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這母子兩個,是皇室的禍根。 皇帝定一定心神,擺手打斷梁湛的辯解,“這奴才所說的一切,朕稍后自會命人查實。先把污蔑臨江侯的事情說清楚,你為何要對他下手?” 梁湛低聲道:“兒臣沒有,兒臣只是懷疑?!背诉@一句,他實在是沒別的可說。他如何看不出,就算沒有鐘管事反咬一口,皇帝也會對他深惡痛絕。原來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忠良被污蔑,可惜的是,他從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底線。 “只是懷疑,好?!被实劾湫χ鴮⑿滩可袝辉缢蛠淼墓┰~扔到梁湛面前,語聲已有些沙啞,語氣愈發沉冷,“厲閣老昨日進到刑部,起初亦是拿出所謂的臨江侯的罪證,言之鑿鑿地污蔑。受刑之后,才承認是胡說八道。你倒是告訴朕,兩件事為何趕得這樣巧?怎么你們拿在手里的污蔑臨江侯的證供如出一轍?若是無人唆使,厲閣老有那個膽子么???” 寒意自心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梁湛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順王、寧王和你,與臨江侯年歲相仿。他離京遠赴軍中的時候,你們在做什么?他一戰成名的前后,你們在做什么?——可曾有一個人請命到軍中效力?臨江侯掛帥征戰兩年之后,你們三個輪番跳到朕跟前嚷著要為國效力、上陣殺敵?!被实劾湫σ宦?,緩緩站起身來,轉到龍書案前方,目光復雜地俯視著梁湛,“我朝連吃敗仗軍心渙散的時候,你們窩在錦繡堆里裝文弱;軍中兵強馬壯、士氣高漲的時候,你們就輪番到朕跟前嚷著上陣殺敵。想把唐意航取而代之,把他的戰功搶到手里——何其下作!朕這幾年只要一想到當時你們那個嘴臉,便反胃不已!” 帝王的威儀、盛怒的威懾力,讓劉允心生畏懼,悄然退到角落。他到此時才知道,皇帝對兄弟三個的惱火,自幾年前就開始了。 梁湛低下頭去。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戰事意味的到底是什么,那是將士的傷亡、百姓的流離失所。你們一生都不會明白,所有的一切在你們眼里,都只是用來穩固勞什子的勢力的臺階。你們即便是踩踏著無辜之人的尸體走上高處,也一定認為理所應當。朕定是前世作孽,才有了你們這三個逆子?!被实矍靶袃刹?,“朕昨日讓你到你母妃的宮里歇息,意在讓你反思德妃的一生,等你反悔,收回那些混賬話??赡銢]有。不曾反思,甚至沒想過去看看在宮里孤零零的安平——你的胞妹?!?/br> 梁湛緩緩地閉了閉眼,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抬眼望著上方虛空,笑容苦澀,“唐意航自成名到如今,舒明達一直不贊同朕用人的手法。這沒錯。真正的人才,是該先給他時間磨練,適當的時候挫挫他的銳氣,他的路也就更為穩當、平順。 “可是誰給朕那樣的時間?若是那樣,朕還要等多久?沒有悍將橫空出世,大夏邊關還要經歷多久的戰亂?軍中還要死傷多少?邊關百姓還要經歷多久的流離失所? “此外,朕那時也等過,等自己的兒子站出來請命到兩軍陣前,鼓舞三軍士氣。一直沒等到。 “那樣的情形下,朕只能把別人的孩子推到生死場中。 “舒明達另外一個顧慮,便是擔心唐意航年少成名后走向另一個極端——好大喜功,自大跋扈。要么成為梟雄,要么成為史書中光芒四射卻不得善終的名將。 “這也對??呻夼c程閣老相信,越是人才,越是淡泊名利,越能為了大義舍身忘己……” “父皇!”梁湛猛然抬起頭來,眼神急切地望著皇帝,是皇帝提及的梟雄二字,讓他終于找到了提及心中料定的事實的機會?!半y道您就沒想過,順王與兒臣的今時今日,正是有人布局陷害的么?這般的環環相扣,滴水不漏,順王與兒臣辨無可辨——可正因此,難道不反常么?除了心思縝密的那位奇才,誰能讓我們兄弟落入這樣的境地???” 皇帝聞言卻是暴怒,抬腳狠力踹在梁湛心口。 梁湛被踹得身形飛到三步之外,一股腥甜涌到了喉間。 皇帝疾步走過去,探手揪住他的衣領,“唐意航陷害你們做什么?嗯?你告訴朕,他陷害你們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好處?是他讓你求娶黎郡主在先、勾搭周素音在后的?是他讓順王趁機利用又逼死周素音的?是他把那些污蔑他的證據送到你們手里的?你們與他何時結了仇?他因何要為你們兩個無膽無謀的東西浪費心血布局?”微微停頓之后,他怒吼,“解釋!給朕解釋!” 這么多的問題,便是蘇秦張儀在世,怕也是無從答起。梁湛費力地吞咽一下,低聲道:“父皇方才也說了,他不是沒可能成為梟雄,他不是沒可能生出天大的野心?!?/br> 皇帝捏著梁湛領口的手轉到了他的頸部,慢慢收緊,言語似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他要是想做梟雄,當初厲閣老與言官彈劾他與麾下將領的時候,兵部供應軍需不力的時候,已經反了!將士才是他的命!你敢再污蔑他一句,朕就扒了你的皮!” 梁湛被扼住了咽喉,喘不過氣來,臉憋得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 “朕在位這些年,最得意的不外乎兩件事,一是文曲星下凡,二是有絕世名將輔佐?!被实垲~頭的青筋直跳,扼住梁湛頸部的手繼續施力,“此二人,都是能夠流芳百世、往后幾百年也無人可替代的奇才。朕平日所思所想,是讓他們助我打造一個真正的盛世,朕恨不得每日把他們供起來,如此才對得起他們這些年的嘔心瀝血。你們怎么做的?你們是怎么做的?!不是意圖往程閣老臉上抹黑,便是想要抹殺唐意航的戰功。若是沒有他們,朕早讓你們折騰得國破家亡了!” 梁湛的眼睛向上翻,手無力地抬起來,下意識地去拍皇帝的手。 皇帝嫌惡地收手避開,也因此讓梁湛躲過了一劫。 梁湛倒在地上,低低地長長地呻|吟一聲,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皇帝站定身形,負手而立,沉聲道:“端王污蔑臨江侯一事,不得外傳。相關證據,送至藏書閣,好生存放起來。朕要留著那些鐵證,要等著下一個彈劾忠良的賊子現身;更要將那些鐵證留給兒孫,讓他們學會如何善待、保護忠臣良將?!?/br> 舒明達、劉允俱是恭聲稱是。 “石楠、厲閣老一案,已經查實,皆因端王而起。端王唆使朝臣貪贓枉法、擾亂綱紀,更不顧手足之情,害順王臥病在床?!被实壅f完自己給出的這些罪名,思忖片刻,“數罪并罰,即日起押回端王府,終生監|禁!” “父皇,父皇!”梁湛連跪帶爬地到了皇帝身邊,生平第一次慌亂無助起來,“您不能就這樣給兒臣定罪,兒臣沒有……”他沒有讓厲閣老逼迫石楠行賄,他更不曾對梁瀟下毒手。 皇帝決然轉身,坐回到龍椅上,“這些罪名,有待查實。不論你有沒有做過,都是這個結果!這就是污蔑忠良的下場!” “父皇,您不能這樣對待兒臣……我只是一時糊涂,只是懷疑而已……那些罪證并不是憑空捏造,都有人證在啊……人證口供都在,兒臣怎能不生疑?”說著這些,梁湛落了淚,“父皇,我到底是您的兒子啊……” 皇帝卻是對他避重就輕,“物證銷毀,人證從速擒拿,凌遲處死!”語畢,望向舒明達,“此事由你安排?!?/br> “是!” 皇帝這才回應梁湛的話:“種種上不得臺面的事,皆因你而起。將你關起來,朕這皇室才能平靜一些,朕的朝堂才能干凈一些。沒了你們三個上躥下跳不知足的東西,朕才能過幾天清凈的日子?!?/br> 這就是連寧王一并數落并安排了——寧王想走出護國寺,最早也得是幾年之后的事兒。舒明達聽了,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皇帝擺一擺手,吩咐劉允:“擬旨。把這逆子叉出去?!?/br> · 這日上午的陽光,有著早春時節的明媚與溫暖。 梁澈來到唐府,在靜虛齋外面等了多時,才由小廝請進院中,轉到二進的書房。 阿魏站在廳堂門外,歉然笑道:“王爺稍等,侯爺稍后就出來與您說話?!?/br> 梁澈一頭霧水,指了指室內,“怎么了?” “……”阿魏想了想,找了個理由,“亂糟糟的,不方便請王爺進去?!?/br> 梁澈轉頭掃視俱是屏息凝神的護衛,低聲問道:“心緒不佳?” 阿魏點頭。豈止是心緒不佳,簡直是糟糕透頂。 梁澈心知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換了平時,早就走了。但今日不行,為了終身大事,就算被唐修衡整治一番也無所謂,只要能達到目的。 片刻后,唐修衡走出門來。 門簾起落間,梁澈看到了室內地上散落著書籍、卷宗、信函等等。怪不得不能讓他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