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他看起來既局促又可憐,幾乎卑微到了塵埃里,所乞求的也只是別殺死他。 無論本質如何,里瑟現在保持著人形,身體結構都和人類別無兩樣,砍掉腦袋也會噴濺出一蓬血漿,她如果殺了他,就是個殺人犯。 鐘梓星抿緊了唇。 仿佛感受到她的心情,手中的巨鐮傳遞來隱約意念。 做你想做的就好。 鐘梓星閉上眼睛。 “她為什么為你做這些?” 里瑟適時地露出帶著點嘲諷的笑意。 “艾爾芙,”他慢慢說,“并不真的在意自己做的事會造成什么后果,她有能力去做,所以她去做,僅此而已?!?/br> “她有能力去做,所以她去做?!辩婅餍侵貜瓦@句話。 她睜開眼。 巨鐮瞬間揮出,無聲無息地撕裂空氣,在黑暗中劃出狹長的月牙形光痕。里瑟笑意瞬間散去,狼狽地就地一滾,躲開劈面砸下的攻擊。 “這也是我的答案?!辩婅餍钦f。 她根本沒有使用冷兵器的經驗,基本只是憑借本能把巨鐮揮出去,不過西斯顯然不會失卻準頭,哪怕鐘梓星把鐮刀甩出去,他也能像回旋鏢一樣轉回來割掉里瑟的頭。 兔起鶻落,鐘梓星和里瑟位置切換。 沉重刀背抵在里瑟的胸口,鐘梓星單手拄著鐮柄,身體重量全部壓在上面,居高臨下俯瞰著他。 呼吸被壓制,里瑟艱難地咳了兩聲,彎起嘴角:“珀瑟,你真的想成為殺人犯嗎?” “我知道你能命令我服從你,你可以控制我,就像控制西斯一樣,”他溫聲勸慰,“沒必要讓自己承受殺人的心理壓力,那除了壓垮你沒有任何意義。相信我,你現在只是被憤怒驅動,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會后悔的,你比我更清楚這點?!?/br> “你一點都不喜歡死亡,對嗎?它帶走了你太多東西?!?/br> 原本只是看著里瑟賣力演講的鐘梓星聽到這句話,眼底凝結的冷意有了一瞬的松動。 里瑟一直在死死觀察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注意到鐘梓星的情緒變化,他頓了頓,略微提高了聲音: “如果你成為我的主人,我能讓這個世界對你臣服,你可以擁有你想要的一切,想想看,你能擁有無法想象的未來……” “你說得很好?!痹谒f完這句話后,鐘梓星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里瑟努力讓自己的笑容更真摯:“那么……” 他剛發出第一個音節,鐘梓星略略直起腰,松開攥緊鐮柄的手指。 剎那間,血色巨鐮毫無征兆地崩散! 暗紅能量打散重組,呼吸間勾勒出劍柄的形狀,紅光“嗡”地刺穿空氣,鐘梓星松開的手指再度收攏,一把抓住光劍劍柄。 她舉劍,對準,緊握,扎下,一氣呵成! 她的信條是什么? 光劍洞穿血rou,發出黏膩的“哧啦”聲響,血液從傷口迸濺而出,有幾滴濺到了鐘梓星臉上。 里瑟手指死死摳著胸口,臉上殘存著驚駭和難以置信,仿佛不理解鐘梓星為什么下手,明明他為她勾勒出了那么美好的前景,明明她并不真的認為她自己可以為正義燃燒自己—— 殘存的生命力從身體里飛速流逝,來自現實的力量在他的核心肆虐咆哮,他的自我意識很快在風暴里生生磨滅。 最后的視野里,里瑟模模糊糊看到人類女孩站起身。 她抬手拭去臉上的血滴,低頭和他對視,神情像是嘲諷,又像是難過。 “既然你這么了解我,”她說,“那你為什么不知道我不想要?” 她不想后悔,不愿孤獨,不要未來,如果她遇到磨難痛苦,她也會把玻璃渣咽下去,假裝世界和平美好。 “我從來,不想要未來?!?/br> 第83章 白矮星 戰火停歇后的街道只余下單調的寂靜。 艾爾芙從橫七豎八倒在街道上的機器人身邊繞過, 時不時駐足,向著裊裊升起的濃煙張望。 她走走停停,似乎在有目的地尋找什么東西。 不久后,她在一條小巷前停下。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長, 像是盤踞黑暗中的蛇,曲折蜿蜒,游進昏暗的小巷,落到長靴邊。 越來越多的余暉投落進小巷, 照得靴面上細小的絨毛微微發亮, 似乎感覺到夕陽的溫度, 長靴的主人猛地縮回腳,將自己更深地藏進黑暗。 艾爾芙站在巷口, 遠遠看著抱膝蜷縮在小巷深處的女人,過了會,抬腿向她走去。 隨著她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女人慢慢從臂彎里抬起頭, 眼神迷茫。 “艾爾芙?” 她輕聲呢喃,睫羽蝶翼般顫了顫,又落下去,低語聲微不可聞:“還是我又出現了幻覺?!?/br> 瑞切爾把臉埋進臂彎:“為什么我會那么做?” 艾爾芙看了她一會, 慢慢蹲下來。 “我回來了?!彼f。 瑞切爾沒有對她的話語做出回應。 許久, 她對艾爾芙張開雙臂,像是在索求一個擁抱。 她們的相識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久遠。 擁抱瑞切爾時,艾爾芙想。 她選擇瑞切爾寄宿時, 小女巫剛剛出現魔力暴動。她魔力暴動的時間不湊巧,捉弄她的孩子們被她的魔力甩出去,有好幾個摔斷了腿。 當憤怒的家長找上門時,小女巫躲在房間里,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里。窗外似乎響起吵鬧聲,她爬起來,小心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透過縫隙向下張望。 一塊石頭就在這時橫空飛來,砸碎了窗戶玻璃。 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女孩捂著眼睛蹲下去,沾著血的玻璃躺在地毯上,邊緣折射的光在尖叫聲中顫動。 樓下,她的父親被家長打破了頭。 兩個月后,左眼蒙著繃帶的女孩被送進了澤維爾學校。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嗯?!?/br> 她握著鋼筆,一筆一劃地在本子上寫下整齊的字母。 埃爾弗里達。 因為靈魂承載了無限寶石的力量,普通人無法記住瑞切爾的名字,所以艾爾芙自稱埃爾弗里達,以遮掩瑞切爾的異常。很長一段時間里,澤維爾學院的孩子都知道,那個被當做變種人送來的小女巫身體里還住著一個人,她隨心所欲地面對這個世界,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有瑞切爾,只有瑞切爾對她是特別的。 十一歲時瑞切爾去了伊法魔尼,畢業后艾爾芙出現在意大利,隨后是尼泊爾,新加坡,巴西,墨西哥,她們的足跡遍布大陸與海洋。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在深淵的最底層,故事的開始與終結,她代替瑞切爾的左眼,與她一同認識這個世界。 當年輕的女巫返回美國,她已經有了足以匹配她的野心的魔力。 曾經艾爾芙以為她們會一直在一起。她不關心這個宇宙,也沒有那么迫切的渴望想要吞噬靈魂填滿自己,她想她應該會一直沉睡下去,陪伴瑞切爾,直到她化作骨灰甕里的灰燼,長眠于地下。 所以當瑞切爾第一次出離憤怒時,艾爾芙并不理解。 她并不真的在意她做的事會造成的后果,只要能做,她就會去做。瑞切爾想要權力的果實,于是她為她去攫取,可當她告訴瑞切爾她清除了她的阻礙時,女巫只是怔怔地看著她面前的尸體。 “你會成為最年輕的魔法國會主席,這樣不好嗎?” 瑞切爾只是看著她。 “別讓我再看到你?!彼穆曇粼陬澏?。 于是艾爾芙離開。 盡管如此,艾爾芙也不想離開瑞切爾太遠。她選擇了瑞切爾身邊一個人類寄宿,平時看著她的小女巫是如何領導巫師界的發展。她唯一不滿的是,瑞切爾以為“埃爾弗里達”只是她在孤獨之下創造出的幻覺,一度試圖向傲羅自首,她只能想方設法修改法官的想法,免得瑞切爾莫名其妙在監獄里消磨掉后半生。 然而即使被宣判無罪,每年,瑞切爾都會去墓園,在那個死者墳前留下一束花。 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我和她說那能讓她幸運?!比鹎袪柋е?。 她收緊手臂,“為什么我會想要傷害珀瑟?” “你沒有想傷害她?!卑瑺栜脚呐乃谋?。 你甚至還很喜歡她。 “那時候是我?!?/br> 瑞切爾對她的安慰置若罔聞,低低地笑了兩聲。 “艾爾芙……人不應該自欺欺人,逃避自己的惡毒和卑劣。你只是我的幻覺,你總會消失的。的確,我可以說所有罪行都是你做的,說我只是被你控制……但是這不是事實?!?/br> “想傷害她的是我,欺騙她的是我,殺人的也是我。所有人都被我騙了,就連我也有時會妄想自己無罪……我的確是個女巫,對不對?”她眼角淚光閃爍,手指緊緊攀在艾爾芙的衣袖上。 “……但是別消失。至少現在別?!?/br> 她閉上眼睛,喃喃道:“艾爾芙,我想回家?!?/br> 艾爾芙垂眸看著她。 她跪坐在地上,讓瑞切爾枕著她的大腿,手指慢慢梳理她凌亂的金發。 她無法理解瑞切爾此刻的想法,就像她不能理解為什么人類總是那么重視那些毫無意義的事。 那些,應該與不應該,是誰最先樹立了那條準繩?分明是無意義的事。 但她不想修改瑞切爾的靈魂。 既然瑞切爾想回家,那她們回家好了。 從一開始,艾爾芙就知道里瑟的計劃不可能成功。只有瘋子才會孤注一擲,無論結局如何,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艾爾芙并不在意幫他繼續做些什么,哪怕稍微會有些麻煩,比如讓這個城市更亂一點。 不過既然他已經失敗,那么她也不會去解救他。 “我們離開這里?!彼皖^湊到瑞切爾耳邊,輕聲道,“我們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就像以前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