他們說話?” “所以……你生氣嗎?”彼得問。 鐘梓星沉默良久,彎了彎眼睛:“不?!?/br> 彼得問了一句就不說話了,鐘梓星等了會,聳聳肩,繼續說:“我小時候家在北京,mama是……唔,你可以把她想象成州長的孫女,爸爸大概算是個……來紐約闖蕩的窮小子?所以你能想象的到,他們相愛這件事對于……來說有多荒唐??傊?,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他們私奔了,結婚后一起跑遍大江南北。直到懷上了我,祖父祖母終于接受了她的婚事,同意他們回家,享受他們的勝利?!?/br> 鐘梓星閉上眼睛,強忍發笑的沖動。 她無法不發笑,每每想起她父母的青春歲月……她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們沒有一個對她說起過這段經歷,一切都是她自己一點點拼湊推測出來的,所以她不清楚,當他們志得意滿地挺著肚子當做他們的旌旗回去時,想法到底是如釋重負多點還是如愿以償多點。 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受到家人阻止的戀人會建立更深厚的感情聯系,甚至結成夫妻。但這樣的婚姻,一般會以失敗告終。 “小時候我們住的房子很大,他們都覺得我是個很乖的孩子,只要他們關上門我就會安安靜靜坐在房間里玩積木,一直到他們回家?!?/br> 既然決定了開口,她就該把故事說完,更何況她還擁有這個世界上她唯一承認的聽眾,讓一切結束這是講故事的基本道德。 但鐘梓星忽然不想說下去。 “你是一個人嗎?” “嗯,一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