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只怪她不識時務,合該落到這步田地。昔年若肯嫁給他,豈有這數年艱辛。 七年前,她嫁給康王。新婚夜,康王中毒,臥床不起;一年后,康王身死,她孀居至今。 去歲冬日,先帝駕崩。今年春末起,他每隔三兩日便駕臨康王府,傍晚去,夜深回,直到數日前他病倒在床。除了他與她,怕是沒人相信她還是清白之身。 ——這些都是她付出的代價。 她讓他承受多少失落不甘,他就施加給她多少風波磨折。 只是,并沒打擊到她,她一直倔強的可恨的活著,且活得不錯。 薇瓏趨近,斂衽行禮。 梁湛指一指床前的座椅,“到朕近前來?!?/br> 薇瓏稱是,從容落座,“皇上面色奇差,是否一直不曾對癥下藥?如此下去,情形堪憂?!?/br> 一旁的太監屏住呼吸,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梁湛只是一笑,“的確。你該清楚,朕所需的良藥,是唐修衡那佞臣賊子暴斃?!?/br> 春末,鎮守邊關的唐修衡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興兵造反,數月來勢如破竹,眼下已奪走他的半壁江山。 “唐修衡是佞臣,亦是奇才?!?/br> 梁湛嗤一聲笑,“在朕眼里,他只是個瘋子?!?/br> “奇才與瘋子之間,自來只有一步之遙?!?/br> 梁湛凝視著她,眼神似淬了毒的刀,“你袒護他的心,從未變過?!?/br> 薇瓏對上他視線,定顏一笑,“是你不得人心而已?!?/br> “朕只后悔,當初沒將他處死?!绷赫垦壑杏辛藥追挚煲?,“可如今這樣也好,昔年名將已變成背負千古罵名的亂臣賊子,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br> 三年前,唐修衡曾蒙冤入獄。梁湛指的是這件事。 薇瓏牽了牽唇,“實情分明是先帝暴怒,將謀害忠良的幾個小人滿門抄斬,且罰你余生閉門思過。兩敗俱傷,你又何苦逞這口舌之利?!?/br> 唐修衡蒙難時,正是先帝南巡期間。那件事之后,誰都知道,先帝對梁湛憎惡之至,不可能讓逆子繼承皇位。 梁湛終究得到了皇位,但他既非嫡出又非長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得不到臣子的忠心輔佐。 “說到先帝,”梁湛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很溫和,“他對你的寵愛,不亞于已故的平南王,想當初的黎郡主,位同公主?!?/br> 薇瓏但笑不語。的確,先帝在世時,對她一直寵愛有加,可她的命運卻始終被梁湛控制。 黎家先祖是開國元勛,獲封平南王,是大夏唯一的異姓王。薇瓏的父親黎兆先,自幼能詩善畫,文韜武略。改變他性情的,是女兒兩歲那年,妻子紅顏早逝。 黎兆先辭去官職,悉心照顧教導女兒之余,醉心于建造園林,幾年之后,造詣頗深,成為園林大家。 薇瓏十四歲那年冬日,黎兆先有了一次遠行,去的地方,是亡妻的祖籍上饒。 轉過年來,父女再見,他已病重,并且身陷囫圇,被關押在梁湛的私宅。 為著父親,薇瓏只能讓梁湛得逞,答應嫁給康王,賜婚旨未下,兩個人便依照梁湛的安排交換了信物。 那些事情的起因,是她不耐煩梁湛的糾纏,對他說寧可遁入空門,也不會嫁他。 她想要清心寡欲的度日,他就讓她為至親揪心痛苦,再給她一段不甘不愿的姻緣,一個人前是謙謙君子、人后是好色之徒的夫君。 折磨人、毀掉人這方面,梁湛頗有天賦。 親事定下來,黎兆先回到王府,已是病入膏肓,數月后,帶著對女兒滿腹的憂心、愧疚、不舍離世。 之后,康王病故。 先帝憐惜薇瓏命途多舛,對她又多幾分偏疼。 沒有先帝的庇護,她的日子,不可想象。 可在去年,先帝離奇暴斃。 近在京城的先帝、父親,千里之外的唐修衡,她最親最近的三個人的身死、磨折,都是梁湛所賜。 對梁湛的那份恨意,早已融入骨骼血液。過于深重的恨,反倒讓人出奇的冷靜,不會形于色。 梁湛審視她良久,正色道:“朕的天下,亦是先帝的天下,你能坐視唐修衡篡權奪位?” 薇瓏不答反問:“皇上有何吩咐?” “他已是而立之年,至今未娶,是為你?!?/br> 薇瓏沉默。 “他親人的藏身之處,你可知曉?” 薇瓏繼續沉默。 “明日朕便下旨,把康王妃從皇室除名,讓你做回黎郡主?!绷赫啃ξ⑽⒌氐?,“這禍國妖孽的頭銜,你再不可能甩掉。今日起,留在宮里,服侍湯藥?!?/br> 薇瓏失笑。 梁湛笑意更濃,“來日若是兵臨城下,你能對先帝聊表孝心——好歹算個要挾jian佞的質子。朕倒要看看,在唐意航心里,你到底是何分量?!?/br> 唐修衡,字意航。 “真有國破那一日,朕認命。只是好奇,與朕糾纏不清的女子,他如今是以識得你為恥,還是不改癡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