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節
“我想請你……”蕭宸抿了抿唇,“幫我去問問家父,關于我的身世?!?/br> 蕭天航對燕七超乎尋常的好,蕭宸當然看得出來,所以他認為如果是燕七去問,蕭天航一定會告訴她。 “好,今天就去嗎?”燕七問。 蕭宸點頭:“就今天吧,一會兒?!?/br> “好?!毖嗥呖粗?,“你已經做好接受真相的準備了嗎?” “做好了?!笔掑返?,“無論真相是怎樣,我只知道,我的父親是他,什么事情都無法取代他對我的養育之恩?!?/br>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蕭天航。 “好的,既然你已做好了準備,那我認為沒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知道的?!毖嗥叩?。 蕭宸慢慢地抬眼看她,半晌道:“你對自己的身世……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很簡單呀,”燕七道,“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所以我認定現在的生活?!?/br> ……的確很簡單……蕭宸垂了垂眼皮兒,忽然想不通自己在煩惱什么,有時候覺得自己不如燕七瀟灑,可再一想,燕九不也是很在意他自己的身世嗎?難道關于身世問題只有男人才更在意?還是說面前這位同志太大條不與常人同? “又走神啊你,”面前的同志喚回他的神思,“今天去貴府管飯嗎?” “……管?!?/br> “能攜帶一名超過1章 2米的兒童嗎?”燕七問。 “……能?!?/br> “好的,我去通知燕小九?!毖嗥哒f著,才要出備戰館門,便見外頭進來人說可以走了,眾人早便等得不耐煩,聞言連忙收拾了東西紛紛涌出門外,到得外頭,果見被滯留在此的觀眾已經開始有秩序地退場,燕七蕭宸和元昶找到了等在案發現場的燕九少爺,案發現場此時已經被收拾干凈,死者也被運走,官府的人業已收隊,連燕子恪都拍屁股走了,一切仿似未發生過一般。 “案子怎么樣了?”元昶問燕九少爺。 “破了,”燕九少爺淡淡道,“兇手也已當場抓捕歸案?!?/br> “有招認是有幕后指導他作案嗎?”燕七問。 “有?!毖嗑派贍數?,“大伯詐了他一把,說是拿到了他寫有詛咒之語的河燈,他便當了真,承認的確有人在背后教他殺人手法,但卻死活不肯說出那人是如何聯系到他的,如今已被大伯帶回去準備細問?!?/br> “希望這一次能有所突破?!毖嗥叩?,接著便把要去蕭宸家的事跟燕九少爺說了。 燕九少爺看了看蕭宸,也沒有多說,幾個人隨著人流出了賽場,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一路往蕭府行去。 蕭天航今日休沐在家,聞得燕家姐弟倆上門,先是心下一喜,再是一驚,隨即又是一嘆,頗有些認命地答應了燕七要來書房見他的請求,讓人重新泡了好茶,甚而還端了幾碟子上好的點心,靜靜地等在書房里。 一時看見燕七進門,還是忍不住動了形色,站起身望住她,眼底是掩不住的關切和感慨。 “您別跟我這么客氣呀,”燕七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行禮,“一會兒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好,好,”蕭天航邊點頭邊笑,“坐,安安,坐吧?!?/br> 待燕七落座,蕭天航看了她一陣,這才探了肩微笑地看著她問道:“安安此次來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一是來看看您,再一個是想跟您提前打個招呼,可能今年過年的時候呢,我就要離開京都了,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回來,也沒有辦法再上門來看望您了,您保重好身體,讓蕭宸好好孝順您?!毖嗥叩?。 蕭天航一驚,忙問:“你這一次又是要去哪里?” “和我大伯出去玩玩兒?!毖嗥叩?。 “和他?!”蕭天航皺眉,“你不上學了么?這個年紀……家里人可有在為你說婆家?” “嫁人的事暫時不著急,”燕七道,“我更想出去玩一玩,游覽一下名勝山水什么的?!?/br> 蕭天航凝眉看了她一陣,道:“只你們兩個人去?” “可能還會有我的兩個朋友?!毖嗥叩?,“但我看著蕭宸的意思,好像這一次還要跟我們一起去,不過這件事我是不贊同的,所以來和您說一聲,希望您能夠阻止這個調皮的家伙?!?/br> 蕭天航毫不遲疑地信了燕七這一本正經的謊話,果然眉頭皺得更深了,沉著聲道:“我不會允他去的,好男兒當胸懷大志,豈能成日總想著玩兒!” “說的可不就是這話,”燕七道,“然而我看著他近來似乎心事重重,情緒不是很對頭,對未來也很有些迷茫的樣子?!?/br> 蕭天航眸光微動,皺著眉一時無話。 “我想也許他是在被他的身世問題困擾著?!毖嗥咧毖缘?。 蕭天航猛然抬起眼來看著燕七。 “蕭宸是什么樣的性子我想您比我還要了解,他對您是無條件地信任著的,可是現在他好像對您有了信任危機。這當然不是說他在懷疑您會害他或是怎樣,只是因為您對他的隱瞞,讓他覺得自己不被信任。他是被過繼來的,我想每一個被過繼的孩子都會擔心一個問題,就是自己的養父母不夠愛自己。而眼下,您沒有對他付出您的信任,我想他難免會覺得擔心、恐慌或是迷茫。您出于對他好的目的而采取的隱瞞措施,反而傷害到了他,所以他想和我們一起離開京都的心情應該不難理解,他是怕受到更多的傷害,因而本能地產生了一種逃離的心態?!毖嗥哒f著看著蕭天航,“蕭宸幫過我很多忙,甚至陪我幾次出生入死,他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檔,好兄弟,所以我希望在他遇到難題的時候,能夠幫得上他。請您恕我冒昧,有一個問題我確實很想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您不能把蕭宸的身世告訴他呢?” 蕭天航嘆了口氣:“安安,你說的我未嘗不知,然而那真相過于沉重,我不希望宸兒背負著如此重的一個包袱去過下半生?!?/br> “無論真相如何,都改變不了是您把他養了這么大的事實,不是嗎?”燕七道,“如果蕭宸得到了真相后就罔顧這個事實,那么他的下半生無論過成怎樣都不值得您再cao心了。而若他還注重這個事實,那么無論真相如何,也都不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因為在他的心中,您就是他的父親,真相替代不了十幾年積累的情感,也應該擊不垮一個真漢子養出來的另一個真漢子,告訴與隱瞞真相的唯一區別就是,他能否在您這里得到充分的信任感,換句話說,他能否毫無芥蒂地做您的真正的兒子?!?/br> 蕭天航不語,緊皺的眉頭略微有了些松動,燕七靜靜地待他想了一陣,良久方又開口:“如果您能信得過我,不知是否可以對我說一說那真相?” 蕭天航看了看她,吸了口氣才要開口,卻聽她又道:“啊,果然,我這個外人還是有點越界了,提出了讓您為難的要求,請無視我剛才說的話吧,很抱歉,我剛才顯得太不懂事了?!?/br> “……”蕭天航有些無語地看著這個孩子,當他聽不出來她這是要反將他一軍嗎?但……沒辦法,明明知道這丫頭是故意這么說的,他還就真的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是個外人…… “罷了罷了,”蕭天航連連嘆氣,“終歸你們都已長大,有了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br> “相信我,蕭宸一定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毖嗥叩?。 蕭天航閉上眼睛仰起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去,半晌慢慢開口:“事情,要從一顆天石說起……” …… 十幾年前某夜半,有天外來石凌空而過,直落京西壽王府中。 彼時壽王未在京內,月余后由外地回返,次日上呈天石于先皇。 先皇甚喜,令巧匠將天石雕做香爐一尊,置于御書房中,下角料回賜壽王。 其后,先皇病重,民間忽起傳聞,曰“天石落入壽王府,乃上蒼命定之真龍天子,當繼承大統,順應上意”,又傳壽王私制國璽龍袍,奪位之心,昭然若揭。 忽一日,先皇疾旨一道,遣龍禁衛秘密突襲壽王府,當場拿下壽王及其合府家眷,壽王被帶入宮中面圣。 次日,先皇降旨,定壽王謀逆之罪,著令抄滅壽王外家步氏滿門,賜壽王生母步貴妃毒酒自鴆,圈禁壽王,賜死壽王妃及壽王世子,其余家下,一概死罪。 未幾,先皇病薨,新皇即位,不過三載,壽王“因疾”亡故,自此,謀逆事件漸漸淡出,遠遠拋入歷史洪流,無人再提。 …… “安安,在你之猜測中,壽王會是個怎樣的人?”蕭天航望住燕七。 “以我多年看各種杜撰話本的經驗,大概是個陰沉有城府、野心又囂張的人?!毖嗥叩?。 蕭天航忽然笑了,神情里有些蒼涼和唏噓:“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若我對你說,這個人,不僅文采斐然,且武藝超群,不僅擅用弓箭,還擅使鞭,不僅沉穩堅忍,還一往情深……你,又會怎樣看他?” “我就只想知道,這么優秀的一個人,是怎么做出先皇還在世就迫不及待地私制國璽和龍袍還讓別人都知道了的這種蠢事的呢?”燕七說。 “人是會變的,權傾天下的滋味,我們這些人永遠無法體會,所以也常常不能理解那些因權生欲的人的作為,”蕭天航嘆了一聲,“然而我也不能確信,壽王他……是真的變了么?” 第440章 父母 我的父親母親。 “你的老爹文武雙全, 據說鞭子用得比你還好,但用箭的話估計比你差些, 說話的反應速度應該能甩你幾條街, 否則也不可能把步星河的meimei追到手?!毖嗥哌@么對送他們離開蕭府的蕭宸說道。 “……”蕭宸垂著眸子盯著腳下的石板路, 半晌方道, “所以, 步星河是我的舅舅?” “是呢?!毖嗥叩?。 走在旁邊的燕九少爺看了看燕七,又看了看蕭宸。 繞來繞去,原來這兩個人是表兄妹。 關于壽王, 燕九少爺了解得并不多,一個謀逆的罪名讓這個人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忌諱, 但從燕七轉述的蕭天航眼中的壽王, 至少絕不該是個浮躁張狂的性子, 如果天石是他奪位謀劃中的一步棋, 那他應該很清楚先皇的大限約在何時, 這段時間內就更不應該著急采取行動,在先皇還在時就迫不及待地把龍袍做好、私璽刻好, 甚至還被傳了出去, 這簡直就是實力作死不是嗎? 還有一點也是自己曾經忽視了的——那天石落入壽王府中足有月余, 彼時壽王身在外省, 回到京中后次日便把天石呈了上去——短短的一夜功夫, 他是怎么了解到這天石的特性的?是怎么就能立刻制定下以天石為中心的整個軾君父、奪皇位的大計的? 好吧,就算他不在的時候有他的門客和外家替他謀劃,但最為重要的是——如果天石能夠毒害人, 如果壽王非常了解這一點,又怎么可能會用它的下角料制作成國璽,日后待他上位便天天放在御書房的龍案上?離他這么近,他就不怕中毒? ——這不對,這里面有蹊蹺。 壽王是步星河的妹夫,當今圣上是步星河拜了把子的好友,壽王與當今是同父異母的手足……如果壽王有異心,如果步家參與其中,步星河如何會不知道? 如果步星河早便知道壽王有謀逆的計劃,他會怎么處理自己與今皇的關系? 他一定很為難吧,一邊是自己的親人,一邊是自己的摯友。 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會為了外人把自己的親人置于死地。 如果壽王當真謀反,如果步星河當真提前就知道此事,那么他本人或他的傳人又有什么理由憎恨燕子???壽王試圖毒殺皇父,不忠不孝違逆人倫,步家非但不勸阻,反而為虎添翼,就算被抄滅滿門,幸存下來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 除非這其中有隱情。 燕九少爺深深皺起了眉頭,這一連串的線索,一連串的隱情,一連串的謎中謎,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從心,他開始覺得自己以前的確是太過小看了這世上的人和事,他有些過于輕狂了,當然,他也絕不會妄自菲薄,不是自己太笨,而是人心太深,怕就算是大伯也沒有辦法做到全權掌控人心吧。 抬眼看了看已經走到了自己前面去的jiejie,哪怕是隨意自在地散著步,那肩背也似箭桿一般挺得筆直。 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夠擊倒她。 是的,她就是這樣的堅強柔韌。 他也一樣。身為她的弟弟,他怎么可以被挫敗擊倒? 這世上所有的謎題都會有答案,區別只是尋找答案的人能否堅持到底。 堅持。燕九少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去,白色的呵氣朦朧了視線,就像是眼下云山霧罩的謎團,他揮了揮手,驅散了面前的水汽,一切又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見jiejie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她總是這樣敏感,殊不知敏感的人比別人更容易受到傷害,所以天知道堅強到如斯境界的她究竟經歷過多少重的折磨和熬煉。 總要讓她知道,他的堅強是絕不遜于她的。 燕九少爺慢慢地沖著前面做了個鬼臉,看著她放心地回過頭去。 幾個人是在蕭府吃過晚飯后告辭的,此時的天已經很有些黑了,然而燕七也沒有要上馬回家的意思,只是陪著蕭宸慢慢地沿著行人寥寥的街走。 再沉悶的人也是需要有人陪伴和分擔的。 何況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擁有皇家血脈,竟然擁有那樣的一些親人,可此時此刻,那些人早已經被塵封在了時光的深淵里,他無從去想象任何一個人的面容,和他們曾經擁有的與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他本該在他們之中的,哪怕和他們一同死去。 可他們留下了他,讓他一個人在這世上懵懂地長大,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追逐真相的燕九,他這個遺孤將會親手斷送他的家族留在這世上的最后一點痕跡。 而現在的他,也只有徒然地在想象中勾畫他親人們的影像,他們什么都沒有給他留下,讓他一個人對著一片空白,去臆想出那曾經的鮮花著錦,意氣風發。 他的爹娘千方百計地讓他活了下來,可他卻沒有留下對爹娘的任何一絲記憶。 他以為他可以對身世、對親生爹娘的身份淡然處之,可他發現自己錯了。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了身為堂堂王爺的父親那般深愛著母親,寧違皇制誓死不立側妃,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了母親一向樂善好施廣結善緣,才會讓不相干的旁人在壽王府的危難關頭挺身而出,用死嬰將他成功地替換了出去,最終不遠千里送到了蕭天航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