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上京的晉陽王府空置太多年了，蕭秋宸懶得派人收拾，直接住進了蕭秋棠的青陽王府。畢竟他是悄悄回京的，臨走前找個機會和蕭睿見一面就好，要是住進自己府里，豈不是太不低調了。

    蕭秋棠對蕭秋宸的做法非常歡迎，他就一個寶貝兒子，原先想著親上加親以后好走動，誰知去了南洋就再沒回來過，好容易兄長帶著小外孫回來了，當然要留在府里天天抱著玩了。

    蕭明楚從小就知道爹爹長得像外公，爺爺跟他說過很多次了，可真正見到蕭秋棠，他還是有點傻眼了。要是爹爹也回來了就好了，他和外公站在一起，肯定有點像是一個人在照鏡子。

    搭著蕭秋棠的肩膀，蕭秋宸一臉無奈地嘆氣道：“你瞅瞅，從眼睛到嘴巴，從耳朵到鼻子，跟你和容容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怎么就沒有一分半分像我呢，到底是哪里不對了?！?/br>
    蕭秋宸困惑于這個問題很多年了，為什么他的兒子孫子外孫，就沒有一個像他的。

    “像不像有什么要緊的，楚楚不是跟你姓蕭么？”蕭秋棠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還逗著蕭明楚道：“楚楚，你說是不是？”小家伙像極了兒時的殷容止，他抱著就舍不得撒手。

    “說的好像你不姓蕭似的？”蕭秋宸毫不客氣地翻了記大大的白眼。

    蕭明楚拍拍手，天真道：“對哦，爺爺姓蕭，外公也姓蕭，好巧哦！”

    蕭秋宸無語地搖了搖頭，聽蕭明楚這么一說，他覺得自己好像更吃虧了。

    “宮里那兩位怎么樣了？”帝后不睦的事不是秘密，蕭秋宸遠在南洋也有所聞。

    蕭秋棠搖搖頭，神情為之一滯：“皇帝要立太子了，朝中有人反對，說是二皇子非嫡非長?！?/br>
    “改玉牒不就好了?！笔捗鞔ㄉ鷣砭宛B在坤寧宮，改了玉牒就名正言順了。

    蕭秋棠頓了頓，嘆氣道：“五弟就是這么勸皇帝的，但是他不肯，說什么也不同意?！?/br>
    蕭秋宸聞言怔住了，他有點搞不懂蕭睿的想法，也許他們需要見面談一談。

    由于宮里的局面比較復雜，蕭秋宸沒帶蕭明楚進宮，萬一他和兩位皇子發生了沖突可不好。

    蕭秋棠偶爾帶著蕭明楚出過兩回門，結果上京城里多了個叫人啼笑皆非的說法，人們都說青陽王府又添了位漂亮的小公子，也有人說是小小姐，蕭秋宸聽到這個說法哈哈大笑。

    返回南洋的時候，蕭秋宸和龍戟換了航線，他們在直隸就上船了，沒有南下去福海。

    蕭明楚太小了，根本搞不清路線，等他明白他們不會再去江南時，船已經走到海上了。

    蕭明楚當時也沒鬧，只是平靜地“哦”了聲，一個萍水相逢的哥哥，他印象不會太深。

    誰知就在船要靠岸的時候，許久沒有做過噩夢的蕭明楚又做了那個夢。這一回，他看清了那個人的長相，竟然和幫了他的大哥哥特別像，只不過已經長大了而已。

    時間隔得太久，蕭明楚提供的線索又太少，蕭秋宸再叫人回去打聽，卻沒有找到人。

    盡管從那以后，蕭明楚再沒做過那個噩夢，但是蕭秋宸和蕭殊都不愿意再讓他回中原了。他們隱約意識到，蕭明楚的那個夢不是那么簡單，與其讓他陷入未知的危險，還不如以后不回去了。

    但是蕭明楚自己不樂意，他已經見過“二哥”了，以后還想見他。

    十年后，十六歲的蕭明楚偷偷從家里溜了出去，卻不知道那是蕭秋宸見他太執著，才故意放了他一馬。蕭明楚到了中原就直奔桃源村而去，他一定要打聽到他的“二哥”是誰。

    武功略有所成的蕭明楚信心滿滿，卻沒想到自己還沒到江南就被人暗算了。

    “小娘子，你就從了我吧。我看你長得細皮嫩rou的，肯定是個大家閨秀出身，江湖這樣的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就別掙扎了，你中了我的十香軟骨散，沒有解藥是不可能恢復內力的?！?/br>
    事實上，那個混蛋不止對他下了禁錮內功的藥，蕭明楚的嗓子又辣又疼，什么聲音也發不出。

    第140章 番外三 明楚（四）

    雖然長著一張看起來很好欺負的臉，但蕭明楚并不是一個很容易被欺負的人, 之所以一到中原就中了他人的暗算, 主要還是他江湖經驗太欠缺了, 不然也不會那么輕易就中招的。

    晉陽王府寶貝蕭明楚的程度大概是蕭明川兄弟從來都沒享受過的，畢竟把蕭明川放在心坎上的人只有蕭睿, 把蕭明青視若至寶的人也只有傅昭儀, 可在晉陽王府，蕭明楚是所有人的心肝寶貝。

    蕭秋宸和蕭殊舍得把蕭明楚放出來, 必然是對他的自保能力有很大的信心。

    事實證明, 他們對蕭明楚的信任是很有道理的，縱然被人下了禁錮內力的十香軟骨散，可蕭明楚還是奮力殺出了重圍, 沒讓自己真的淪為山大王的壓寨夫人。

    勉強從蒼梧山殺下來，又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蕭明楚再也支撐不住了。十香軟骨散連同混雜其中的幾味藥同時開始發揮藥效，讓他四肢無力頭暈腦脹, 只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蕭明楚以劍抵地, 勉力又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腳下一個踉蹌, 整個人向前撲倒下去。

    他試圖重新爬起來，但是手上腳上的力氣都不夠，反而把自己搞得更加狼狽。

    就在蕭明楚拼命掙扎的時候，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艱難地抬起頭，卻沒看到那個人的臉。首先映入蕭明楚眼簾的是一雙黑色的靴子，往上是一襲淺藍色的錦緞袍子，再往上……

    蕭明楚剛看到那根做工精致的腰帶，還沒來得及再抬起頭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中，蕭明楚感覺有人給自己扎針，還有給自己灌藥，他不喜歡，就使勁反抗。

    蕭明楚生來就是身強體健的健康寶寶一枚，從小到大很少生病，偶爾病過幾回，大夫都說清清靜靜餓上兩頓就好，要不就是給他開點糖丸讓他高興了吃兩顆，他是從來沒有喝過苦藥的。

    蕭明楚這會兒正是最難受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身上guntang不已，偏偏還有人給他灌又苦又澀的藥，他哪里受得了，肯定要拼命搖頭掙扎，同時揮舞著雙手，企圖打跑給他灌藥的人。

    只聽“哐當”一聲，藥碗伴著清脆的聲音裂成兩半，黑色的藥汁濺滿了一地。

    顧湘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已經黔驢技盡，他小時候不是沒有哄過弟弟喝藥，雖然過程有點糾結，可結果都是很順利的，誰知換成這位幼時見過一面的楚楚姑娘，情況卻變得如此為難。

    常用的法子他都用過了，但是藥一口沒有灌進去，楚楚姑娘武功不弱，掀碗的速度特別快。

    顧湘知道“楚楚”這個名字，還是蕭明楚說夢話說出來的，他回憶了下小時候粉妝玉琢的小姑娘，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

    然后他又伸手摸了摸蕭明楚guntang的額頭，英挺的眉宇不自覺地糾結起來。

    大夫已經說了，楚楚姑娘的體溫必須盡快降下來，不然人會燒傻的，可是……

    孤男寡女的，他又不好硬壓著人家姑娘灌藥，萬一灌到一半人醒了，還不得以為他是登徒子。

    就在顧湘左右為難的時候，蕭明楚突然醒了，兩只眼睛瞪得圓圓的。

    “楚楚，你醒了？”顧湘激動地撲到床前，雖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身份，可跟林家沾親帶故的人，跟顧家就算是有親，他在見到蕭明楚的第一眼就把他當做自己人了。

    蕭明楚盡管睜開了眼睛，可他的意識根本沒有清醒，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恍若夢中的狀態，他直直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顧湘，眼睛一眨不眨，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好多年沒有夢見過二哥了，而且今天這個夢，似乎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以前的夢都是以吵架開始，以一片血色結束，蕭明楚身處其中完全無力改變。

    但是今天不一樣，二哥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表情充滿了欣喜和安慰。

    顧湘當然欣喜當然安慰了，他以為蕭明楚醒了，醒了就可以自己喝藥了啊。

    “二哥，我好想你！”蕭明楚一把抱住了顧湘的腰，把腦袋扎進了他的胸膛。

    顧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他有點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顧湘非常確定，他和楚楚姑娘在今日之前只見過一面，而那已經是發生在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十歲的顧湘給六歲的蕭明楚帶了路，兩人就此分別再未相見，也沒問過彼此的姓名來歷。

    楚楚姑娘怎么知道他排行第二，她的表現這么不矜持，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莫非找到自己的兄長后，楚楚姑娘有打聽過他是誰，不然她沒道理知道的。

    顧湘哪里知道，蕭明楚對他的所有了解都源自童年時代持續的噩夢。他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不清楚他們為什么吵架，可他知道，吵架的結果是引來了刺客，二哥帶他受過，遇刺身亡。

    那種深入骨髓的悲哀和痛苦伴隨了蕭明楚的整個童年，哪怕他醒來后會忘記夢中的大部分情節和情緒，但是那種隱隱約約的難過，還是揮散不去的，他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今日好不容易做了個不一樣的夢，蕭明楚的激動顯而易見，他抱著顧湘不撒手。

    “楚楚乖，你先放手，我們先喝藥好不好？”自從蕭明楚砸了第一碗藥，顧湘就學聰明了，他讓店小二第二回幫他煎藥的時候多煎了一碗，就是為了防止砸碗的事情重演。

    “我不放，我放了你就不見了?！边@是蕭明楚的經驗之所談，他不會再放了。

    顧湘的心情更復雜了，這到底怎么回事，他們以前不熟的，楚楚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

    要是蕭明楚真的醒了，顧湘要他喝藥根本不可能，可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顧湘多哄了幾句就點頭答應了，乖地不得了。

    蕭明楚很早就想好了，以后見到二哥不會跟他吵架，這樣后面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暗算蕭明楚的那位寨主對他的武功很忌憚，十香軟骨散下的分量很重，又加了其他藥，兼之蕭明楚強撐著和人干了好幾架，導致藥效徹底爆發，就是大夫對癥解藥，也是好幾天才恢復過來。

    清醒后的蕭明楚看到活生生的顧湘嚇壞了，他來中原就是為了找他，可惜還沒找到被人暗算了，誰知救了他的人就是他，這是不是說明他們真的很有緣，隔山隔海也能碰到彼此。

    蕭明楚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中間還發了燒，醒來后覺得全身汗涔涔的，就說要洗澡。

    顧湘馬上叫店小二準備了浴桶等物，他先前想著男女有別，只給楚楚姑娘擦過臉和手。

    蕭明楚在王府的時候洗澡都是有人伺候的，今天換成自己動手，頗有些不習慣。他猶豫再三，揚聲喚道：“二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顧湘的名字是什么。

    “楚楚，發生什么事了？”顧湘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著急。

    “二哥，你能進來幫我搓一下背嗎？”蕭明楚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他試過好幾次了，身上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背上真的是搓不到，只能請二哥幫忙了，希望他不會太介意。

    顧湘聞言傻了，楚楚姑娘這是什么意思，他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幫小姑娘搓背呢。

    第141章 番外三 明楚（五）

    蕭明楚這一嗓子吼出來不要緊，顧湘當場就傻眼了, 等他回味過來, 也就知道他的真實性別了。

    其實, 蕭明楚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女孩子，他昏過去被顧湘救走的時候身上穿的也是男裝。只是蕭明楚本身年齡不大, 正處在雌雄莫辯的年紀, 他的五官精致出色，說話的聲音又是清亮悅耳, 兼之顧湘十年前遇到他時, 他被林家的表姐打扮成了小姑娘，因而先入為主，認定蕭明楚是男扮女裝了。

    發現蕭明楚竟然是個俊俏的小少年, 顧湘暗自松了口氣，可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顧湘是個對人長相特別挑剔的人，交朋友都要先看臉，更別說心上人了, 他從小立志將來要娶個絕色美人回家。如果顧湘只看臉, 他這輩子還是有可能娶到老婆的, 可他還希望對方文采出眾, 和他能有共同語言，然后武功也要出色，因為他不喜歡弱不禁風的類型。顧二太太因此憂心忡忡，她很擔心顧湘由于要求過高，一輩子都只能打光棍兒，因為他的要求，高得有點不現實了。

    剛撿到蕭明楚那會兒，顧湘心里有點小竊喜。小姑娘長得好看，完全符合他的審美，中了十香軟骨散還能支撐那么久，武功肯定不差，再聯想到她的出身，多半也不會是目不識丁的類型。

    雖說攜恩求報顯得有點不大地道，可難得遇到個長得如此賞心悅目的人，顧湘還是存了等蕭明楚傷好后和他增進了解的心思，萬一兩人很談得來呢，正好門當戶對的，他就能請人上門提親了。

    誰知蕭明楚傷還沒全好，顧湘的熱情就被澆滅了一半，他以為是小姑娘的人竟然是個男的。

    顧湘對另一半的性別沒有要求，只要長相談吐身手對他胃口就好，只是在他們這樣的家族，誰家精心培養的小少爺會嫁出去呢，像他弟弟顧渝那樣的，堪稱異類，一點都不具有普遍性。

    可就是這樣，顧湘也沒完全死心，他記得楚楚小時候是做女孩子裝扮的，跟顧渝頗有相似之處，萬一他也和顧渝一樣，心思不在功名前程上，他說不定還是有機會爭取一下的。

    蕭明楚在顧湘的幫助下洗完了澡，順便也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盤托出了，然后顧湘就死心了。他就說嘛，之前看著蕭明楚怎么有點面熟，原來是青陽王的外孫，那就難怪了。

    顧湘最開始的判斷是對的，他和蕭明楚真的有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盡管這要追溯到他們的曾祖父一輩了。不過蕭明楚的身份足以打消顧湘對他的所有念頭，世襲罔替的晉陽王唯一的兒子，那就肯定不能出嫁了，不然王位讓誰來繼承。像他的曾祖母清河郡王，那還是有兩個庶出弟弟的，蕭明楚連個meimei都沒有，他就不做他想了。至于顧湘本人，他倒是沒有什么不能嫁人的限制，可他本人是想入仕的，最好是以狀元的身份，他要是放棄科舉嫁人為妻，祖父第一個就要找他算賬。

    懵懵懂懂的蕭明楚不知道，在他說出自己是誰時，顧湘就很理智地把他們的關系定位為朋友了，給他漫長的追夫路制造了無數的坎坷崎嶇，因為顧湘以己度人，把自己的心思藏地太好了。

    比起顧湘的糾結和為難，蕭明楚的心思要簡單許多，顧湘本來就是他要找的人，盡管他找到他的方式有些奇特。蕭明楚說不清，他對顧湘的好感起源于哪里，是夢中的悲傷和絕望，還是幼時的萍水相逢，是多年來的心心念念，還是巧之又巧的救命之恩。蕭明楚原本覺得，他對顧湘應該蠻熟的，因為他很早就知道這個人了，可真正接觸了他才發現，顧湘身上有太多的未知和驚喜。

    后來蕭明楚干脆就不想這些了，反正他喜歡顧湘就對了，何必非要弄清楚這樣的感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父王和爹爹從小青梅竹馬，他們又能搞得清，自己什么時候愛上對方的嗎。

    蕭明楚雖然是被全家人放在掌心寵大的孩子，可他也不是什么世事都不懂。

    他知道顧家出過三位探花一位傳臚，還有好幾位進士，卻從來沒有出過狀元；他還知道，顧湘的祖父對他寄予厚望，一心希望他能成為顧家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狀元。

    顧湘有理想有抱負，他是不可能給他當世子內君，以及以后當王君的。

    蕭明楚生下來就是晉陽王世子，他也沒有弟弟和他搶這個世子的位置。如果他嫁了，他們家的王位是不是就傳不下去了，晉陽王是鐵帽子王，蕭明楚再是任性也不得不考慮這個嚴峻的現實。

    如果蕭明楚也是顧湘那種凡事知難而退的性子，他們的故事就不會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