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燕七覺得自己再一次小看了男人們的野心。姚立達早在當今皇上登基之前便已在塞北立住了腳跟,皇上登基后內外政局不穩,為攘外而有求于他,那時他與閔家便為著今日的“大計”打下了伏筆——硬是借機敲詐了新皇兩座大鐵礦,那鐵礦不僅僅是賣給蠻子賺取暴利,亦是在暗中為著閔家打造著兵馬,而橫征暴斂賣國圖財所積累的錢物,想必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了實施大計的前期準備中,倘若燕家兄弟沒能鏟除姚立達,可想而知,一旦那大計開始實施,皇上將要面對的便是內外夾擊首尾難顧——這個計劃在二三十年前也許只是個模糊的雛形,也許只是閔家一個“可能用不上,但先準備起來也不會有什么損失”的伏筆,而在這二三十年間,政局的不斷變化和各方勢力的不斷作用,讓閔家漸漸生出了野心,于是這個伏筆就被拿出來正式實施了。 二三十年前,涂彌還沒有出生,這個計劃的始作俑者,就是閔家! “而涂家之所以會加入其中,正是因為涂彌掌握著制毒之術?!毖嘧鱼≌f著動了動唇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若我所料不錯,閔慎中早已受毒所制,成了涂家的傀儡?!?/br> 可笑閔慎中,殫精竭慮地謀劃了二三十年,全都為涂家做了嫁衣裳。 至于涂家,有了毒品這樣的魔鬼武器,沒有野心的人也會被催生出野心,何況古人對毒品根本一無所知,更沒有完善的防毒緝毒機構和措施,想要擴散開來,簡直輕而易舉。 若不是因為這個世上還有一個燕七,只怕涂彌和他的“家人”早就肆無忌憚地得手了。 “那閔家人現在?”燕七問。實際不問也能知道,燕子恪既然此時還不緊不慢地在這里向她打報告,那必是已經有所安排。 果然聽得他道:“一上御島便被拿下押入了秘牢?!?/br> 每年去御島伴駕的幾乎是所有京中位列朝班的官員,閔慎中現任五品,勉強擦著朝班的邊,此次自然也是要跟著去御島,而一上御島便遭拿下,可見皇上和燕子恪早便查到了他的頭上。 “如今閔慎中咬緊牙關不肯招認半個字,”燕子恪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束毒香上,“如若他果真已沾毒,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br> 如果閔慎中也吸了毒,等到他毒癮發作,只要拿著這香在他面前一站,他就什么都招了。 “涂彌用以制作毒品的原材來源也已查出,”燕子恪續道,“此物名曰麻賁,產自南疆,十多年前涂家便以私人買賣之名與南疆商戶建立了交易關系,借著進購南疆土特產的掩護,將麻賁悄悄買入?!?/br> 十多年前的暗處交易,長時間的跨度,全國的范圍,海量的記錄資料查詢,再加上真正的線索和證據早被刻意銷毀掩蓋掉,想要在這樣的條件下查到蛛絲馬跡,絕非易事。 好在還是被他查到了。 “我已致信與你的外祖,請他在南疆展開搜剿行動,徹底斬斷麻賁流入中原的途徑?!?/br> 燕七的外公和舅舅們鎮守南疆也已經有十多年。 “中原各地查毀麻賁種植地的行動亦早暗中展開,此舉遲早會露出風聲,屆時勢將逼得涂家鋌而走險徹底露出獠牙,皇上將涂家父子支去河西屯田,也算得是未雨綢繆提早防備,涂華章在河西未能引入半分自己的勢力,只因河西總兵程妥與涂華章頗有過節,自涂華章入了河西地界,程妥便派人明里暗里將之盯得嚴而又嚴,涂華章父子此刻在河西可算得是孤立無援,若要自救,唯有調動京中朋黨嫡系亦或已受毒品cao控的實權人物手中的勢力——遺憾的是,”燕子恪說至此微微偏臉望向窗外無盡的夜色,“此時此刻,京中所有實權高官,都已被隔絕在御島之上,無論航路還是飛鷹傳書,都無法穿透禁衛軍沿島設下的密不透風的屏障,涂華章與他的同盟,已徹底被切斷了聯系,而那些受涂家毒品所控而不為人所知的臣子,在與世隔絕的這段時間里,自露馬腳也是遲早的結果?!?/br> 原來去御島避暑才是最為關鍵的一步棋。 涂家父子固然極具威脅,然而朝中涂家一系朋黨的力量亦不容小覷,涂閔兩家在朝中經營了這么多年,哪個身后沒有一派利益掛鉤共榮共損的同盟在全力支持?摁下葫蘆浮起瓢的后果很可能會令皇上左支右絀陷入全面被動,于是就和燕子恪倆藉著每年登御島避暑的這個絕佳借口和時機,將一眾臣子誑上了島去——堂皇正大,不會有人懷疑這一次的避暑之行與往年有什么不同——難怪皇上和燕子恪隱忍到了現在才動手,他們就是在等著六月的到來,只有這個時候才可以不必用任何借口地將所有的臣子孤零零地帶上島去而不引起他們的疑心——每個臣子可是只允許攜帶兩名家眷上島的,這是每年都不變的規矩。 也只有在御島上,這些臣子連續一二十天斷絕與家中親信的聯系才不會引人起疑,這一二十天的時間甚為寶貴,是不容錯失的將涂家父子及其朋黨一舉拿下的機會! “皇上已密旨程妥拿下涂家父子,子忱亦率京營眾軍控制住了京中涂系朋黨手中的兵馬,眼下唯一要防范的,便是那些尚未露出端倪的、已受毒品cao控的官員手中的力量,我們還需再等,等這些人毒癮發作,自行暴露?!?/br> 燕七靜靜聽罷燕子恪對于當前形勢的簡述,原以為他還在一點點辛苦地查證、搜索、布局,不成想忽然之間這件事就已經被他辦到了尾聲。 古人沒有見過毒品,不會相信毒品當真會有這樣的可怕,想要僅憑一個說法就扳倒一位根深系廣的當朝權臣,談何容易。要有證據,要有足以令群臣乃至不明真相的天下百姓信服的證據,那更是難上加難。 然而六月的御島避暑就是這一切的最佳轉折時機——不必去辛苦找什么涂彌用來制毒的工具,只要證實了涂家曾引入過制毒的配料,再將這些臣子往御島上一圈,某些人毒發的樣子,就是最好的證據。 此時再誅重臣涂華章和全民偶像涂彌,那便是順應臣心與民心之事,既不會寒了那些不明真相又容易多想的臣子們的心,也會使這件事一呼百應進行得更為順利。 此事大致就將這樣落定了,燕七起身,蹲去屋角小茶爐旁添炭生火,爐上放上一把茶壺。轉身走回來,見燕子恪正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下巴,視線沒有目的地投向房頂那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燕七頓了頓腳步,還是走過去,重新坐回椅上,道:“要不要睡上一會兒?天快亮了,還得回御島上去吧?” “晚些回也無妨?!毖嘧鱼¢]上眼,片刻復又睜開,仍自望著房頂虛無之處,良久方道,“若不放任她……便會令對方起疑?!?/br> “嗯,是的?!毖嗥叩?。 “倒是連累了兩朵?!毖嘧鱼≥p嘆。 “她和兩朵都交給我?!毖嗥叩?,“我用那一世強制戒毒的法子試一試,只不過成與不成,還要看個人的意志力,毒癮永不可能根治,通常情況下只要不看到別人在吸食,就不會那么的想再吸,但至少那一世在我的有生之年,還從未聽說過有人戒癮后能堅持一輩子不復吸,所以,只能是盡量一試,好在現世不似那一世毒品擴散得那么廣泛,只要禁毒禁得徹底,興許她們就可以成功?!?/br> “法子告訴我,我來辦?!毖嘧鱼⌒α诵?,猜到了燕七所說的法子必定不會太溫和,讓她來用在她的伯母身上,怕是會讓她落下話柄。 “好?!毖嗥邞?,看了看他在燈下顯得素白的臉,道,“哪怕是神也不可能兼顧萬事,否則菩薩佛祖豈不是要有求必應?何況你又不是神?!?/br> “真不是?”燕子恪問。 “真不是?!毖嗥吖麛嗟卮?,“就是個普通男人啊,不如我爹強壯,不如三叔溫柔,不如四叔想得開,好歹小九還能過目不忘呢,崔小四手工活還好呢,你女婿還文武雙全呢,你兒子我四哥,人還全京最佳擊鞠手、號稱猛龍馬上飛呢,這你都比不過吧?” “比不過?!毖嘧鱼『呛切?。 “不就得了?挺普通一人兒,別對自己要求太高啊,實際一點吧?!毖嗥叩?。 “受教了?!毖嘧鱼⌒χ?,然后打了個呵欠,傳染得對面的燕七也跟著打了一個。 “我覺得,”燕七站起身,迎住他望過來的目光,“做一件事,如果帶給自己的欣慰多過遺憾,這件事做的就是對的,想要十全十美,那才是貪心?!?/br> 燕子恪偏著頭,輕輕笑起來,溫聲道了句:“正是,安安?!?/br> 第405章 瘋狂 活死人。 燕子恪也沒能休息,早上四點多鐘的時候就離了私島回御島去了, 燕七回飛鳥居換了身勁裝, 雷打不動地進行每日的晨練。 太陽升起的時候, 神色凝重的燕家人們聚在正院沉默地用了早飯, 飯桌上不見長房成員的身影, 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在風篁塢照顧著大太太,燕三少爺和燕六姑娘則在楊姨娘的屋里照看,楊姨娘的命險險是保住了, 然而傷勢卻是不輕,大夏天里起不得床, 這罪可要狠狠受上一番。 長媳用剪刀捅了妾, 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 燕家的臉面就要丟大發了, 尤其家里還有兩個當官的, 將來在外面交際應酬都抬不起頭,老太爺老太太勒令此事嚴禁再提, 下人們若有人膽敢明里暗里再議論此事, 一經發現登時打死——雖說是嚇唬人的, 但真要捉住頂風作案的, 重罰是逃不了。 老太太這一次是狠狠被氣著了,暗罵隋氏沒個教養,善妒可是為人婦的大忌,雖說此乃人之天性在所難免,可你心里不痛快大不了對那妾室明里罵幾句、暗里使使絆子就罷了,怎么還要鬧出人命來呢?!這若不是隋氏為著燕家生了兩兒兩女有功在前,這件事上直接休了她親家都無話可說! 老太太原就不喜隋氏,如今更是對之連氣帶恨,可這也沒有什么法子,隋氏的兒女都這么大了,甚而連外孫女都有了,再把她給休回家——這成何體統!不看親家面子也要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面,這塊臭rou這輩子是注定要爛在自家這口鍋里了。 然而老太太卻不肯就這么咽下這口氣,隋氏鬧這么一出萬一讓外頭知道了,讓大兒子還怎么做人?!顏面何在?!官威何在?!這個家這么多年來全靠大兒子一個人撐著,你隋氏添不了助力就罷了,怎么還敢扯他的后腿! 大兒子這次回來雖然說了要把隋氏接去別處養病,可老太太覺得必須要先敲打敲打隋氏才行,別以為做了錯事就可以順利逃掉,否則家下還要以為她老太太壓不住兒媳婦! 老太太吃飽了飯就讓大家散了,而后著人去風篁塢傳話,讓隋氏到她房里來——隋氏只不過是嫉妒發瘋,又不是斷手斷腳,難不成連床還下不得了? 過了好半晌才見隋氏被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一左一右地攙著來了,白著張臉,一副無精打采眼神木訥的樣子,太陽xue兩邊還各貼了塊膏藥,老太太看著心下就是一陣冷笑:這會子倒裝起弱不禁風來了,怎不見你手捅丈夫妾室的英勇了呢?!裝!更是可惡! 心中再不高興,也不好當著孫子孫女的面給他們的母親下不來臺,于是老太太便讓大太太坐了,卻叫個嬤嬤領著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去偏廳用些點心,燕四少爺一宿沒睡,聞言也未多想,只管跟著嬤嬤去了,燕五姑娘出門走了幾步,卻又借口要如廁,從另一條路拐到了老太太臥房的后窗,隔著一扇綠窗紗,靜靜地立在窗根兒細聽起來。 臥房與堂屋終究隔著一扇門,燕五姑娘只能隱隱約約聽見只言片語,偶爾老太太怒火上升才會調高音調,便聽得一番斷斷續續的言語:“……如此善妒!……枉為人婦!……后頭兩個妯娌,你比得上哪一個?!……身為長婦,一不能事夫,二不能理家,成日一味在那些官太太圈子里鉆營,可曾見你給小四小五鉆營出一門好親事來?!……你且看看老二媳婦是如何理家的?!你且看看老三媳婦是如何孝順公婆的?!你再看看上門向小七提親的都是什么樣的人家兒?!……恪兒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將來的一家之主……若你這長媳不能……這個家豈不是要敗在你的手里?!……這一回……三五年……好生閉門思過!” 燕五姑娘垂下眸,頭頂的樹影在玉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 忽然之間,屋內爆發出燕大太太的嘶聲叫喊:“我為了你們燕家生了兩兒兩女吃盡苦頭,到頭來你們卻要卸磨殺驢!自打我進門時起你便看我百般不順眼,想方設法地磋磨我!既是這般,當初為何又要登門向我家提親?!這二十年來我在你們燕家殫精竭慮如履薄冰,每日里陪笑陪哭陪小心,把你們一家子當做佛爺般敬著供著,你們卻又是如何待我的?! “你說我不善持家,怎不看看自個兒是怎么死攥著中饋權不撒手的?!我才剛嫁進門那兩年,動了公賬上一錠銀子你都要問上三遍,你可曾將我當做自家人看待過?!你侄女動輒從公賬上討要銀子置地置鋪置頭面,你怎就一個字不說?!我在家中用米用面用口鍋都要先經了你的同意,你倒要我如何持家才好?! “你說我不能事夫,我這四個兒女又是如何生出來的?!你自己不許丈夫納妾,卻要屢次三番地往我丈夫的屋子里塞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不懂嗎?!說我善妒——呵,這世上哪個女人能不妒……我百般討好,作小伏低,圖的不就是個舉案齊眉白首到老……你們卻又做了什么?!你們姑侄兩個沆瀣一氣,一個把著中饋不肯放手,一個只管盯著長房內室一味想要塞妾進來破壞我夫妻和美,到頭來卻又將臟水潑在我的頭上,說我無能,說我不能事夫,你們——其心當誅!合該千刀萬剮!我這一輩子——我這一輩子盡是毀在了你們的手上! “我恨——我恨!憑何我身為長媳不能接管中饋?!憑何我身為二品官眷還要被你們明嘲暗諷瞧不起?!憑何我要在你們面前事事恭卑處處忍讓?!我隋大小姐在閨中也是自小嬌養大的,幾時受過這般的欺辱磋磨?!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想要逼死我,害死我,而后吞了我的嫁妝據為己有,是也不是?!從頭到尾——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場騙局——你們——不過是看中了我隋家的錢財,才設下了這彌天大局,苦苦騙了我二十年!你們騙我為你們生兒育女,把我當猴耍,當牛使,當笑話看,如今你們等不得了便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把我逼害致死,奪走我的錢,奪走我的兒女,奪走我的丈夫——是也不是?! “我且告訴你們——想也別想!想也別想!誰敢動我一分一毫,我便殺了誰!誰也別想困住我,誰也別想把我關起來——我跟你們拼了——” 接著便是數聲驚呼尖叫,大太太的聲音凄厲又恐怖,仿佛是在撕咬人血rou的惡鬼所發出一般,然而不過是一頃息的功夫,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似是被誰一把掩住了嘴掐住了喉,半晌方聽得老太太顫抖著憤怒又難以置信的聲音道:“你——隋氏——隋芳馨!你瘋了——這真是——反了!反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來人——來人——去把恪兒叫回來!讓他寫休書!讓他寫——” “老太太——”突然之間一群人驚聲尖叫起來,有喊“快去叫郎中”的,有喊“快去告訴老太爺”的,還有喊“快把老太太抬到床上去”的,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團。 燕五姑娘輕輕地轉身,像一縷游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上房,任由那仍自起伏的尖叫聲響在自己的身后。 所有的燕家人都被上房鬧的這一出驚動了,迅速地由各處趕過來,這才知道老太太是被大太太給氣得厥了過去,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差點與眾人陰陽兩隔,直讓眾人驚得難以置信,老太爺震怒,當即便要著人去隋家通知大太太的雙親:“讓他們把自家養出來的好女兒領回去!”卻被燕四少爺跪在地上抱著腿苦苦攔住,二太太和三老爺四老爺也忙上來勸阻,“大嫂心緒不穩,才剛由昏迷中醒來,許是被魘著了……”二太太也只得先替大太太說好話。 “況大哥與一眾官員都在御島上事君,事情若鬧出去,大哥面子上下不來?!比蠣斠鄿芈晞裎扛赣H。 “先放了她回去,倘若我娘氣出個好歹來,到時要拿誰是問?!”四老爺平日里最犯渾,此時此刻卻是最孝順,哪里管得那是大嫂還是誰,為了自家老母倒要不依不饒起來。 燕四少爺顧不得這些人都在說著什么,只管抱著老太爺的腿哀求:“祖父,寬恕我娘這一次罷!她是病了,人一病腦子就犯糊涂,請莫要苛責她——爹昨兒個也已經答應我了,他說要安排我娘去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治病,待娘這病治好了,就又能和以前一樣孝順祖父祖母了!祖父!看在娘這么多年把我們幾個養育成人的份兒上,看在娘這么多年在家中謹小慎微并無大錯的份兒上,就寬恕我娘這一回罷!孫兒愿代娘受過,打也好罰也好,孫兒一力承當,就只請祖父祖母寬恕我娘這一回,可好?” 老太爺一時又是生兒媳婦的氣又是心疼自己的孫子,半晌說不出話來,氣得直哆嗦,眼見燕四少爺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個接一個砰砰砰地沖著他磕頭,心中一惱一酸,一個經受不住,眼前一黑,在一片驚呼聲中亦是昏了過去。 眾人七手八腳忙成了一團,好端端地一個家亂成了一鍋粥。 這就是毒品的破壞性,它不僅會使吸毒者精神失常、敏感多疑、幻聽幻視,以及產生強烈且恐怖的被害妄想和暴力傾向,它還能將一個完整和諧的家庭瓦解得支離破碎,傷痕累累。 大太太隋氏,已經完了。 即便成功戒毒,她在這個家也已失去了立足之地,即便得到了家人的寬恕,也永不會再有機會擁有她曾夢想能夠得到的一切:愛情,地位,尊重,名聲,風光無限的生活,和花團錦簇的未來。 這個人,就算是活著,在命運與他人的眼中,也已是個死人。 第406章 舍得 遍地錦與凌霄竹。 老太爺和老太太雙雙回轉過來的時候,身在御島上的燕子恪已是派了人過來接走了大太太和兩朵, 燕四少爺一直把大太太送到了船上去, 燕五姑娘卻自始至終沒有露面。 老太太氣了這一場, 醒來后便覺得身子不好, 執意不肯再在島上住著, 令家下即刻收拾東西,當天就要回京去,老太爺也是沉著一張臉, 當下便親筆疾書一封,讓人送去大太太的娘家——孝字大過天, 兒媳婦這簡直就是大不孝, 就算是為著燕家生過兒育過女, 如此逆倫行徑也一樣可以將她休回娘家去!……雖然看兒子的意思是不會休掉這個潑婦的, 但總得讓親家知道知道他們的女兒都干了些什么理法難容的事! 到下午的時候燕家人就乘上了回京的船, 甚至連重傷在身的楊姨娘都一并被抬了上去,回到家一番安置, 老太太次日就病倒了, 大太太的娘家人接到老太爺的書信后倉皇登門道歉——巨賈也惹不起官家啊, 當初兩家結親時還算得是門當戶對, 如今燕家出了兩個做高官的,隋家對之就有些仰之彌高了。 老太爺狠狠把親家教育了一番,末了問大太太的雙親,是要將女兒領回去,還是由燕家安排她去它處養病,隋父隋母哪里肯讓女兒回家——就是讓她死在外面也不能被休回去給隋 家丟人??!在閨中時再疼她寵她,那也是自己的閨女,現在,她是人家的媳婦,已經是外姓人了,再說,被休回來的話她自己臉上也不好看啊,娘家就是肯容她,世人能容得她嗎? 至于這個“去它處養病”,說不準就是要關去家廟里亦或什么與人隔絕的地方了,就和打入冷宮沒什么兩樣,但也總比休回家來讓人背后戳脊梁骨活活戳死好吧,何況隋氏還生了倆兒子,將來倆兒子出息了,總不會眼睜睜看著生母在冷宮里寂寞終老吧?燕家老太爺老太太還能活多少年啊,把隋氏接回燕家去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嗎! 隋父隋母這么一想也就沒多纏磨,反正若是隋氏在燕家有個三長兩短,那責任就全都在燕家了,到時候隋家也不會輕輕放過燕家——越是當官的人家就越是注重風評呢! 同意了讓燕家把女兒“送去它處養病”,隋父隋母就一臉灰敗地走了。 老太太這一生病,晚輩們少不得要在榻前侍疾,三太太有身孕,自是不能讓她來伺候病人,二太太要掌家,每天忙得腳跟落不著實地,妯娌倆也就早中晚按著三餐的時間去上房待上片刻,余下的時間全都交由燕五姑娘、燕六姑娘、燕七和燕八姑娘代勞了,少爺們不便總泡在女眷房里,每日也只按著三餐過來請安。 燕六姑娘最是辛苦,一邊是生了病的老太太,一邊是受了傷的她的生母,每日兩頭跑,白天在老太太房里,晚上在楊姨娘房里,沒幾天就戴上了兩個大黑眼圈,又因著時值盛夏,天氣熱得厲害,老太太上了歲數的人,加上生著病,房里不宜放太多的冰,幾個年輕姑娘再同著一群婆子丫頭擠在房里,那房間幾乎不能待人,老太太也嫌熱,二太太便安排著幾個姑娘輪班來,每天來一位也就夠了。 老太太每日在床上躺著,越躺越心煩,一想到自家的長媳就覺得心里頭膈應,往日最疼燕五姑娘,現在也不愿理她,跟燕六燕八兩個庶孫女又沒得說,便只好在燕七值班的時候發發牢sao,燕七哼哼呵呵地應付著,總不能跟著老太太一起說人壞話,后來干脆直接把小十一領到了上房,老太太見著孫子就什么煩心事都沒了,躺在床上還逗孫子玩兒呢,可惜小十一嫌她屋里熱,待了半天就待不住拍屁股跑了,老太太頓時覺得更加煩躁孤獨了。 “你大伯和你爹小時候就這樣,”老太太倚在靠枕上和燕七道,“一到夏天就光著屁股滿處跑,那時候咱家哪里有這么大的地方這么些的人,就只我一個人帶著,天天在后頭呼哧帶喘地追著兩個皮小子,險沒累去我半條命?!?/br> 燕七想象了一下光屁股的小十一的身子安上一張燕子恪的臉,立刻覺得這只放了一塊冰的屋里涼意森然。 “你大伯怎么也不見回來?”老太太說起往事就想念兒子了,“就算是在御島上,也能請個假回來看看??!自家老娘都病得下不了地了,竟是連個信兒都不往回帶!” 燕七端著銀耳羹上前喂老太太,順便堵老人家的嘴。燕子恪當然是沒法子回來,這會子御島上的全體大臣別說能離島了,就是回到島上各自所居的住處恐怕都不能——皇上有的是借口把大臣們拘在別宮里,目的當然就是為著逼出毒癮發作的人,順便趁著這個機會徹底搜查每個人的住處,燕子恪要協助皇上辦這件大事,甭說自家老娘病了,就是老娘蹬腿兒了,他也回不來。 不需要到老太太房里值班的時候,燕七要么在家中看書,要么出門找陸藕或武玥玩,武玥仍自沉迷于玩侄女的游戲里不能自拔,燕七攜著小十一和陸藕登門的時候她拄著個拐正在燕二姑娘的房里圍觀丫頭婆子們給小家伙洗澡。 “荻姐兒仿佛比上回見著時又大了些?!毖嗥邟吨∈缓完懪阂矞愡^去加入圍觀行列。 武家這一代的女孩兒名字都從草,武荻這個名字是武老太爺親自取的,音近似于“無敵”,大概還在為著武琰這個他最疼的孫兒丟了一條手臂的事而感到心疼和遺憾。 小小的武荻一臉生無可戀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好幾雙手摁在水里揉來搓去,小十一在燕七懷里居高臨下好奇地看著她,看了一陣,伸手一指:“光!” “……”這個字眼這個語氣怎么這么耳熟?燕七不由想起了一些被馬賽克住的畫面,抱著小十一走到了一邊去和燕二姑娘說話。 燕二姑娘已然知悉了燕大太太的事,此時此刻卻是神色平靜地坐在臨窗的炕上,伸了胳膊將燕七懷中的小十一接了過去,問了他幾句“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喝蜜水”,小十一一邊搖頭一邊從懷里掏了兩顆松子出來遞給她,試探地道:“吃不?不吃?!?/br> 替他二姐回答了之后,就回過頭來讓燕七給他剝了這兩顆松子吃。燕七才剛喂他吃了,武玥就一瘸一拐地過來把他搶了走,說是要和荻姐兒湊堆玩耍去。 臨窗炕上剩下了姐兒兩個,燕二姑娘垂著眼皮抿了口茶,輕聲道:“可知我母親去了何處將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