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這理由找的縱是旁人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皇權之下,任何小事都不能看作小題大做。 陸蓮的手微微打著顫,正狠狠咬著牙關,便見劉關張忽地跑到了面前,手里還掐著一朵重紅色的紅蘇桃,笑嘻嘻地和她道:“陸小姐,我看這朵花和你很相配,不若我替你簪上?” 陸蓮看著他:“很配?” “是啊,特別配!多漂亮啊這顏色!”劉關張忙道。 “我頭上已經有一朵粉色的了呢?!标懮徱е腊选胺凵眱勺种刂氐赝鲁鰜?。 ——你眼瞎嗎?!我頭上已經有一朵粉的了你再給戴一朵大紅的這頭還能叫頭嗎?!還配?!這紅色都暗成什么樣了姨媽血似的?!就你這審美就你這尊容你還有臉來巴結我?!你誰???!令尊官居幾品???!有多遠死多遠去行嗎?! “那這朵給你別衣服上?”劉關張還在這兒別出心裁呢。 “不用了,”陸蓮冷著臉,“我這朵也送你吧,禮尚往來?!闭f著把手里花扔垃圾似的狠狠搥在劉關張懷里,轉頭就走了。 劉關張樂了半天:這姑娘還害羞呢?很好,你已經成功地引起了本公子的注意。 柳參將折了一枝蜜色的蜜疊雪,也懶得去找什么最美麗的姑娘,隨手就給距他最近的一位姑娘插頭上了,結果那位姑娘不知道是因為圍觀時間太久導致了腦供血不足還是過于激動血管炸裂,菊花才一上頭人就白眼一翻暈過去了,慌得柳參將和周圍眾人連忙七手八腳將這姑娘兜住,掐人中揉手心地一陣亂忙活,倒是很快就給救醒了過來,燕子恪過去看了幾眼,吩咐旁邊的燕府下人去喚郎中,又讓丫頭們把這位小姐送去客房休息。 那邊亂哄哄著,這邊秦執玨卻已是折了一朵紫色花瓣里透著一線金的紫袍金甲向著燕七走了過來,微微一笑:“不知燕七小姐可愿賞面?” “您太客氣了?!毖嗥咂^頭,由著秦執玨將花兒簪在她的發髻上。 “前些日子我有幸去現場看了七小姐參加的一場綜武比賽,”燕七聽見秦執玨在身畔不緊不慢地笑著道,“七小姐果然一手好箭法,觀小姐的箭式套路,似乎……與箭神涂彌系同出一門,不知可是如此?” “天下武學,殊途同歸,想來箭法套路亦如是?!毖嗥咿D過身來淡淡道。 “說得好,殊途同歸?!鼻貓太k笑著垂眸看著燕七的眼睛,“七小姐的境界可不似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家?!?/br> “您在笑話我老成嗎?” “……” “小七!”武玥拉著陸藕正走過來,“咦,你頭上也有花兒???比小藕這個好看多了!”言語間有些不痛快。 “小藕這個也不錯啊,很配她身上裙子的顏色?!毖嗥叩?。 “切?!蔽浍h心中的不爽沒法兒跟這倆人言說,喵的,那宣德侯想干啥??!橫刀奪愛???!——咳,雖然五哥和小藕之間八字還沒有一撇吧,但那位顯然是想要對小藕下手了嘛!別以為剛才那句悄悄話她在旁邊沒聽見!“走,找我五哥玩兒去!” “找他干嘛啊,天天見呢?!毖嗥叩?。 “你是天天見,別人呢?!”武玥頓足,嫌棄燕七豬隊友。 “難道你不是?”燕七還納悶兒呢。 “我——我們兄妹感情好不行嗎?!”武玥不容分說地一手拽著燕七一手拽著陸藕轉頭去找武珽,武珽卻不知鉆哪兒去了,方才投壺的場地換了一撥人在那里過癮,剛才比賽的那幾個人里只有康韶還留在場邊同崔晞說著話。 “套出康隊長的話了嗎?東溪隊今天設了什么機關?”五六七走過去,燕七就問崔晞。 康韶:“……” “見著我五哥了嗎?”武玥問。 “同燕家四少爺往那邊去了,說是要騎馬?!笨瞪刂钢鴤€方向道。 那方向是燕四少爺平日練馬之處,燕子恪前幾日專門令人將后花園辟出了一塊空地來做了燕四少爺的專屬馬場,每日下學回來燕四少爺都要去馬場那里跟著那位聘來的退伍騎兵教頭學騎術。 燕四少爺指定是跟人家顯擺自己的教頭去了。 “咦?!小七,你們家里能騎馬?!”武玥一聽騎馬眼睛都亮了,她就愛騎馬,可惜因著年齡和身高的關系只能騎小馬,而且還必須得是在身邊有家人或家丁陪同的情況下才許騎,這讓她感到很不拉風很不爽,每次都不能騎痛快了,聽聞燕家園子里能騎馬,立刻就來了精神,“走走走,帶我去看看!” “聽說貴府請了驍騎營赫赫有名的邱教頭做了西席,我也正想去拜訪一下?!笨瞪氐?。 “那走吧,做為感謝你不把你們今日設的機關告訴我???”燕七道。 “……”康韶搖搖頭,“你和你們武隊長商量好的么?見了我就沒別的話?!?/br> “否則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的?!?/br> “…………” 燕七帶著眾人往后頭的馬場去,說是馬場,其實地方并不算太大,畢竟是在原來后花園的基礎上改建的,燕子恪再土豪也還沒到把附近居民趕跑拆了人家房子給自己兒子蓋大馬場的地步,也就是把地夯平了,弄了個周長大約四百米的場子——燕府的占地面積本就不小,四百米的空地還是吃得下的。 馬場的四周仍舊是草木軒廊景致宜然,這會子許多客人也都正逛到這里,或立或坐或漫步其中,場子中央燕四少爺騎著雪月,武珽騎著他自己來時的坐騎,兩個人正放馬圍著場地繞圈子,武玥羨慕地一味盯著看,燕七就帶著幾人到旁邊一處設有美人靠的廊下坐著觀看。 武玥一邊看一邊給陸藕講這馬要怎么騎、什么樣的馬最好、要怎么跟馬建立信任關系,倒是頭頭是道,連康韶都跟著聊起來,這廂燕七和崔晞坐在一處,崔晞看了看燕七頭上的紫菊,笑道:“這個人倒是會挑,顏色很適合你?!?/br> “紫色代表神秘、冷淡,看樣子我是個有故事的女子?!?/br> “我想沒人能比你的故事更精彩?!贝迺勑?。 “那我一定是一本奇情故事?!毖嗥叩?。 “我是幾頁隨筆?!贝迺劦?。 “……你是想說你比我瘦太多嗎?” “呵呵呵……” “別鬧啊,你明明是一本精裝的個人志?!?/br> “什么叫個人志?” “就是自己隨心所欲地制作的書,全憑你自己的意愿。你這本個人志我想應該是用杏黃色和青果色的灑金箋制作的書頁,杏黃是秋天的陽光,青果是春天的雨,書頁上的字用的是芭蕉綠和荼蘼白兩種顏色的墨,杏黃箋上用芭蕉綠,青果箋上用荼蘼白,字體可以是簪花小楷,也可以是瘦金館閣,有的書頁上是三兩行隨筆,有的書頁上是一兩抹涂鴉,有花草,有屋宇,還有人,人卻都沒有五官,白生生的一張臉,細長的身子,廣袖寬裾,看上去格外的清伶;再或在書頁間夾著舊年的花瓣和樹葉,樹葉沒了rou,只剩下骨骼似的葉脈。書頁是熏過香的,不是用煙熏,是用薄荷,冰片,梅花和竹葉的香染透的,每一翻頁,就有幽香入鼻。書皮用的是通草芯,雪白細軟,雕著鏤空的花兒,卻在正中央用朱紅的小字寫著書名?!?/br> 崔晞望著燕七笑,眼底浮著璨若星辰的光,唇角輕輕翹著,良久道了聲“好”。 偏開頭去,天地秋色似乎也為之薰然了起來。 許久,方才消失的一切聲音才慢慢回歸,馬蹄聲,說笑聲,四面八方地重新包夾了過來,幾位婦人的閑談從身后湖石山上的亭子里飄進了耳中。 其中一個聲音燕七熟悉,是何先生的,這位今日以客人的身份被燕家人請到了宴上,此刻正在同幾位貴太太在上頭說笑:“此處原是座花丘,一畦一畦地種了十數種顏色不同的花兒,大人說這人為的畢竟不比自然而成,雖看著養眼,卻流于匠氣……家里波哥兒愛騎馬,我尋思著既如此倒不如將這花丘鏟平做了馬場……沒過幾日大人便叫了工匠們進來…… “……那邊原是有棵近百年的茶花樹來著,年頭倒是足夠長,只花兒開得不多,零零星星,我是不大喜歡的……喏,現在改種了朱蕉,是大人讓人專程買來的海外的樹種…… “……大人喜竹,又好紫色,我看那帶粉墻邊種些紫竹是極好的。 “……大人愛吃甜食,因而府里的廚子做甜點的手藝是沒的說,太太們且嘗嘗這藕粉桂花糖糕,我家大人呀,一次能吃四塊兒……” 燕七轉頭向上看去,見何先生坐在那群夫人太太們中間,臉上滿滿的是幸福小女人的笑意,一只手還似有意似無意地輕輕撫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這些話倒沒有假的,然而語序、語氣和因果轉承關系稍微變上一變,這表達出的意思便大不相同。 她原該稱燕子恪為“東家”的。一聲“大人”里帶了多少的親昵和撒嬌。 仿佛家里的馬場是燕子恪聽了她的話才開出來的,仿佛那朱蕉是為著她高興才買來的,仿佛她有多么了解燕子恪的喜好、多么的與他親密無間毫無保留似的。 她嘴里說著這樣的話,臉上帶著這樣的神情,手上擺著這樣的動作,任誰不會誤會?任誰不會多想?一個年紀輕輕貌美妖嬈的女子住在主人家里,與主人朝夕相處,眼下又是這副情形,任誰不會腦補出一個遭風流男主人誘哄至珠胎暗結只待過了明路便好托付終身的天真女孩的可憐可憫的故事? 這樣的風聲傳出去,如若最后燕子恪不納她,卻叫外人如何在背后說他?連子嗣都不肯承認的男人有何擔當? 輿論的力量可以壓垮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為官者,負面的風評有時甚至可以讓你丟官去職跌至塵埃!何先生豁出去了,這次的機會錯過了恐怕永遠不會再有,燕子恪哪怕明知是誤會也將是百口莫辯不得不將錯就錯納她進門——為此,就算是被人說她輕浮她也認了! 何先生再接再厲,與這伙貴太太言談甚歡,貴太太們閑來無事沒有肥皂劇可看,八卦別人的隱私便是她們最大的樂趣。 就連旁邊的武玥都聽見了,驚訝地轉頭問燕七:“你大伯要納妾啦?” “并沒有?!毖嗥哒酒鹕?,“只是有些人不到黃河不死心,花樣兒作死?!?/br> “你做什么去?”武玥忙問她。 “給她個痛快?!毖嗥呙鏌o表情地道。 “我來吧?!贝迺労鋈恍χ嗾酒鹕韥?,輕輕斂了斂袖口,“大好的日子,需有節目助興?!?/br> 第218章 骰子 就讓我們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你的…… 山亭里的貴太太們閑天還正聊得火熱,就見乎拉拉地涌進來了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見過禮后便說是要玩游戲,需要張桌子。山亭里正有張石桌,旁邊幾個墩子倒是沒人坐,太太們都懶洋洋地倚在亭邊的美人靠上呢,被孩子們強行攻入地盤也懶得再換,左不過一會兒就都要移步到前面去用午宴了,索性就沒動地方,笑吟吟地看著一幫年輕人在這里鬧騰。 “什么游戲,還寫了那許多東西?”燕五姑娘眉眼間俱是笑意地站在亭子里問,方才碰見崔晞,他便找她借紙筆,問了他一句要做什么,就被他隨口邀著來參加這游戲了。 雖然有不討喜的五六七在場,卻也絕蓋不過有這個人在的好去。 崔晞將一張現畫好的大白紙平平整整地鋪在桌上,眾人湊頭細看,卻見上面畫了許多連成蛇形陣的方格子,每個格子里都寫著數字,蛇形陣的一端位于紙的一角,另一端位于紙的中央,皆畫的是個大圓圈,蛇身一樣的格子就繞著中間這個大圓圈分布。 “行軍棋?!贝迺勑χ卮鹧辔骞媚锓讲诺膯栐?。 燕五姑娘被這笑容閃花了眼,整個人都輕飄飄起來。 “怎么玩兒?怎么玩兒?”武玥忙問,看著就覺得有意思。 燕七也覺得有意思,古人的行軍棋不就是現代的飛行棋?國外叫做朱曼紀。 然而武玥陸藕燕五姑娘這些古人似乎也沒有見過行軍棋,臉上都帶著好奇地等著聽崔晞解說游戲規則。 崔晞才剛要開口,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忘了拿兩樣東西,黑白兩色的圍棋和骰子。罷了,也不必去找了,我現做幾個吧?!闭f著去了亭外尋了片刻,拿著根枯枝回來,又從腰上荷包里掏了柄小刀出來——燕七認得這小刀,崔晞最常用的手工課工具,他平時都帶在身上不離身的,拿著這刀就加工起手里的枯枝來。 武玥陸藕和燕五姑娘一時被這雙靈巧又靈活的手吸引住了目光,那根死氣沉沉的枯枝在這雙修長柔軟又不失力道的完美漂亮的手上像被灌注了充滿靈氣的生命一般,它旋轉著,蛻變著,剝落著,重生著,不過眨眼的功夫,兩顆花生大小的棋子便誕生在了崔晞的手中,一顆被雕成了小兔,另一顆被雕成了小貓,底盤平且圓,能穩穩地放在桌上。 幾個人還在沉迷于崔晞炫麗繚亂的手法,聽得他又笑了一聲:“還差個骰子?!笔制鸬堵?,刷刷刷,方方正正的木頭骰子就變了出來,每一面還用刀尖剜了一至六個凹點。 “我們這些人分作兩隊,”崔晞收了刀子,給大家解說規則,“每隊一顆棋子,由位于紙面下角的起點出發,兩隊輪流擲骰子,兔隊一人擲完換貓隊一人,然后再換兔隊第二人、貓隊第二人,依此類推,每隊按擲出骰子的點數將代表己方的棋子向前挪動相應的格子,比如擲出五點,就向前挪動五個格子,而后按照那個格子中所寫的數字,從這摞紙中抽取對應的一張并完成紙上所寫的要求或回答紙上的問題,”一邊說著,崔晞一邊拿出才剛借燕五姑娘的紙筆寫好的紙,所有的紙都折疊著,每張紙的背面也寫著數字,“游戲的名字既然是行軍棋,要求便也如軍令般嚴格,紙上的要求務必要完成,紙上的問題務必要作答,如若不能或不肯,必要重罰——中途退出,亦要罰,諸位可接受?” “這么嚴厲???哈哈哈,我喜歡!這樣才好玩兒!接受接受!”武玥大笑,待著其他人也都點了頭才繼續問,“然后是不是哪隊的棋子先走到紙中心的終點哪隊就算贏???” “是?!?/br> “哈哈,有意思,”武玥大有要擼起袖子大玩一場的架勢,“開始吧開始吧,怎么分組?” “我們現在五個人,還差一個才夠對半分?!贝迺劦?,“再找一個來吧,最好是知根知底彼此熟悉的,因為紙面上的許多要求內容都涉及到彼此的熟悉程度?!?/br> 這話說罷,武玥和燕五姑娘便不由得四下張望起來,試圖找到一個自己熟悉的人,燕五姑娘就一眼瞅著自己的師父,忙道:“我師父便可,我與她相互最為了解!” 是啊,燕五姑娘平日跟何先生在一起的時間比跟燕大太太的時間還要多,彼此又怎會不了解? 何先生也正愿意在眾位貴太太面前顯一顯自己同燕子恪的嫡親女兒關系有多親近,聞言欣然同意,起身過來,與其他幾人圍坐到圓桌旁,還特特地與燕五姑娘挨在一起。 “擲骰子決定分組,點數大的三個人一組,點數小的三個人一組?!贝迺勑χ鴮⑹掷锏镊蛔臃旁谧郎?,“請何先生先?!?/br> 何先生拿過來隨手一扔,六點。 “小七擲?!贝迺剬Ⅶ蛔幽眠^來遞給燕七。 燕七扔的是二點。 之后眾人挨個兒擲了一回,最終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一組,另三人一組。 何先生那一組都是點數大的,于是先于燕七這組擲骰子走棋子,而何先生的點數又是最大的,她便第一個擲,崔晞將骰子遞給她,上手卻是個二點。 拈起棋子在紙上向前挪動兩格,格子里的數字是“玖”,崔晞從那摞被折起的紙中找出紙背面寫著“玖”字的遞給何先生,何先生打開紙看了看,不由笑了:“有問必答——回答對方組每人一個問題,全部答對或無異議后,可獎勵連擲骰子一回。這可好,還有獎呢,你們問吧?!?/br> 對方組自然是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于是崔晞便先笑著道:“我只好奇做了教舞先生后,何先生還要每日里練舞么?人都說一日不練手生腳慢,若是先生手生腳慢了,還如何教得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