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紅裳冷笑道:“諒你也沒這個能耐!”又見蝶依木頭一樣立在那里,便怒斥道:“那還杵在這里是要當門神不成,還不趕緊去干活,記?。哼@個屋子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地面要跪著擦洗,一個時辰過后我來巡查,若是還不令人滿意,我便要你好看!” 春生見那紅裳一臉趾高氣昂的模樣,直覺得令人生厭,心道:這般盛氣凌人,尖酸刻薄,容不下任何人,簡直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待往后若是哪日失意了,定落不著好去處的。 這斗春院丫頭婆子眾多,但主事的無非就那么兩個。大丫鬟配有兩名,便是夏銘與年初提上來的紅裳。夏銘處事穩妥,為人公正公道,公私分明,是以得人信服,便是這斗春院里大多事情這沈毅堂亦是交予她處置。這紅裳上位不久,根基不深,且她滿腦子惦記著屋子里頭的事情,只要是那主子爺的事情,她總愛霸著占著,算是爺跟前的貼身奴婢了。是以,雖同處一等位置,但大家常認為這夏銘是院子的管事,而這紅裳頂多是屋里的主事。 斗春園里另配有二等丫鬟四名,三等丫鬟六名,另婆子四個。二等丫鬟乃歸莎,莞碧,堇夕以及新來的蝶艷四人,其中新來的蝶艷負責侍奉茶水點心,歸莎,莞碧負責書房的整理,另有堇夕與紅裳負責沈毅堂的貼身伺候及晚間守夜。 六個三等丫鬟乃采霓,清芷,蝶依,小蠻,香桃及春生等人,其中蝶依與小蠻負責正院的打掃,采霓及清芷大部分跟在夏銘身邊使喚,多為外院走動,而香桃及春生負責跑腿打雜。 四個婆子以陶嬤嬤為首,陶嬤嬤乃沈毅堂的奶娘,與沈毅堂關系親厚,掌管著五房的庫房大權,便是那夏銘紅裳也得敬著幾分。 院子里人口繁多,卻各司其職,有條不紊。正是因為這人口眾多,關系復雜,這紅裳身居高位卻不懂以理服人,整日里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眾人忌憚她明面不說,卻都暗自記在了心頭。 這春生不過是往那窗子里望一眼,卻被那紅裳眼尖一把抓個正著,紅裳在屋里沖她喊道:“春生,你過來!” 春生微微愣住,慢吞吞地走進去,以為會被那紅裳刺頭幾句,卻見她推了推桌子上的木托,對春生道:“替我跑個腿,把這些東西送去攬月筑交給林姨娘,就道是主子爺賞賜給她地?!?/br> 春生低頭一看,便見木托上放著一個黑檀香木飾妝匣,妝匣被打開了,只見里邊放著一套首飾,有玉梅發梳三支,金絲八寶攢珠釵一對,云鬢花顏金步搖一對。里邊的的飾品金貴華麗,一看便知其乃昂貴奢華之物,可以想象其華美之質佩戴在頭上是何等的風情萬種。 春生見手中之物珍貴,便有些猶豫,又見那紅裳的態度乃不容拒絕,便合上了妝匣,終是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往那攬月筑去了。 這林月茹頗為得寵,高宅大院里歷來皆是捧高踩低的,見那林姨娘得勢,便處處緊著捧著。再加上這林氏有孕,肚子里懷著這五房唯一的血脈,倘若他日一舉得男,便是五房的長子,又憑著這林月茹如今的受寵之勢,將來便是那正房奶奶入門,也不見得能壓制得過去。 于是,這五房之人目前有些局勢不明,有人見林氏得勢,便變著法子往那攬月筑套近乎。有的更看好那凝初閣,處處打點著,只為能進入正房院里,畢竟是正房太太,往后無論得不得寵那身份在那里擺著,便是再得勢的姨娘在她面前也只不過是個妾氏,永遠越不過她去。也有人謹慎處之,且先觀望觀望。 而這紅裳便是典型的捧高踩低之人。早起這沈毅堂便吩咐她把賞賜給攬月筑的東西送過去,按理說,這東西之貴重,于情于理得她親自送去才妥當,平日里這沈毅堂時常往那攬月筑打賞東西,每次不是夏銘便是她親自送去的。 只是一來這些時日斗春園里忙上忙下,丟不開人手。二來么,自從得知這沈毅堂即將要大婚的消息之后,這紅裳往那攬月筑湊的熱情便大減了。這紅裳本是正房院里的大丫鬟,便是那主子爺也會高看幾眼,平日里往那姨娘屋子套近乎這紅裳便覺得自跌身份,現下這正房奶奶都將要進門了,紅裳素來心思活絡,心覺便是上趕也得是往那凝初閣啊,畢竟那才算是府里的正經主子。 至于這原因之三嘛,紅裳心底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見這沈毅堂專寵于林氏,那金銀首飾,珠寶玉器,賞賜起來連眼睛都不帶眨地,紅裳私下見了心底酸溜溜地,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甚至不以為然地覺得那林氏不過是個煙花女子,便是將將到了現在,連國公爺都還看不慣她的身份呢,論起身世其實還不如她呢。 當然,至于那紅裳到底做何想旁人尚且不知,只是這邊春生此行卻差點為往后添了一樁禍事。 第26章 學舌 攬月筑就在斗春院西邊,原也是屬于斗春院的一部分,后來院子修葺被單獨分了出去。春生還未曾去過,只知道大致方位,便沿著林間石面小徑探索走去。 路經一片小竹林,中間以石子鋪路,兩旁是長勢茂盛的鳳尾竹,竹干矮小,樹葉秀麗,點綴在庭院外,頗有股子高雅君子氣節。 春生私底下認為這片竹林并不適合這斗春院,或許在這里種上一片桃樹更為貼切些,待桃花盛開,滿院星紅,不正是所謂的“一樹桃花滿庭春”么? 待出了竹林,便見前方出現了一方庭院,正是林月茹的居所攬月筑。攬月筑不大,兩間上房并耳房幾間,雖不大,卻甚在雅致講究,院子構造別致,最得風雅人士之所愛。沈毅堂原本覺得院子太小預備重新擇一院落,但林月茹一眼相中便選了這里。這里是距離斗春院最近的居所,遂這沈毅堂倒也樂得如此。 這春生剛走到院外便聽見從攬月筑里傳來一陣琴聲,春生不懂音律,只覺得琴聲悠遠,緩緩的節奏,低低的音調,聽著有些寂靜清冷。待春生進了院子里,見里邊沒人,四周安安靜靜地,只除了琴聲悠長。 待正要喊人,便見從側邊耳房里走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手里端著個木盆,見春生眼生,便走過來問道:“你是哪房的小丫頭?” 春生道:“我是斗春院里的,主子爺吩咐我過來送些東西給姨奶奶?!闭f著便舉了舉手中的木托。 那婆子聽見春生說來自斗春院后便和顏悅色許多,見春生年紀尚小又有些疑慮,往日派賞姨奶奶物件皆是由主子爺跟前的大丫鬟親自過來的啊,這回么,那婆子心中不免多了一番思量,又上上下下打量春生幾眼,便對春生道:“你且稍等片刻,我去稟告姨奶奶去?!?/br> 說著便放下手中的木盆,又擦擦手,擺弄了一番衣物頭飾,這便往那游廊繞過去了。 春生原地等了片刻,便見有一穿著光鮮的丫鬟從那邊游廊繞了過來,遠遠地瞧著,見春生不過是個□□歲的跑腿丫頭,便止了步,遠遠地沖春生招手道:“你且過這邊來!” 春生低頭赦目跟在后頭,待繞過一座cao手游廊,便聽到琴聲愈來愈近,又拐了幾處,一時進入一角亭中。見亭中坐著一穿戴素雅的女子,正在撫弄琴弦,因背對著看不到面容,卻身姿卓約,風姿娉婷,一眼便知定是那驚為天人之人。 那女子身旁立有一侍女,旁邊幾子旁有個丫頭扇風爐煮茶,另一邊有個丫頭正低著頭擺弄茶具。 那撫琴女子便是這攬月筑的主人林月茹林姨娘,立在一旁的是她的貼身侍女玉迭,旁邊整理沏茶的便是那對雙生姐妹花兒尋歡,報喜兩人,自來府中之后,終是又碰著了。 只見方才那丫鬟悄無聲息的進去沖玉迭小聲稟告,便見玉迭沖她擺擺手,不一會兒,便見那琴聲停止了。 春生低著頭緩緩地走進幾步,雙手把木托里的黑檀香木飾妝匣舉過頭頂,恭敬道:“姨奶奶,這是主子爺特意吩咐奴婢送過來的?!?/br> 春生聽到那林月茹淡淡的應了一聲,便見一旁的玉迭前來接過妝匣,那玉迭識得春生,見了她有些詫異,道了聲:“是你?” 春生對著玉迭恭敬的道了聲:“玉迭jiejie!”便恭順地低頭立在了一側。 見亭子里那林月茹也跟著看了過來,玉迭便上前解釋道:“這小丫頭喚作春生,原是在莊子時與尋歡,報喜幾個一同被爺選中送來伺候小姐的,小姐后來帶了尋歡報喜回府,這春生便還留在了莊子里頭,卻不想,這會子也跟著到府里來了,似乎是進了爺的斗春院?!?/br> 那林月茹聽罷便仔細打量了春生一番,見她生的玉質伶俐,似乎有些印象,便對玉迭道:“玉迭,叫人打賞些瓜子零嘴吃食與她!” 春生趁機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只見那林姨娘脂粉未施,衣色素淡,卻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是另一種美態。只是見她面蒼白,不勝嬌弱,似乎身子有些虛弱。 春生便又想起近來在院子里聽到的流言,直道攬月筑那位如今可是風光無限,僅道一聲飯菜不合口味,那廚房里便是絞盡腦汁上趕著做這個做那個,簡直是把那位當做菩薩供著,生怕怠慢了她及她肚中的孩子。院子里傳言這林氏托大,如今這在春生看來應當確實是身體略有不適吧。 這春生得了幾顆瓜子與糕點吃食,心道回去后香桃那小丫頭該樂了,又可以美餐一頓。只是這瓜子并不是吃的瓜子,是幾顆金瓜子,造著瓜子的形狀冶煉而成,形狀精小,古樸可愛,名義是為瓜子,實則是些碎銀子,乃日常主子們隨手行賞把玩之物。 春生回去之際那玉迭還道讓她得空了來攬月筑玩耍,春生笑稱好的,轉身之際,見那尋歡,報喜二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兩人見著她雖有震驚,卻一直未有想要招呼的意圖,她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視線。 待春生走后,玉迭把妝匣打開,見里面擺放著一套精美首飾,玉梅發梳三支,金絲八寶攢珠釵一對,云鬢花顏金步搖一對,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尤其是那對云鬢花顏金步搖,花式愈繁,以黃金屈曲成鳳狀,綴以珠玉,晶瑩華美。那尋歡,報喜見了眼珠子都不動了,忍不住直贊道:“好美的金釵?!鳖D了頓又追捧道:“也只有這般金貴的首飾才配得上咱們姨奶奶的絕世容顏,爺待咱門姨奶奶真是上心極了!”話中含著無限欽羨。 卻見那林月茹伸手拿出一支金釵看了看,臉上并無太多喜色,只拿在手中觀摩幾下,便放了回去,神色淡淡的對玉迭說道:“收起來吧?!?/br> 玉迭見林月茹興致不高,想到那沈毅堂已經好幾日不曾踏入這攬月筑了,縱使派人送了東西過來,到底是不一樣的。玉迭猜測得到定是為了下月那樁婚事在忙活,玉迭猜測得到,那林月茹勢必也是知曉的。 又想到這正房還未入門了,有些心思活絡的便開始見高踩低了,這高門宅院中的女人唯一的仰仗不就是那爺們的寵愛么,一旦失去了庇護,便如同那缺水的花草瞬間枯萎。盡管這沈毅堂對林氏百般寵愛,也終究避免不了要娶妻生子,或許將來還會寵愛更多其他的女人,與其他更多的女人們生兒育女,這是這個世道男子的特權,也是這個世道女子的悲哀啊。 玉迭見今日過來跑腿的竟是一個不過幾歲的小丫頭,怕那林月茹多想,便安撫道:“許是怕小姐悶得慌,爺今日定是特意打發那個喚作春生的小丫頭過來,讓小姐瞧著新鮮呢!” 林月茹只是望著遠處,許久,手輕輕撫在腹部,淡淡地道:“玉迭,我并未奢求那么多,唯愿肚里的孩子能夠平安出世我便心滿意足了?!?/br> 玉迭見林月茹神色淡然,卻是一直望著那主院方向,許久都未曾收回視線。玉迭心中不免一陣疼惜,張了張嘴,卻是吐不出一個字了。 這邊春生回到斗春院向紅裳回了話,紅裳細細詢問了一番,問道“那林姨娘可有說甚?”,“對首飾可是喜歡?”,又問道“面色是否有異?”見春生一一回答后,便放心讓她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