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知道了?!鞭杯囖D頭一笑,“坐下歇歇,喝茶暖暖身子?!?/br> “多謝郡主體恤?!焙娠L笑容璀璨,“若無別的吩咐,奴婢等會兒再裁些紙張?!?/br> “好?!?/br> “您別在窗前久立,這會兒風大?!?/br> “再看一小會兒?!?/br> 荷風不再多言。 薇瓏神色平靜地望著落雪紛飛,心里卻是千頭萬緒。 幾日前,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四歲這一年。最初只當是在做夢,可沒有病痛的身體、細微處真實的感觸,皆非夢中可領略。 最初認清重獲新生這一事實,悲喜交加。 喜的是可以設法讓父親、皇帝避免前世的劫難,竭力彌補前世的悔憾。 悲涼的是,徹骨的疲憊、厭倦沒有隨著重生消失,心魔如故。 再就是唐修衡。 想到他,憶起短暫相守的光景,便心碎欲絕。 最后的日子,最難過的是他,在她面前,不肯流露分毫。 他心頭的傷、疼,從不示人,尤其不給她看。她只是品得出,他心里越痛苦,在外處事越冷酷。 這一年的唐修衡,二十二歲,春日班師回朝,官拜五軍大都督,權傾朝野。 前世的崎嶇路,她不會讓他再經歷,只要他安好。深愛不該是讓他飽嘗磨折的理由。 前天,他的四弟唐修衍來到王府,送上請帖——唐府要建一座小佛堂,明年春日動工,唐太夫人邀請她過幾日去府中做客,看看情形。派小兒子來送請帖,足見誠意。 前世,因著唐家這般鄭重的態度,她以禮相待,爽快答應下來。 這件事,是她與唐修衡有交集的開端:小佛堂建成之后,唐太夫人設宴酬謝,那一日,她與唐修衡相遇。 今生,她派吳槐應承唐修衍,且有言在先:態度要不冷不熱,把事情推掉。 吳槐全然照辦,只當她是不想讓人誤會平南王府與權臣來往,父親又已出門遠游,理當謹小慎微。 唐家是名門望族,除了唐修衡,都是寬和大度的做派,不會計較一個小姑娘禮數不周。只有唐修衡難相與,但他不屑與女子計較。 改了這開端,請父親盡快回京之前,閉門不出,如此,諸事便有了不同的軌跡。之后的事不需展望,早就忘了何為樂觀。 吳槐過來之后,薇瓏與他說的,正是父親的事:“我要王爺盡快回京,你帶上侍衛去接他?!?/br> 吳槐面露訝然,“王爺臨行前吩咐過小人和侍衛,無論如何都要確??ぶ靼踩粺o恙,您要是出了一丁點差錯,我們就要自行了斷?!蓖鯛敯言捳f到這個地步,他怎么敢撇下郡主離開京城? “我也不想讓他半途而廢,只是,實在是擔心?!鞭杯嚹抗庹\摯地望著他,“這件事,你一定要成全我?!?/br> 吳槐見她態度鄭重,忙問道:“郡主能否告知原由?”就算他應下來,派人從速去接王爺,總得有個理由吧? 服侍在室內的四個丫頭都是薇瓏的心腹,不需回避。薇瓏頷首,緩聲道: “連續幾夜,我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很蹊蹺。 “是夜間,王爺在房里睡著,我在門外哭著求他快些回京,說年節前若不能團聚,怕是再無相見之日??墒?,他聽不到,只言片語也不對我說?!?/br> 她找不到拿得出手的理由,只能對吳槐撒謊。這種事情無從解釋,卻足以讓人心驚rou跳。 吳槐驚得嘴巴微張。這聽起來竟像是托夢,只是,做夢的人應該是王爺才對。那么,日后可能有危險的,是王爺還是郡主? 薇瓏抿了抿唇,“我知道,這委實荒謬,可是……” “不不不,這種事可不荒謬?!眳腔边B連搖頭,“家母鮮少做夢,但是以往幾個寓意不祥的夢,都應驗了。何況,郡主這情形是連續幾日都相同,更不可等閑視之。我琢磨著,郡主夢里的情形,可以防患于未然?!?/br> 薇瓏神色一緩,喚涵秋取來一封書信,“給王爺的信,寫了原委?!?/br> 吳槐雙手接過,“小的這就去安排人手。便是王爺不能從速回京,有他們隨行,足能心安?!蓖鯛敶舜问俏⒎x京,只帶了四名隨從。 “你不去?”薇瓏蹙了蹙眉,“不是說好了?” 吳槐心想誰跟你說好了?“王爺最怕的是您出岔子,這事情可由不得您。小的身手不佳,一把年紀,去了也是添亂,還不如留在王府,幫您打理些瑣事?!?/br> “不惑之年是一把年紀?” 吳槐愁眉苦臉地道:“小的要是跑去找王爺,這輩子就到盡頭了。只要關乎您,王爺那脾氣是點火就著。您就可憐可憐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絮絮叨叨的時候,意味的是打死也不領命。薇瓏嘆氣,“快去安排?!彼馨才诺玫嗡宦?,不需叮囑。 吳槐斂起愁容,正色稱是而去。 薇瓏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只盼著父親能夠早日歸來,一路順遂。大不了,明年春日陪父親一同出游。 被梁湛盯上,是在來年正月的宮宴上。若稱病回避,皇帝一定會派太醫過來,裝病是欺君,真禍害自己的身體又難保不露破綻,而且也不是長久之計。 徐步云的雙親是她的舅舅、舅母,但舅舅已賦閑在家,徐步云今年剛到錦衣衛當差,當著個七品的芝麻小官——她信任他們,但他們護不住她。 與梁湛身份相等,又能護她周全的人,只有父親。 父親在外,即便是身懷絕技,若遇到前世寡不敵眾的情形,也回天乏術?;氐郊抑?,即便有人起了歹心,也很難找到機會。 是考慮到這些,薇瓏決意請父親回京。再有一個原因,是思念。 對父親來說,父女只分別了月余光景;對她來說,卻已有數年的生死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