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哭不出在此刻幫了她。最擔心的,就是在他面前失態。人前喜怒不形于色,是處世之道,只要不落淚不哽咽,心緒就不會顯露到臉上。 唐修衡出言道:“郡主無恙了?” 他用她記憶中最悅耳的聲線,很直接地揶揄她之前稱病。薇瓏竭力恢復鎮定,又竭力讓語氣溫和、客氣一些,“方才失禮,望唐將軍海涵?!闭f完才意識到,彼此說辭與前世迥然不同。 唐修衡語氣平平:“京城沒有唐將軍?!?/br> “……” 唐修衡抬眼淡然一瞥,隨后拱手一禮,聲音柔和了三分,“在下唐修衡,見過黎郡主?!?/br> “……問侯爺安?!鞭杯囐M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屈膝還禮,說出那四個字。 涵秋請唐修衡落座,荷風奉上大紅袍、四色精致的點心。 功夫茶壺隨著荷風手勢傾斜,橙黃明亮的茶湯,落入小巧的茶杯。馥郁的香氣在室內緩緩彌漫開來。 唐修衡端起茶杯,看色、聞香,并不喝。 隔著簾子,薇瓏留意到他的舉動,牽了牽唇,端杯啜了一口茶。 唐修衡這才將茶杯送到唇畔,淺嘗一口,之后,轉頭望向門口。 他沉默,薇瓏只得主動詢問:“侯爺前來,有何吩咐?” 唐修衡似是沒聽到,又喝了一口茶。 “……”薇瓏不再言語。 室內陷入絕對的靜默,荷風、涵秋大氣也不敢出。片刻后,室內依然是落針可聞,卻不再讓人壓抑到幾乎窒息,她們小心翼翼地透了一口氣。 氛圍的變化,是唐修衡情緒有所緩和的緣故。冷漠、寒意消散,意態略微調整,整個人透著優雅安閑。 短短時間內,讓人感覺自冰窖轉入溫室——只有他有這個本事。 唐修衡放下茶杯,溫聲道:“今日前來,是有一事不明?!?/br> “侯爺請說?!?/br> “唐府要建一個小佛堂,誠心請郡主出手相助,郡主無意幫襯也罷了,因何連句托辭都不屑給?”言辭有些犀利,但他語氣溫和,“唐府曾開罪過王爺或郡主?” 薇瓏略一思忖,和聲反問:“是不是令弟誤會了什么?他怎么跟侯爺說的?”這是她今日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唐修衡視線投向她,“最初家母讓我打理此事,我全無頭緒,喚四弟代勞。這兩日他含糊其辭,要另請別人,我讓他如實道來——是我刨根問底,倒不是他心胸狹窄?!?/br> 薇瓏想看清他的眼睛,卻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她頹然低頭,看著腳尖,胡亂解釋道:“原來如此。是我之過。這兩日家中有些棘手的事,心緒不寧,致使屢次失禮于人?!?/br> “那么,過幾日,我陪同家母再來相請?!?/br> “……”薇瓏抿了抿唇,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家母潛心禮佛,十分看重此事。她一直夸贊郡主與王爺一樣淡泊名利、心思奇巧,只想請你費心幫襯?!碧菩藓廪D頭望著窗臺上一束紅梅,閑話家常一般,“我以往四處征戰,無暇盡孝。思來想去,如今能讓母親如愿的,似乎只有這一件事?!?/br> 薇瓏用左手握住右手,越來越用力。 唐太夫人當初怕他始終不知收斂,遲早惹下滔天大禍,痛定思痛,求皇帝發落他去軍中。 他一走七年,南征北戰,掙得無上榮耀的背后,是母親、手足為他日夜揪心。 終于安穩下來,一家團聚。唐太夫人盼著他早些娶妻,他卻見都懶得見女子。上門說項的人,他都吩咐管事當即攔下,禮送出門。 唐太夫人已非當年的心性,害怕他一個不高興,請命去鎮守邊關。心里再急再氣,也不曾出言責怪一句。 他能寬慰母親的只有一句:您再等等。 他讓母親由衷喜悅的機會,總是很少。 他今日親自登門,是為著生身母親。 對唐太夫人的虧欠,薇瓏覺得自己不比他少一分。 唐修衡轉頭望向珍珠簾后,微瞇了眸子,看到清麗絕塵的小女孩兒低頭沉思,輕輕一笑,商量她:“郡主能否通融一二?若有難處,唐府定會盡力幫襯?!?/br> 薇瓏抬手撫了撫眉心,“難處倒是談不上,只是近日不想出門。心緒紊亂,在太夫人面前失禮就不好了。侯爺說是不是這個理?” “的確?!?/br> 薇瓏剛想說出自己的打算,他已繼續道: “既然如此,明日午后,我將府中堪輿圖送來,郡主看看選的地方是否妥當,費神點撥幾句。我也好命人早些準備?!?/br> 薇瓏忙道:“我派吳總管去府上取回即可?!?/br> “本就是我強人所難,禮當如此?!?/br> “可是,”薇瓏無力地道,“要到春日才能破土動工?!蔽竦貑査耗慵笔裁?? “長輩看重此事,手足又辦事不力,我難免心急一些?!?/br> “……”薇瓏望向他,驚覺他正望著自己,心弦一緊。她仍是看不分明,卻莫名感覺到他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好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片刻失神,她不自覺地笑了,“可吳總管還是要去府上一趟,代我向太夫人解釋、賠罪?!笨蠋兔?,卻不露面,不肯赴宴,算是怎么回事? “不必,有我?!?/br> “侯爺,”薇瓏提醒道,“我不是您的下屬?!?/br> 唐修衡輕輕一笑,“家母并不知道郡主回絕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