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誰愿意讓自家孩子嫁個四肢不全前途盡毀的人??!婆媳兩個頭一回站到了同一陣線上,坐在堂屋椅上對著焦慮,老太太心里一個勁兒罵老太爺,一趕著有事的時候這貨就正好不在,跑出去跟幾個老頭兒到城外誰的別館里圍爐對雪話當年去了,剩她婆媳倆怎么nèng得住他大兒子! 燕子恪回來得倒是不晚,趕在晚飯前進了門,進門就被老太太放在門口專等著堵他的人一陣風擄去了四季居上房,禮才行了一半,他娘已經拍著小炕桌怒喝起來了:“這門親事我不允!我們驚春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嫁給個殘缺之人!這豈不要讓族里的人笑掉大牙!” “武家小二的胳膊乃為百姓保家衛國所失,哪一個敢笑他?”燕子恪掀了衣擺坐到下首,好整以暇地歪著身子看著他老娘,“連圣上每年立冬之時都要率文武百官至城外憑吊為國捐軀的義勇之士、恩賞老兵傷兵及孤寡家屬——笑話這些人莫不就是在笑話圣上?” 老太太被實實在在地噎了一下子,這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哽在嗓子里難受得要不得,握了拳頭捶了捶胸口,勉強疏通了疏通,這才繼續發飚:“你甭拿這大帽子來壓我!縱是他們嘴上不敢說,心里也必是要笑話的!” “呵呵,別人心里怎么想,誰也管不了,與你笑臉相對之人,誰知他心里又是怎樣一副猙獰面孔,若要連別人心中所想也要管,除非將這世間人盡都殺光,人死了心才會死,否則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口氣,他想罵還會罵,想咒還是咒。世上人有千千萬,我們驚春成個親先要把這千千萬的人心管束住,未免難了些?!毖嘧鱼『呛堑匦?。 “你——”老太太捶胸,“這世上大好男兒多了去,怎么就偏要選個肢體不全的人!” “大好男兒雖然多,未必都能上得了戰場殺得了敵,上得了戰場殺得了敵,未必都能完完整整的活下來,完完整整的活下來的,未必與我驚春年紀合適、門當戶對,年紀合適門當戶對的,未必文武雙全、豁達通透,文武雙全豁達通透的,未必我家驚春看得入眼,”燕子恪說著頂針兒話,一點都不打磕巴,“武家小二,文韜武略樣樣皆通,琴棋書畫都有造詣,為人豁達堅韌,行事沉穩周全,有以一敵百之勇,有統率三軍之能,有頂天立地之姿,有否泰從容之性,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智勇兼備,文武雙全,有姿有品,有度有量,實乃人中龍鳳,驚春慧眼識人,更為難得,這門親事無可挑剔,早早定下方才妥當?!?/br> 上頭坐著的老太太和下頭旁聽的大太太快要就著伴瘋掉了,老太太瞪著兒子張了半天嘴,好容易找回自己要說的話:“……什么文可提筆作詩、武能上馬殺敵,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他缺了條胳膊!缺的是右臂!他還拿什么寫字拿什么殺敵?!沒了胳膊連官都做不了,將來除了吃自己老子還能拿什么養活自己?!難不成要讓驚春用嫁妝養著他?!” “缺了右臂還有左臂,”燕子恪一點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說道,“三歲拿筆拿刀,至今也不過才練了十來年,左手重頭練起,必不會再花這樣長的時間,底子已有了,心智也早成熟,練到右手的水平并不是什么難事,況人這一身的本事并非都在右手上,該有的都還有,不過就是右手換左手的區別而已。至于前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非只有做官才能出人頭地,爹未做過官,成了錦繡書院的先生,照樣受人敬重,逢年過節當年教過的學生還會上門來探望,娘覺得跟著爹過委屈么?辛苦么?被人笑話了么?嫁妝全倒貼進來了么?” “你你你——我——”老太太被兒子這一連串的反問噎得想噦他一臉,又是捶胸又是頓足,“可他和驚春都生在官家圈子里,一輩子脫離不去,他做不了官,驚春在這圈子里就要矮人一等,見誰都要行禮,走哪兒都要讓路,妻憑夫貴??!你就不心疼你閨女?!” 燕子恪呵呵地笑起來:“我的閨女若是嫁了個自己不中意的男人過一生,我才是真正地心疼至極。況以武家小二之能,娶了驚春必不會委屈了她,退一萬步說,就算武小二帶著驚春將日子過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也還有我。我的女婿,是雀是鷹,我都能讓他直入九霄?!?/br> 燕老太太知道兒子有本事,這話說得她竟無從反駁,掙扎了半天,好容易又擠出一句話來:“可那孩子缺根胳膊,這……這日夜相對,看著得多別扭啊……這肢殘體缺,終究不美……” “呵呵,”燕子恪笑,“武家小二一張臉本就生得頗為俊朗,若未經此事,怕是少不了被旁的女孩子惦記,如今倒便宜了我們驚春,肢體殘缺世人皆以為丑,從此后斷了這桃花運,驚春在內宅里更可省心清靜?!?/br> “……”到了這個份兒上燕老太太是徹底沒了話可反駁,你說他斷了胳膊做不了官,人說人有本事能讓他比做官還拉風;你說他斷了胳膊看起來丑,人說這樣孩子不用擔心和別人共享一夫,反而魚水相諧;你說他斷了胳膊會連累孩子招人恥笑,人說誰笑他誰就是在笑皇上,人是國家勇士國家英雄受人敬重還來不及誰活膩歪啦上趕著作死?到后來你都不知道還能說啥了人還補了一句:“最妙的是武長刀夫婦都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家里規矩又少,有著這樣的一對公婆,驚春嫁過去更比嫁進規矩大、人情復雜的官家要舒坦輕松得多?!?/br> ……好吧,他贏了。老太太決定投降,反正是他閨女,他愛咋地咋地,他父女倆吃了秤砣鐵了心,說啥也是沒用了,隋氏你自求多福吧,婆媳同盟宣告瓦解。 燕大太太傻在了一旁,不成想婆婆的戰斗力在丈夫面前直接成了渣——這不行??!說一千道一萬,那武琰也是個——不完整的人??! 燕大太太同著燕子恪離了四季居,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眼淚刷刷地往下掉:“老爺……那可是驚春……是我們的親女兒啊……” 燕子恪停下腳,偏了頭看著她:“我方才與母親所說的話,你可曾聽進耳去?” 燕大太太點頭又搖頭,拿著帕子擦淚:“話雖如此,可我只要一想到那孩子缺根胳膊,這顆心就替驚春揪得難受……” “驚春既未央你替她,你也替不了她,你難受是你之所感,而不是驚春,勿以己之喜惡去替別人作主,即便是你親生的骨rou,此刻也早已長成,到了能為、該為自己負責的年紀,亦有了能為、該為自己作主的權力?!毖嘧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武家這門親,好處我方才已盡說了,兼之驚春自己中意他,那便再圓滿不過。你所不能接受的,唯武小二缺了條胳膊,驚春都不在意,你又何苦強拗?為孩子好并非讓孩子按你之喜惡生活,怎樣才算好?孩子喜歡、開心就算好。勿要以親之名,行桎梏孩子之事,那不叫疼愛,那叫逼迫。芳馨,驚春的婚事,我作主。你若心中難受,回岳母身邊住上些時日,消散消散,興許會好些?!?/br> 說罷抬步繼續往前頭去了。 燕大太太這一次真正如遭五雷轟頂——燕子恪這意思——竟是要將她逐回娘家去! 第286章 虔誠 這是一個神奇的庵堂。 燕子恪去了燕二姑娘的院子,正趕上飯點,在閨女那兒蹭了頓飯吃,吃完問了一句:“武小二若已有了心上人呢?” “那便放下他,再覓良緣就是?!毖喽媚飮乐數貫⒚撝?。 “就這么定了?!毖嘧鱼∑鹕碜吡?。 次日燕子恪下了朝便回了家,帶著在家閑到長毛的燕七一起直奔武府,打著請教武家老太爺關于北邊戰事的幌子,兩個人關進外書房里去說悄悄話,燕七則熟門熟路地去了武夫人的上房,進門往炕上一坐:“聽說這次等我武大伯從戰場回來,您就準備給我們阿玥添個小弟小妹?” 武夫人才剛進嘴的一口茶險沒滋出來:“盡是混說!一本正經地淘氣!”把茶盅往旁邊一放,向前探了探身子,“怎么聽阿玥說你要離京遠行?如今連學都不上了?” “嗯呢,想要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毖嗥叩?。 “也好,成日在這宅子里悶著,甭提多沒趣兒了!”武夫人也是武將世家出身,行事說話處處透著干脆爽快,“我還想著待把這幫孩子們一個個拉扯大,便也撂了手出去好生玩上一玩,再不玩可就老了?!?/br> “那跟我走吧,機會難得,把阿玥扔給十二叔,等您回來的時候阿玥已經成長為一名鐵血金剛少女了?!?/br> 武夫人想著自家閨女一身犍子rou田字肌,笑得前仰后合,末了道:“我倒是想走,只我這一走,家里還不得讓那幫小混賬給掀個過兒!” “有武二哥鎮著呢,您有啥可擔心的?!毖嗥叩?。 提到了武琰,武夫人性子再豪爽也是覺得心中沉重,輕輕嘆了口氣,道:“就是因為那孩子從不讓人擔心,這才更讓我這當娘的疼到心根兒里,哪怕他脆弱些,跟我們傾訴傾訴,我們也覺得這懸著的心有著落,偏就是他那一副半點事沒有的樣子,才更教人容易多想,怕他自己在那里硬撐,一個人承擔……” “那找個人幫他一起承擔啊?!毖嗥叩?。 “不頂用,那孩子在誰面前都是那副沒事人的樣子?!蔽浞蛉藝@。 “我感覺吧,武二哥是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無微不至地去照料的,真若是人人都同情他、想幫他,反而是看低了他、顯得他不濟事,”燕七掰開個炕桌上碟子里放著的糖炒栗子,“但我們不能因為他堅強,就讓他獨自承受這些,‘堅強的人可以獨自舔傷口,脆弱的人該得到更多的安慰和幫助’,這種論調是世上最傻叉的言論,您說是吧?” 武夫人不懂傻叉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準兒不是好詞,推測就跟武長刀平時罵的“傻鳥(diǎo)”差不多,便應道:“誰說不是!我想著待他身上這傷養好了,就讓他去他十六叔的鏢局做個鏢師,右手沒了不還有左手么?對付個把小賊不成問題,順便借著走鏢還可大江南北地去逛逛,散散心?!?/br> 武家人也并不全都在朝為官,否則沖他們家這人口,天朝一半江山就都他們武家撐著了。武玥的十六叔就是開鏢局的,據說腳踩黑白兩道,江湖上頗有些名聲,武家人也沒誰覺得人沒當官就矮誰一等,人在家里照樣走路生風自帶浪奔浪流bgm音效。 “十六叔他們這行當也是辛苦,我這都快一整年沒見過他了,二哥要是跟著他去,怕也是一年到頭見不著面?!毖嗥叩?。 “可不是!沒奈何,男人若是想出去瘋,誰攔也是攔不住?!蔽浞蛉说故呛芸吹瞄_。 “您就這么把二哥打發出去了,二哥舍得離開京都?朋友和在意的人都在京里,一年到頭不回來,也是會想的吧?!毖嗥叩?。 武夫人一擺手:“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家里這幫窮孩子天天吵吵得人頭疼,照我說,在外面待著才更清靜,沒見我都想走?他們男人和咱們女人不同,女人們之間是要靠多來往多交心才維持得住情誼的,男人們沒心沒肺的,縱是好友兄弟十年八年不見,一壺酒下肚照樣和從前一樣,根本無須替他們cao心?!?/br> “二哥平日來往的都是像這樣的粗放豪爽之人嗎?”燕七問。 “可不就是,也有些文人雅士,日常一幫大小子要么結伴騎馬出去玩什么探險,要么聚在一處討論文章,再么練武射箭習兵法,渾身那精力就似怎么用都用不完?!蔽浞蛉诵@。 “這不成啊,您可不能放了二哥的羊,真要讓他出去,也得先找個什么把他心拴住,讓他時常惦記著回來看看家里看看您和武大伯才是?!毖嗥甙牙踝臃胚M嘴里,口感是又松又香。 從武夫人的房中出來,燕子恪已經和武老太爺聊完了,正準備去探望武琰,見他侄女沖他食指拇指一捏,后頭三根手指叉開了翹起來,比了個圓臉孔雀頭的怪手勢,便一頷首,了然于胸:武家小二暫沒有中意的姑娘,先決條件有了。 送走了燕子恪半晌,武琰仍覺得自己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太對——剛才發生了什么?好像是京都最著名的蛇精病代其女兒向他發起了一次非正式的提親? 什么情況這是?這家人知道他剛斷了條胳膊嗎?登門造訪不送營養品不說寬慰話,劈頭蓋臉地就要把女兒嫁給他?!怎么看怎么有種“臥槽終于等到一個斷了右臂的男人出現了趕緊嫁”的荒唐感,這是有多討厭男人的右臂??? 燕二姑娘燕驚春……武琰想撓頭,發現右手已經炒了他魷魚,只得換左手撓,這姑娘他真的沒有勾引或暗示過人家啊,怎么就肯任由蛇精病把自個兒嫁給他?難道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說錯過什么話讓人家姑娘誤會了? 武琰把那天燕府一家子來探望他時說的話前前后后細想了三遍,他記得他跟燕二姑娘是說話來著,說的是估摸著能喝上她的喜酒之類的玩笑話,這也不至于讓她誤會啊……難道是以前見面的時候說了什么?那就更奇怪了,以前身上還不缺零件的時候,姑娘誤會了、產生想法了,這還可以理解,現在這種情況,甭說以世人心思來看沒人肯嫁了,就是此前定了婚約的只怕都要想方設法地毀約,怎么這姑娘還傻乎乎地上趕著要嫁呢? 武琰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得了老太爺暗示的武夫人進屋來問他的時候,他放下正用左手練字的筆,從書案前抬起眼來,笑著道了一聲:“好?!?/br> 武家人辦事也是雷厲風行,武琰前腳答應了,后腳武家就挑了個良辰吉日,請了衛國公夫人做媒,去往燕家行納采之禮。 燕大太太徹底沒了話說,強顏歡笑地接待了衛國公夫人,此事就算做定了,燕大太太強撐著將人送走,轉頭就病倒在床,燕二姑娘于是每日下了學就去她房中侍疾,燕大太太不理她,她也不多說,該端藥端藥,該遞水遞水,臉上就是不見燕大太太所期待的愧疚之色,這是真正地鐵了心,燕大太太背后便和貢嬤嬤哭訴,只說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么孽,這輩子要這樣還兒女債,還說驚春向來聽話又懂事,從不違逆她的意思,便是意見相悖,也是同她有商有量,何曾如這次般連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簡直就像是——就像是著了魔中了盅,被人施了妖法…… 難不成……是有人蓄意報復,要一個一個地毀了她的孩子? …… 燕七打了個噴嚏,繼續手里的繡活。燕二姑娘的婚事定下來了,婚期就在明年的六月,屆時她在外面,無法趕回來參加婚宴,只能在走之前就先把給她二姐的新婚賀禮準備出來,要看誠意的話,也只有親手做個繡活送了,燕七的女紅不算特別好但也不算差,中規中矩,勉強拿得出手,讓燕九少爺幫忙描了并蒂蓮的花樣兒,每天就在房里加班加點地繡,有時候也會去上房陪老太太說說話,再幫著給燕二姑娘挑挑嫁妝,再或帶著燕小十滿后園里瘋跑,倒連帶著讓燕三太太對她更親近了幾分,斷不了叫著她去懷秋居吃點心喝好茶。 “你大伯母這是舍不得你二姐,天天在床上抱病,”三太太嘴上不饒人,邊嗑著瓜子兒邊意有所指地笑著和燕七道,話里的意思是燕大太太純屬裝病,“我看家里再沒人能比她勤勉,抱著病還要在床上理中饋?!边@是嫌燕大太太不放權,病了也不肯讓她幫著掌家。 燕七低頭給燕十少爺剝桔子,燕十少爺賴在她腿上,仰著臉張著嘴等投喂。 “我看你大伯母是沒白跑那普濟庵,隔三差五風雨無阻地去拜菩薩,沒想到還真靈,給你二姐求來了這樣一樁好姻緣,我看呀,她這病在床上也是喜在心里的?!毖嗳劬锶切?,隋氏女兒要嫁個殘廢,這事能讓她笑三年,在她看來這全是隋氏活該!還假惺惺地見天兒往庵里跑,顯得多虔誠似的,誰不知道她去那庵里是為了抱大腿去的!當朝達官顯要家的夫人太太全都是那普濟庵的???,雖說家里的大伯也是三品官,但隋氏這出身也教人看不起??! 燕三太太一時忘了自己也是同樣的出身,只管倍感解氣地嘲笑著燕大太太。 見燕七不搭話,她自個兒唱了半晌獨角戲也覺得沒意思,再看看兒子麥芽糖似地粘在燕七身上,心便跟著軟了,端了盅子喝了口茶,放下來就轉了話題:“你和小九要去的那地方在何處?前兒你三叔還道,從未聽說過什么大儒郭子敬,既是你大伯如此看好,倒讓他動了想要跟著一同去拜訪的心思,這股子呆氣也是讓人沒話說!” “……”大儒郭子敬根本就是燕子恪隨口瞎掰出來的一個名字,沒想到她三叔還跟這兒瞎摻和起來了,“在東邊呢,天高路遠的,三叔又要教課,不過是說說罷了?!?/br> “走遠路可是不安全,我看不若多帶些個人,再不行請武家出些人,反正也都是親家了,這個忙哪能不幫,”燕三太太三句話離不開順嘴嘲諷燕大太太,“臨走前讓你大伯母帶著你去那普濟庵上炷香,求個平安符帶上,你五姐就時常跟著去——別說,還真是有點門道,五姐兒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往常哪里肯信這些老人兒們信的東西,結果跟著你大伯母去了幾回之后,她還真就信了,看著虔誠得很,你大伯母每次去,只要她在家就都會跟著一同去,有時候甚至自己去——你說靈不靈?” “真靈?!毖嗥叩?。 “可不靈嗎,用錢堆起來的,佛祖受了孝敬,還能不顯靈?”燕三太太吐掉嘴邊的瓜子皮兒,神秘一笑,湊了頭過來壓低聲音,和燕七道,“我同你說,你可莫要往外講——你大伯母啊,回回去普濟庵都要往里貼銀子,此事也就我知道,我那日可看見了,松云手里抱著包袱,里頭露出白花花的銀子角來,我看那松云抱著都吃力,手上青筋都突出來了,你想那得是多少錢?!嫁妝底兒再豐厚也架不住這么折騰,信佛信到這個地步,你大伯母也真算得是虔誠至極了?!?/br> 燕七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了懷秋居,燕三太太再怎么示好交善,她同她也是聊不到一處。明知燕大太太在那里瘋狂信佛瘋狂燒錢也不向老太太跟前兒透個口風,這明擺著是在等隋氏造光了嫁妝再造公中的錢,然后她再跳出來抓包,好讓隋氏翻不得身,全不去想想這一大家子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顧計較眼前得失,七步之外是坡是谷是火是水壓根兒不去考慮。 燕七拔步往府外走,到了門口安排馬車,告訴車夫:“去普濟庵?!?/br> 第287章 夜探 明探暗探反復探。 普濟庵位于京都北部的宗教區,之所以稱為宗教區,是因這一大片區域建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佛寺道觀,當朝人民什么事都愛湊熱鬧,就連信教入會也都是結伴扎堆。這些寺觀有的香火旺盛,有的則門前冷清,彼此之間還頻繁搶生意,有的鼓吹神佛靈驗,有的外包驅儺(驅邪)業務,有的包裝明星僧道,有的則專注單項技術,比如送子送孫什么的。 普濟庵就位于這星羅棋布的眾多寺觀之間,躲在普濟寺的后頭,十分地不起眼。 庵堂規模中等,不大不小,四周植滿了蒼松翠柏,頗顯幽靜。院墻丈許來高,青墻灰瓦,顏色新鮮,據說這普濟庵是今年才興建起來的,是因為前頭普濟寺的香火太過旺盛,客流量大,多得都溢出來了,不得不再起了座庵堂,分流一下客源。 然而這客源還分三六九等,平民百姓只能進第一進院,地主土豪可以進第二進院,進二進院門之前先要買門票,交上十兩銀才能放你進門,美其名曰“布金買地,請佛延僧”之用,這是用了舍衛城富商須達多的典故,須達多是釋迦牟尼的有力施主之一,為人慈善,好接濟孤貧,曾布金買地,修建伽藍,請佛延僧,后被列入名經之內。 十兩銀對于財主富豪來說當然不在話下,九牛一毛掏也就掏了,可第三進院有再多的錢也進不去,并且進門也不用讓你交錢,交的是名刺,名刺就是古人的名片,寫在兩寸寬三寸長的梅花箋上,上書姓名地址以及門第源系,非士族、官眷不得入。 至于這三個院子有什么不同,燕七就無從得知了,她在第二進院處就被攔了下來,只在第一進院的佛堂里逛了一圈,見只有幾位布衣婦人在那里磕頭上香。 燕七四處看了一陣,見這庵里的尼姑年紀都不算老,最年長的一個看著也只有三四十歲,其余的皆是一二十歲的年輕女尼,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尼姑負責打雜干粗活。 燕七就奔著歲數最大的那一個去了,合什行禮,然后問她:“師太,聽說本庵共有三進院設著佛堂,敢問這三進院里的佛各有何不同?” 師太便道:“佛并無不同,世間萬物萬事,皆無不同?!?/br> “……”到了拼慧根的時候了嗎……“既無不同,為何還要人以群分?” “奈何世人蒙蔽心眼,若得慧眼時刻觀照,方能證到真空妙境,由是擺脫一切根塵識界,了然本來是空?!?/br> “……我剛才想說啥來著……既然本來是空,那您讓我進第三進院去唄?!?/br> “施主,拜佛亦需佛緣,有緣者得入,無緣者修緣,不可強求?!?/br> “師太所謂的佛緣是寫在名刺上的嗎?”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今世之貧,乃前世之惡;今世之貴,為前世之善。結善緣,得佛果,當開方便之門?!?/br> 翻譯一下的意思就是這輩子的富人貴人都是上輩子做了好事的大善人,這輩子人家又信佛,一心向善,自然要給人家開啟一扇方便之門,讓人家能夠簡易快速地達到成佛的愿望。 但是這輩子的窮苦老百姓都是因為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這一世還得要重新虔誠修緣修佛才行,離見到佛祖還早呢,一進院一進院地慢慢修吧! 燕七沒再強求,從普濟庵出來打道回府,路上想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燕三太太這是拿她當槍使呢,知道她和燕子恪關系鐵,故意透了口風給她,讓她去給燕子恪告狀,讓她去做這得罪人的事,讓她臨走之前跟燕大太太死掐,反正她也要離府了,掐成什么樣都不打緊,燕三太太坐山觀虎斗,既陰了燕大太太又不會惹火燒身,更不會因此而得罪長房一干人。 燕七支著下巴往車窗外面瞅,樹上房上路上,殘雪未化,黑白斑駁,行人寥寥無幾,用力地把自己裹進厚厚的衣服里,頂著冬風僵硬地走著自己的路,過著自己的生活。 安安省省地過日子不好嗎?為什么非要爭非要斗?旁人看著都心累,莫說不得不牽扯其中的人,左手是君,右手是親,沒一只能得閑,再怎樣能干那也是一具rou身,沒有千里眼順風耳,沒有三頭六臂八核處理器,維納斯再完美也是缺一條手臂,比干的玲瓏心竅再多,也掰不正已被鬼迷了心的紂王昏君。 已這么累了,還要再給他身上壓塊磚嗎? 這世上最讓人為難和痛心的事,大概就是有一個無論如何也扶不正的至親吧。 燕七徑直回了燕府,該干啥干啥,普濟庵的事半點也沒和旁人透露。 次日天不亮,照例和蕭宸碰頭去晨練,練完也慣例地到街頭早點攤子上吃早飯,兩個人挑了較遠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油條豆腐腦和蔥絲麻油拌的蘿卜條小菜兒。 “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毖嗥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