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蕭明川遞上折子的時候，蕭明青根本沒想過他能很快收到回應，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蕭明川不會這么輕易就把兒子還給他，他肯定還要想辦法為難他的。

    誰知蕭明川做事就是出人意料，他毫不耽擱就給蕭明青下了詔書，讓他即刻回京。

    傅太妃聞訊驚駭不已，不停追問蕭明青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皇帝就要見他了。蕭明青和蕭明川是天生的性格不合，從小就各種性格不對盤，若說是皇帝思念兄長了，傅太妃是不信的。

    蕭明青生兒子是瞞著傅太妃的，請旨下降也是瞞著傅太妃的，可事到如今，他有點瞞不下去了。代國公府在上京，他的新王府也在上京，傅太妃要跟著他回京，早晚是要知道真相的。

    蕭明青猶豫再三，將真相和盤托出，至于傅太妃能不能接受，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好在傅太妃的心理素質還是很不錯的，她關起門來大哭了場，又把蕭明青罰去佛前跪了半日，就算把這件事揭過去了。隨即，傅太妃把蕭明青趕出了門，讓他趕緊回京看兒子去，她隨后就到。

    第107章 甜咸

    蕭明青馬不停蹄趕回了上京，卻在進城以后陷入了茫然，他接下來該去什么地方。

    早在十一年前，他帶著傅太妃前往惠安就藩的時候，蕭明青就清楚地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上京城雖然大，可從此以后卻再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已經不屬于這個地方了。

    時光倒退幾個月，蕭明青決計想不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他以為他該向蕭明川報復的。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蕭明川雖然不怎么看得慣蕭明青，可他不僅沒有害他的豆豆，還無意中把他撿了回來，哪怕他撿人的手段比較驚悚，差點要了豆豆的小命。

    據說撿到豆豆的那日，蕭明川帶著顧渝走到了梅山深處平時幾乎不會有人去的地方。若不是皇帝一時興起，蕭明青簡直不敢想象，自己對他的誤會和恨意會疊加到怎樣不可收拾的程度。

    溫弦每旬都會進宮看望兒子，看過了就給蕭明青寫信，說他們家豆豆越來越好看了，說他又多學會幾個詞語了，說他的輕功有所進步了，還說他被蕭嶺打扮成了漂亮的小姑娘。

    蕭明青把那些信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每封信都能倒背如流，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低頭，他就能見到豆豆?？墒鞘捗髑嗪ε?，他怕蕭明川對自己的不喜連累溫弦和豆豆，他遲遲下定不了決心。

    是蕭睿的突然出現點醒了蕭明青，皇子出降例同公主，他若是和溫弦成了親，雖然王位還能保留，卻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蕭家人了，蕭明川對他的忌諱只有少的，怎么說得上是連累。

    倒是他拒絕下降，反而容易讓蕭明川生出忌憚，以為他還有野心，想要圖謀什么。

    于是蕭明青乖乖上了折子，又在收到允他回京的詔書之后匆匆趕了回去。

    “王爺，我們現在要去哪里？”蕭明青進了城就勒住了馬，隨他同行的侍衛也跟著停下來。見蕭明青久久在原地徘徊，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意思，侍衛長忍不住了，站出來問道。

    “我們……”蕭明青的話剛剛說了兩個字就打住了，他看到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蕭明青懶得考慮這些人看到自己的表現會有多么驚奇，他翻身下馬，疾步迎了上去：“溫弦！”

    蕭明青進京走得特別急，路上也趕得特別快，若是寫信的話，信件的速度說不定還沒有他快，所以他就沒有給溫弦寫信，打算到了上京再聯系他。

    出乎蕭明青預料的是，溫弦竟然猜到了他要來，還在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會在這里？你知道我要回來？”因為不用再擔心引起蕭明川的猜忌，過去幾個月蕭明青和溫弦的聯系比之前十余年都要頻繁，再說豆豆的下落找到了，他們的誤會也就迎刃而解了。

    溫弦根本不在乎他們是在大街上，伸手攬住了蕭明青的肩膀，輕笑道：“陛下既然下了詔書，你豈有不來的，肯定是一路快馬加鞭，我算了算日子，覺得差不多了就天天叫著在城門口盯著?！?/br>
    豆豆說是蕭明青的命根子絕不夸張，以前他是心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有人撐腰了，他們的婚事也定下了，蕭明青怎么可能不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溫弦對他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

    “豆豆還好么？他知道……”人性天生是不滿足的，得隴望蜀乃是人之常情，幾乎沒人能夠例外。

    更早的時候，蕭明青覺得只要溫弦和豆豆好好的，他就是一輩子見不到他們也會心滿意足的。后來下決心嫁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一家三口團聚的歡愉，而是豆豆會不會接受他這個嚴峻現實。

    溫弦知道蕭明青想問什么，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搶先回道：“阿青，有些話在信里說不清楚，我就沒怎么跟你提。不過現在你都來了，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讓你有個心理準備?！?/br>
    通常情況下，溫弦的性格是有點吊兒郎當那種，他很少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來。

    蕭明青自幼和溫弦相熟，見慣了他不夠正經的樣子，要是溫弦突然變得嚴肅了，他反而會感覺不習慣，還會擔心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眼下的情形就是這樣，見溫弦一臉肅色，蕭明青不由得心頭一緊，顫聲道：“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能站在大街上說啊，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我再慢慢跟你說。不過阿青你也別太擔心，事情肯定沒有你想象地那么糟?！睖叵乙贿呎f著一邊拖著蕭明青往前走。

    蕭明青被溫弦一番沒頭沒尾的話搞得心煩意亂，哪有心情關注他帶著自己去了哪里，跟著走就是了。緊隨他們而行的王府侍衛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通通裝作什么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在醉仙樓的雅間坐下來，蕭明青急急問道：“到底什么事，溫弦你快說！”

    “阿青，我跟你說過的，豆豆很小就被一群猴子抱走了，自小跟著它們在山里長大。直到陛下撿到他的時候，豆豆除了長相和人相似，行為舉止就是一只小猴子，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人話。陛下對豆豆很用心，還找了人專門教他，但是豆豆不是一個正常孩子，起碼現在不是，他的概念里就沒有爹娘這樣的存在。所以阿青，你先別管豆豆認不認你這種事，他和你玩比什么都重要?！?/br>
    這是溫弦之前和兒子相處得出來的經驗，告訴他你是他爹他娘沒有用，豆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爹娘，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喜歡和不喜歡的人，喜歡的很重要一個條件就是陪他玩得開心。

    見蕭明青直直盯著自己看，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說話，溫弦又道：“阿青你別怕，太醫說過了，豆豆的進步很快的，才半年多點的時間，他的語言能力已經追上兩三歲的孩子了?！?/br>
    蕭明青抬起手，用力握住溫弦的手，低聲道：“我什么時候能見到豆豆？”溫弦的信報喜不報憂，他對兒子的現狀的確是了解不足，不過那是他的豆豆，他是什么樣蕭明青都覺得是最好的。

    “也許下午就可以了，我給宮里遞了消息，那位很想見你的?！辈挥谜f，那位就是蕭睿，溫弦不敢說出有關他身份的任何詞匯，只能這樣指代了，那可是他們不可或缺的大靠山。

    蕭明青聞言松了口氣，原來蕭睿在宮里，難怪蕭明川給他下詔書這么痛快。

    隨即，蕭明青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皺起眉頭，趴到溫弦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溫弦愣了愣，釋然道：“阿青，你放心，你的王府已經收拾地差不多了，等母妃來了京城，直接就能住進去，你不用擔心他們會碰面的?！笔捗鞔ň褪羌影嗉狱c，也得把蕭明青的王府弄出來。

    “誰準你叫母妃了？”偷偷摸摸了好些年，眼看就要轉正了，蕭明青不大習慣。

    “為什么不能叫，我們兒子都快七歲了，我娘想喝媳婦茶都想得要瘋了?！笔绦l們被安排在了左右兩邊的雅間，屋里一個多余的人也沒有，溫弦用力抱住蕭明青，深深地吻了下去。

    醉仙樓的兩位親熱起來就差點忘了午膳，正在坤寧宮用午膳的蕭明川卻被一個和他們有關的安排搞得很郁悶，正在朝著顧渝抱怨呢。

    “阿渝，你說父皇是不是多此一舉？他要見蕭明青，他們一起用膳不就好了，叫鸞鸞也陪著，我們就在坤寧宮。要是母后不樂意，也可以過來，何必非要湊到一起，他也不嫌別扭?！?/br>
    顧渝胃口很好，蕭明川都放下碗筷了，他還在捧著碗喝湯，順便提醒他道：“當著父皇的面，二哥還是叫聲皇兄比較好。母后不會過來的，他也不會允許我們不過去?！?/br>
    蕭睿的心思，顧渝隱約能猜到幾分，他就蕭明青和蕭明川兩個兒子，當然希望他們兄弟和睦了。不說好到普通人家兄弟的程度，起碼不能吃個飯都不愿意碰面，那也太尷尬了。

    “父皇為什么不喜歡伯伯？”蕭嶺好奇地問道，伯伯是鸞鸞的父王哎。

    蕭嶺這話一說，蕭明川馬上閉上了自己的嘴巴，什么抱怨的話都不說了。他怎么能讓蕭嶺知道他和蕭明青兄弟不和呢，這不是存心給兒子制造不好的榜樣嗎，蕭嶺以后也是要有弟弟的。

    顧渝喝完湯，朝著蕭嶺招了招手。蕭嶺笑嘻嘻地走過去，挨著顧渝坐好。

    “嶺兒吶，你父皇不是不喜歡伯伯，他們是小時候鬧了點小矛盾，還沒和好呢?！笔拵X太小了，又是天生溫柔的性子，只怕理解不了蕭明青和蕭明川所謂的相性不合。

    果然，蕭嶺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他們鬧了什么矛盾？為什么沒人道歉？”

    “因為你父皇喜歡喝甜豆花，伯伯喜歡喝咸豆花，他們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闭嬉櫽逭f，蕭明川和蕭明青也沒多大的矛盾，全是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畢竟他們分開的時候也才十多歲。

    蕭明川無語地抬眼望了望天，對顧渝信口開河的本事佩服地五體投地。

    “為什么不能讓御膳房做不一樣的，父皇和伯伯都好奇怪哦?！?/br>
    第108章 團聚

    抱怨歸抱怨，真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蕭明川還是老老實實去了慈寧宮，一點沒敢耽擱。

    顧渝比他到得早，大約是午睡起來就過來了。蕭明川趕到時，顧渝正在摟在青鸞說話，蕭嶺帶著蕭懿行在旁邊玩，不過湊過去插上一兩句，氣氛非常地融洽。

    蕭明川繞過屏風駐足了片刻，直到顧渝抬眼看見他，才邁步走了過去，邊走便問道：“你們在說什么，說得這么高興？”就連不懂事的蕭懿行也是笑得樂呵呵的。

    “父皇，你看鸞鸞這身衣服好看不，我特意給他選的?！笔拵X見到蕭明川就開始邀功。

    蕭明川一向對生活細節不是很重視，聽到蕭嶺說了才發現青鸞今天是特意打扮過的。不過青鸞好像很不習慣的樣子，挨著顧渝坐著都在不時扭動身子，大概是嫌身上的衣服太束縛了。

    去年剛回宮那會兒，青鸞是連衣服都不想穿的，給他穿上他就扯下來，仿佛那是一種折磨。后來被扔去云浮齋住了兩個月，青龍把青鸞的衣服換成了最簡單的樣式，不穿就關小黑屋。

    青鸞從小自由慣了的，哪里受得了被關起來，沒幾天就屈服了，乖乖地穿上了衣服。

    盡管如此，青鸞的衣服樣式都是很簡單的，復雜了他受不了，蕭嶺有時候任性，非要給他換上裙子扎上辮子，青鸞也是堅持不了多久，很快就會自己扯下來的。

    今日蕭嶺倒是沒給青鸞穿女裝，只是把他尋常的布衣換成了跟自己差不多的樣式。

    見青鸞渾身不自在的樣子，蕭明川笑道：“好看是好看，可你看鸞鸞不舒服呀?！睖叵液褪捗髑噙€沒到，蕭明川擔心等他們來了，青鸞會更不自在的，這孩子特別不喜歡錦衣華服。

    “我們給鸞鸞穿得太差了，伯伯會不會以為父皇不喜歡他？”蕭嶺天真地問道。

    蕭明川失笑，他兒子要不要這么可愛，竟然連這些方面都給他考慮到了。半晌，蕭明川斂起笑意，溫言道：“宮里又不差這點銀子，你伯伯不會誤會的，鸞鸞穿得高興就好?！?/br>
    蕭嶺微微蹙起小眉頭，不悅道：“鸞鸞長得這么好看，不穿好看點真是可惜了?！?/br>
    青鸞明顯是聽懂了蕭嶺的話，轉過頭沖著他笑了笑，沒有要求把衣服換下來之類的。

    顧渝見狀便道：“鸞鸞早晚是要適應的，我們現在隨他意了，他回家還不是得改過來，都是一樣的?！闭f起很快就要送走青鸞，顧渝的情緒突然有些低落，他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蕭明川猜到了顧渝的心思，隨即就把話題岔開了，笑問道：“閨女今天乖么？”

    顧渝把手放在肚子上，嘆氣道：“越來越能動了，小姑娘有這么活潑的嗎？”季太醫說是公主，花大夫說是女兒，顧渝自己沒啥感覺，他酸的辣的都愛吃，就是小姑娘的動靜不同小可。

    “怎么？閨女鬧得你不舒服了？”聞及此言，蕭明川的語氣馬上緊張起來。

    顧渝搖搖頭，輕聲道：“目前倒是還好，就是不知道最后兩個月會是什么樣?！备@個活潑亂動的孩子比起來，當初的嶺兒就是太安靜了，偶爾蠕動兩下也是輕輕的，讓人很是揪心。

    蕭嶺不知聽到了哪一句，轉過頭來插嘴道：“meimei最乖了，不會欺負爹爹的?！?/br>
    蕭懿行咯咯笑著，跟著說了句“meimei乖”，發音還蠻清楚的。顧渝立時笑道：“小孩子長得可真快，行行剛來那會兒爬都不利索，現在會走路了，也會學著叫人了?！?/br>
    “可不是么，小孩子都是見風長，到明年這時候，咱們閨女都會滿地爬了?！?/br>
    皇帝夫夫正在憧憬未來，有宮人前來稟報，說惠安王和代國公世子到了，就在慈寧宮門外。

    蕭明川一邊叫人請他們進來，一邊派人去通知蕭睿和顧安之，那兩位正在后面花園下棋。

    不知道是不是棋局還沒結束的緣故，太后夫夫遲遲沒有前來，蕭明青和溫弦先進來了。不等他們請安，蕭明川直接宣布了免禮，今天就是家里人一起吃個飯，繁文縟節還是少些比較好。

    蕭明青前世做過的那些事，蕭明川注定是忘不了的。只是今生，那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也沒有發生的可能了，蕭明川再是耿耿于懷，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在外人看來，蕭明青算得上是委曲求全了，他本身就沒有實權，為了不讓皇帝弟弟忌憚自己，還親自請旨下降了。若是蕭明川這樣都還容不下他，就是他的氣量偏小了。

    蕭明川可以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但是蕭睿呢，蕭嶺呢，這兩個人是關鍵。

    尤其是蕭嶺，他是未來的太子和皇帝，他日后對兄弟的態度如何，某種程度是受蕭明川影響的。蕭明川不能讓兒子覺得，當了皇帝就可以隨意苛待自己的兄弟，這樣的榜樣太糟糕了。

    于是蕭明川努力調試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揚聲喚道：“皇兄，好久不見?！?/br>
    蕭明青無意識地怔愣了下，這個人真是蕭明川嗎，他待他如此客氣，他有點不習慣了。

    顧渝看到蕭明青和溫弦攜手而來，表情和心緒都很復雜，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在假山洞里看到的情景。當時顧渝只看到了蕭明青，為此他還疑惑了好些年，另外那個人到底是誰。

    后來還是撿到了青鸞，發現了他身上“龍鳳呈祥”的玉璜，才順藤摸瓜地弄清了他的身世。

    原來蕭明青和溫弦很早就在一起了，聽說青鸞是他們的兒子，顧渝雖然驚訝，可又覺得理所當然。從十幾年前算起的話，這兩個人也不容易，雙方長輩催婚的壓力要扛，寶貝兒子還失蹤了。

    蕭明青表面上對皇帝夫夫應答有禮，說話溫和客氣，其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青鸞身上。

    青鸞哪里知道蕭明青是他什么人，他低頭玩弄著腰帶上的玉飾，連個正眼也沒給他。不像溫弦，好歹帶他玩了幾次，一進門就得了青鸞一記燦爛的笑臉。

    蕭嶺先是看了眼青鸞，又抬眼看了看蕭明青，最后輕輕捅了捅青鸞的胳膊，小聲道：“鸞鸞，那是你父王哎，你不叫他一聲？”

    青鸞疑惑地眨眨眼，表示不懂父王是什么意思，他都沒有聽人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