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誰馱你?!兩人一騎負重本就大,中原的馬跟蠻子的馬還有差距,再加上騎手的騎術——老子剛才說的你沒聽懂?!”武長刀大掌一伸就想拎燕七過來揍。 “我馱她?!毖嘧映酪惶Ц觳泊钤谘嗥呒缟?,哥兒倆好似的,就勢擋開武長刀的熊掌,“我的馬你總該信得過,我的騎術我想也不用我再多說,你跪著拜天拜地也趕不上——所以,還有什么疑問嗎?” “滾你個【嗶嗶】的!”武長刀罵他,卻也沒再多說,“行,你們爺兒倆既然有這把握,那我們老武家就舍命陪你這鳥人玩兒一把大的!你說!怎么布置?” 接下來就是爸爸們的工作時間,燕七縮回去繼續看那本小破書,小破書是從她爹這營帳的哪個旮旯里無意中搜出來的,是本戰爭演義的故事,連書皮都沒有,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實則燕七也并不是總這樣清閑,擊殺那達力是零容錯的任務,即便是她也不敢托大,因此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則去外面練習,畢竟真正實施計劃的時間,就是在晚上,只有在晚上,箭在空中飛行的九秒時間才不會輕易被城墻上巡視的蠻子察覺。 這過程中難度最高的一點是要在黑夜的背景下將魚線串連起來,對此就連燕七也只能是完全靠手感和經驗,好的一點是蠻子城墻上的巡邏兵在巡邏時總要點著火把,因此燕七可以將目標看得很清楚。 燕七一練就是一整晚,蕭宸在旁邊一看也是一整晚。 四秒九出十箭,蕭宸哪怕有內功在身也做不到這樣的快,他試過,要么出不了這么多箭,要么出箭快就失了準星。 她究竟是怎么練到這樣的程度的? “有的時候靠單純的練習是練不成的,”燕七回答他的問題,“人的潛能往往是被逼出來的,如果現實逼得你不得不做到這個程度,你很可能就真的能做到這個程度。這么跟你說吧,我的箭技,一部分是練出來的,一部分就是被逼出來的?!?/br> “什么樣的情況才會受到逼迫?”蕭宸問。 “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吧,打個眼前的比方,這些兵們,原都是平民百姓,誰專門拜過師學過功夫?可真要和你拼起命來,未必不堪一擊,一個不注意你說不定還會在他們身上失手,他們怎么會有這樣的本事的?也許是為了保家衛國,也許是為了減免家中賦稅,還許是為了光宗耀祖,但若不是為出身、生活和現實所逼,誰愿意上戰場?誰愿意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燕七道。 “你呢?”蕭宸看著她,“是被什么所逼?” “怎么說呢……世界和平,人民幸福吧?!毖嗥叽罅x凜然貌。 “……” 接連幾日,天氣都很不錯,白天夜里一片晴朗,夏季的風由東南而來,往西北而去,湊巧,蠻夷戰地的位置,就在三軍營盤的西北方。 天時有了,地利如何呢? “蠻子陣地所建之處,叫做巴林,意為只有騎馬才能翻越的山嶺,”燕子忱在案上展開一張周邊地區的手繪地形圖給燕七講解,“巴林這片地方地勢復雜,多山多丘,說騎馬能翻越,那還是夸大其詞了,蠻子們利用山勢代替城廓,東、西、北三面皆無法騎馬接近,唯有面向我們這個方向的南面有一片略開闊平坦的夾道,蠻子的軍隊平時就是從這個方向騎馬出入,頻繁sao擾我朝邊境,一旦他們龜縮不出,我方也是很難正面攻克對方的這片營地。巴林這片地方的地勢,對我們這次的行動來說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我們得手后有很長一段路只能直線撤離,無法迂回甩開追兵,好處則是動手時可以利用夾道兩邊的山勢隱藏身形,而不至于在接近時就被蠻子發現?!?/br> “爹你對蠻子陣地外的這片路況可熟悉?”燕七問。 “這個還用得著你cao心?”燕子忱笑,“你每晚練箭的時候你老子也每晚騎馬摸去蠻子陣地前面熟悉路況去,保證閉著眼都能把你毫毛無損地帶回來!” “……就不能是‘毫發’?……”燕七憂郁,“那么據老大你來看,我們哪一天動手最符合科學發展規律和生理周期呢?” 她爹不懂啥叫科學發展規律和生理周期,只管抱著懷垂眸看著她:“你準備好了么?” “報告將軍,屬下隨時可以出發?!毖嗥叩?。 隨時可以,獵殺那達力! 驍騎營的蔣參將,既不屬姚立達一派,也不跟燕武兩家過從親密,這個人比較中庸也比較圓滑,在能保全自己的前提下盡量不站隊也不輕易得罪人,然而這一次燕武兩家要死磕蠻夷軍,雖未違背姚立達的軍令,但多少也有跟姚立達對著干之嫌,三軍若要一起行動,蔣參將等于是被迫站隊到燕武兩家這一邊了,他若不肯參與燕武的計劃呢,又怕得罪了這兩家,對此蔣參將委實感到蛋疼,一個人坐在營帳里發愁。 這一次計劃的具體步驟,燕子忱沒有跟他多說,他只聽聞燕家軍里出了個二百五自告奮勇要去擊殺那達力,燕子忱那混混頭子居然還同意了——見過瘋的,沒見過這么瘋的,擊殺蠻夷陣地里的那達力?癡人說夢嗎?偏燕二痞子還拉了武家那幫老粗們跟著一起瘋,他老蔣若是不肯幫這一回,這實在是說不過去,可若要讓他的兵都陪送在這幫瘋子的瘋狂舉動上,他又覺得心疼…… 怎么辦啊臥槽!蔣參將頭疼蛋也疼,悶在營帳里愁了一上午,突然想起來,那位元小國舅爺不是據說跟燕子忱的女兒認識嗎?不如請他去做個說客,再通過燕子忱的女兒從中周旋一二? 反正先試試吧,不行就跟著瘋唄,那還能咋樣。 燕七正跟著她爹在營帳里湊在桌前吃午飯呢,就見營帳簾子一掀,大步跨進來一個元昶:“燕小胖!”這位身體底子就是壯,受了那樣多的傷,在營帳里睡了幾天就能起身四處亂闖了。 “啊,你來啦,身體……”燕七抓著饅頭還沒來得及咬呢。 “跟我來,我有話問你!”元昶風風火火地沖過來,一把拽起燕七就往外走。 “這是我爹……”燕七邊介紹著邊就被拽出了營帳。 桌案對面的她爹舉著筷子擺著正吃飯的pose定格在原地,只頭跟著閨女消失的方向慢慢轉向了帳篷口:“……” 剛才是不是闖進來個野小子? 剛才那野小子是不是拉我閨女小手了? 剛才那野小子是不是沒把老子我放眼里? 綠耳呢?!把老子的剝皮蝕骨骷髏耙拿來! 元昶一徑將燕七拎到一塊避人的沙巖后,低下肩來把一張掛著幾道血痂的臉壓在燕七臉的上方:“燕小胖,我聽老蔣說有人要去暗襲那達力,是不是你?!” “被你猜到了哈?!毖嗥叩?。 “廢話!蠻子的陣地前面全是平地,白天的話根本無法接近,要怎么暗襲那達力?!所以只能晚上去,然而據說那個姓姚的總兵不許三軍擅入蠻夷陣地,如果不想抗令的話,就只有在陣地外襲擊,想要做到這一點,除了箭襲還能怎么襲?!這人出自你爹帳下,就是三軍加在一起,又有哪個人的箭技能好得過你!所以這個要暗襲那達力的人不是你還能是誰!”元昶狠狠地瞪著她。 “唉呦你這么夸我我臉都紅了?!毖嗥呙姘c著大白臉道。 “告訴我,你打算怎么出手?”元昶直起身來一手撐著腰,腰上那刀捱得最重,前次因為亂動扯裂了傷口,被軍醫老扁下了回黑手,這回他可知道小心注意了,畢竟不能總這么傷著,他無比急切地盼著自己的傷趕緊好起來,好能把眼前這個小破胖子牢牢地守護住。 燕七:“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吧啦吧啦吧?!?/br> 元昶難掩眼中的震驚,就像每一個剛一聽到這種前所未見的手法的人一樣。他瞪大了眼睛盯著面前這個變態小破胖良久良久,突然一下子咧嘴笑了起來:“你覺得沒問題的話那就干吧!這種事估計世上也就只有你能干得出來了!” “……什么話,好像我干的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事一樣……”燕七道。 “你以為不是嗎?!”元昶重新惡狠狠地瞪住她:一切會讓你有生死之危的事都他娘的是罪大惡極知道嗎?! “好好好,你眼大你說了算?!毖嗥叩?。 “你有幾分把握?”元昶問她。 “說十分的話會不會顯得我太驕傲?”燕七道。 “少得瑟,”元昶嘴角動了動,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忍不住想要笑了,“誰馱你去?” “我爹?!毖嗥叩?。 “他行不行???!還是我帶你去好了!”元昶道。 “‘他’行不行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币坏缆曇舻貜纳硯r上方傳下來。 “喏,現在大家看到的上面這個人呢,就是我爹了……”燕七道。 …… 擊殺那達力的行動,就在今晚。 三軍將士訓練有素,白天還懶洋洋地徜徉于營盤間,夜幕拉黑立時便能進入戰備狀態。 鎧甲穿戴完畢。 武器裝配完畢。 騎兵隊到位。 長兵隊到位。 刀盾隊到位。 弓箭手到位。 手弩隊到位。 弩車隊到位。 精英作戰隊到位。 所有人員集結完畢,開拔! 藉著夜色,三軍將士向著即將展開最終生死大戰的地方行進,黑黢黢的大軍仿若暗潮洶涌,卻是除了弩車與馬蹄發出的輕微聲音之外,竟幾乎連一絲兒人聲都不聞。 就在大軍整隊行進的時候,燕子忱父女倆兩人一騎如同一縷夜風般正飛馳在通往蠻夷陣地的曠野上。 燕七在這一刻終于見識到了威震塞北的名將燕子忱的本事,論騎術之高,燕四少爺已是燕七所見過的佼佼者了,然而此刻跟燕子忱一比,卻還仍似庭院玉枝之于大漠勁樹,倒不是因為技術上的差距,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氣魄,一種超脫了技術層面的東西。如果說坐在燕四少爺所駕馭的馬上能感受出身下是匹好馬的話,那么乘坐在燕子忱所駕馭的馬上的感覺,則根本就像是在乘著風乘著云,乘著一條縱橫天下的游龍! 既快又穩,如履平地,既野又靈,暢快淋漓。 燕七甚至在馬上枕著她爹的背瞇了一覺。 直到感覺到馬速漸漸慢下來,睜眼向前一望,夜色下嶙峋的沙巖石山仿若獸骨鬼肌。 “快到了?”燕七問。 “嗯?!毖嘧映雷岏R換成尋常速度的步行,“先不急著近前,要等大軍就位,估摸著還得再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寅初動手最好不過,那個時辰的人腦子基本就是木的,注意力下降,精神渙散,警惕性薄弱,最易得手?!?/br> 老爹的話絕對在理,燕七也是一點不急。 “能不能撐得???”燕子忱偏過頭來問。 這當然不是在問她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不睡覺,而是在問她的心理承受力,這樣高難度的任務,時間拖的越長對實施人的心理和精神的考驗就越嚴酷。 “能?!毖嗥叩?。 “睡吧,到了時辰我叫你?!毖嘧映婪词衷谒成吓牧伺?,繼續讓馬不緊不慢地走著往蠻夷陣地的方向去。 在即將進入蠻夷陣地前沿那片山巖夾道的之處,燕子忱帶著燕七下馬,避在一處沙巖后坐等動手的時間到來,燕七則繼續睡,枕著她爹的腿沒幾秒就著了,這令燕子忱也不得不嘆服這丫頭的大心臟。 睡夢中不知時間流逝,直到燕子忱的聲音沉沉由耳孔傳入:“時辰差不多了,丫頭,起身?!笨粗嗥弑犻_眼,燕子忱才又道,“剩下的這段路,咱們牽馬而行,你跟著我,如有意外,立刻上馬往回走,不要留戀機會?!?/br> “明白?!?/br> 燕子忱從懷里掏出四個棉花做的馬蹄套子給馬套上,如此走起路來就幾乎沒有了什么聲音,父女倆牽著馬謹慎地借著山巖的掩護向著蠻夷陣地的方向前行,漸漸地已能看到遠遠的城墻上燃著的燈火。 走至一處停下,燕子忱用再輕不過的聲音在燕七耳邊道:“這里目測距蠻子的城墻差不多有七百來步,感覺如何?” 真正到了實戰的時候是沒有辦法精確測量距離的,只能靠目力和經驗,但凡誤差大上幾米,很有可能就會影響到箭支的力量和射程。 燕七取下背上的弓,利用望遠鏡向著那廂城墻的方向瞄了一瞄,同樣輕聲作答:“沒問題,這夾路上的過堂風也能幫上忙?!?/br> “今日正是那達力親自帶人巡夜的日子,他的畫像你已經看過了,與他本人有七八分像,況他既是上司,自是會走在兵士的前面,應該很容易辨別。他帶人要沿著城墻一圈一圈的轉,每轉一圈都要花去不少時間,因此你沒有可以錯過的機會。別的——還有問題么?”燕子忱偏頭看著自己的女兒。 “沒有了?!毖嗥叩?。 燕子忱彎腰把馬蹄上的套子解下來,方便一會兒撤離,為了減輕馬匹的負重,父女倆都沒有穿甲衣,一人一身輕衫,除了擊殺那達力必須要用到的工具,其他所有多余的東西一概不帶,而后燕子忱翻身上馬,就立在燕七身邊,探下身來將手蓋在她的頭頂:“準備好了么?” 最難的任務,最重的責任,一旦錯過機會,三軍人馬便白做了準備,一旦擊殺失敗,就再也無從打破姚立達與蠻子之間協作的橋梁! 三軍將士的一腔壯志,燕武兩家的忍辱負重,無數個家庭的骨rou重聚——全部灌注在了這一擊! “準備好了,”燕七舉起弓,望遠鏡里恰出現了畫像上的那張臉,“我開始了啊?!?/br> 話音落時,箭已出手,這場驚天擊殺竟就這樣淡然地揭開了帷幕,燕子忱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收回蓋在燕七腦袋上的手,鼓勵打氣的話半個字亦都未及出口,這個丫頭竟就這么開始了,連熱身準備都不用,連平復心境都無需,連檢查武器都不必——抬弓就射,毫不猶豫! 一秒,兩秒。 一箭,兩箭,三箭……五箭。 燕子忱盯著燕七,她的動作與這幾天練習時沒有絲毫不同,仿佛這山一樣的壓力對她來說根本輕如羽毛,她的手依然穩如磐石,她的呼吸始終規律自然,她的動作永遠流暢篤定。 三秒,四秒,五秒。 六箭,七箭,十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