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男女隊各自安排完畢,接下來就是合練,練罷收工回家,等待明天的比賽。 直到出了書院門,武玥也沒見元昶過來同燕七說話,不由稀罕起來:“你倆鬧掰了?” “呃,沒那么嚴重,”燕七道,“吧?” “嗐,正常!”武玥一擺手,“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子就是這樣,膈塞得很,我二哥五哥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天神神叨叨的,不愛聽我爹娘的話,也不愛搭理我們這些個兄弟姐妹,成日一臉的憤世嫉俗,對我們這些個小的更是滿心嫌棄——過了這個歲數就好了!” 武玥說的是青春期反應。 充滿著迷惘、青澀、甜蜜、酸酥、朦朧和美好的青春期。 至少本該如此。 燕七抬眼,望向陰沉天空的盡頭,盡頭烏云懸垂,憋了一整個夏天的雨,終于要來了。 日曜日,大雨傾盆。綜武比賽卻不會因此而延期,只是觀眾卻還沒有到對一個書院的綜武隊忠心耿耿的地步,再說下著大雨能見度也低,所以今天場邊的觀眾少得可憐,崔晞,燕九少爺,陸藕,一個也沒來。 陸藕畢竟是個閨秀,頂風冒雨地觀看一整場綜武比賽的話身子骨可受不住,崔晞也是一樣,那位才剛中暑大病一場,身上還沒好利索,燕九少爺更不必說,頭上還裹著紗布呢,所以燕七和武玥再三叮囑了,誰也不讓來,都老實在家歇著吧。 女子隊的比賽就在這樣孤涼涼的現場氛圍中開始了。 錦繡的隊員們在謝霏的帶領下迅速沖出己方陣地向著對面奔襲,速度最快的當然是雙方的馬,當錦繡的其他隊員沖到楚河漢界處時,雙方的馬已經交手了數個回合,然而如同上次對陣一樣,蘭亭的馬十分強力,先就把錦繡的二馬給斬落了地面。 燕七和謝霏從沖出己方陣地的一霎那就已搭箭上弓,分取對方一馬,雨幕對于雙方的阻礙是等同的,射箭的不易瞄準目標,目標也不易看清箭來的方向,于是謝霏的箭略有偏差,原是奔著對方的心口五分處去的,因著雨的影響只射中了對方軀干,而燕七的箭卻是準而又準地射中了對方的心口,直接瞬殺對方一馬。 蘭亭的隊員極善奔跑,在錦繡還未沖入敵陣前就已經悉數殺至了楚河漢界,雙方全部的進攻隊員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此處,在鋪天的雨幕中展開了艱難而又激烈的廝殺。 燕七沒有在蘭亭的隊員里看到秦執玉的身影,她是蘭亭的車擔當來著,不過依稀記得她曾說過她被選入了蘭亭的終極隊,想來是要在后面那場終極隊之間的比賽中才會上場了。 雨幕中的亂戰是真的很亂,雨水泥水將雙方隊員弄成了泥人,連彼此身上的甲衣都有些難以區分,一幫原本白白凈凈嬌嬌嫩嫩的千金閨秀們此刻就像一幫鄉野毛頭小子般廝滾在了一處,尖喝聲不斷,卻沒有一個呼疼喊痛的,頭發散亂了,口鼻進泥了,照樣玩兒著命地拼殺,燕七突然喜歡上了這個叫做“綜武”的比賽,它不僅僅提供了一個近似男女平等的舞臺,它還讓這些無法像男人那樣去見識大世界從而能開闊心胸的深閨女子們有了一個發泄郁氣的地方,否則每日每夜地窩在那一小方宅院里,怎么能夠不滋生陰抑之氣,怎么不會靠算計別人來謀求自己身心暢快呢。 這才該是青春。 這才該是女人唯一的戰場。 燕七開弓搭箭,四十斤拉力的新弓,帶著難以抵擋的強勁一次又一次地射向目標,一次又一次地瞬殺對手,當謝霏深入敵營取到了對方將符、令場邊升起錦繡的旗幟的時候,女孩子們一個個都累得癱倒在了泥地里。 “干得不錯?!币晃粠熃阕诘厣蠜_著燕七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今兒這一場苦戰,多半虧了這個小胖……咦?不那么胖了啊,減肥了? 燕七過去把隊友一個個從地上拉起來,雙方隊員在場中央站隊致禮,然后回往各自的備戰館。見女孩子們泥人兒似的進門,男生們都笑了:“怎么樣?很難打吧?” “贏了就行了唄?!迸⒆觽兗贝掖业剡M了更衣室,這副樣子實在太狼狽,就算她們再大大咧咧也是不大習慣被男生們這么看著。 燕七最后一個往更衣室走,才到門前就被人從后頭拽了一把,緊接著一個水囊就塞進了手里,轉頭看時見元昶已經大步地跟著男生們往外面走了,拔開水囊的塞子,見里面騰騰地冒出熱氣來,聞一聞味道,是姜糖水,喝了發汗驅寒,防傷風的。 女孩子們梳洗一番換過衣服,坐到外頭備戰室里等著男生們的戰果,約摸過了一刻的時間,外面嘩啦啦地響起腳步聲,鄭大如頭一個進來,像是一頭泥熊,唬得女孩子們嘩地一下子站起身就往旁邊躲:“鄭大如!你甩了我一身泥點子!” 鄭大如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還未待說話,后面又跟進來一群泥人:“閃開閃開快閃開!泥都流到嗓子眼了!誰借我口水漱漱口?!” “我肚臍兒都讓泥糊住了!” “沒看我這一走一滑嗎?鞋里頭全是泥,害我和那蘭亭的兵對捅時險些滑倒親他臉上!” “哈哈哈哈,你指定是瞅著人家生得好了,禽獸,男人都不放過!” 嗚哩哇啦一番嘈雜,顯見是贏了,個個兒都還帶著興奮,故意甩著身上的泥,唬得女孩子們連躲帶嗔。 “快去更衣?!蔽洮E最后笑著下令,一幫人鬧哄哄地擠去了更衣室。 從更衣室里出來時,一個個已經恢復了人模人樣,只是頭發里還有沾著泥的,只能回家再沐浴,這會子不得不生忍著。武長戈照例做賽后總結,三言兩語完事,眾人解散回家。 元昶第一個竄出門去跑了個沒影兒,武珽笑呵呵地瞟著燕七,待燕七走過身邊時歪著頭問她:“又怎么了?冷戰???” “cao心太多會長白頭發?!毖嗥叩?。 武珽笑著一指燕七手里的水囊:“這東西給我,我替你還他——你方才在場上的時候人家可是怕這水涼了一直揣在懷里焐著呢?!?/br> “啊,那你替我謝謝他?!毖嗥甙阉疫f給武珽。 武珽接了水囊,忽然壓下頭來低聲和燕七道:“我聽說那個姓秦的丫頭退出了蘭亭的綜武隊,和你有沒有關系?” “啊?!毖嗥叩?。 “少裝糊涂,”武珽挑著眉毛眼含深意地看著燕七,“我有個好友也去了御島,說回來之前那個晚上看到了你和秦執玉拿著弓箭去了樹林子里,之后就看見她失魂落魄地從林子里出來——秦執玉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除非是敗到毫無還手之力,否則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心灰意冷連綜武隊都退了?” “所以呢?” “所以,”武珽笑著盯住燕七的眼睛,“讓我見識見識你的真正功夫怎么樣?” “你十二叔會抽死我吧?!?/br> “關十二叔什么事?” “你要是也退社的話綜武隊可就損失了一員大將了?!?/br> “……我現在就想抽死你?!?/br> 這場雨當天晚上就停了,第二日天氣晴好,全城人民在這樣一個清新又晴朗的日子里迎來了一個最為浪漫的節日——七夕。 第155章 乞巧 除了死亡,所有的離開都是背叛?!?/br> 早上上學,燕七和燕九少爺險些遲到,原因無它,七夕嘛,京中開乞巧市,賣的全是七夕乞巧的用品,從七月初一起就開市了,越臨近節日越熱鬧,車水馬龍的,遠遠近近的城鄉居民進城趕集,把集市附近的大街小巷擠了個水泄不通,燕家孩子們這還是提早了一刻出門,都險些給堵在路上。 七夕雖然是個很受古人重視的節日,但是這一天書院卻不肯放假,因為今日的各種活動多集中在晚上,什么拜魁星織女了,蘭夜斗巧了、月下占卜了,所以白天還是要上課,不同的是繡院會在下午的時候舉辦一個“七夕賽巧會”,內容是一些斗巧的比賽,讓女孩子們娛樂一下,畢竟七夕最主要的還是屬于女性的一個節日。 于是下午一上課,齋長齊先生就來點人了:那誰和那誰,去某某堂參加結扎巧姑的比賽吧,還有那誰和那誰,去某某閣參加剪窗花比賽,那誰誰和那誰誰,去某某軒參加食物雕花比賽,最后那誰那誰,去某某樓參加穿針乞巧比賽。大家都加油啊,給咱們班多爭幾個第一回 來,到時候還要算總成績呢——嗯?加學分?這個沒有。第一名有沒有獎勵?呃,大概會獎勵十幾只蜘蛛讓你們拿回家去結網試巧用吧……好了好了別廢話啦,趕緊去吧去吧! 全班十九個學生全被齊先生給轟了出來,各往被安排的比賽場地去了。燕七和陸藕參加彩線穿針比賽,陸藕的女紅是班里頭等的好,穿針什么的自然不在話下,燕七的長處卻是眼準手穩,齊先生這是上了個雙保險。 穿針比賽設在秀粹樓,每班出兩名參賽者也得百十來號學生,鶯聲燕語地擠了滿滿一層,比賽內容就是用五彩絲穿九尾針,九根細細的銀針排成一排扎在軟木托上,參賽者要手執彩線將這九根針的針孔穿過去,速度最快者獲勝。 于是百十來號人先抽簽,分成十組,每組取頭三名進入下一輪,下一輪三十個人再分成六組,取頭兩名進入第三輪,第三輪十二個人分成四組,取每組第一名進入半決賽,半決賽是兩兩對決,勝者進入決賽,再決出最終的頭魁。 燕七的女紅雖然一般,但是架不住這位眼準手穩,小小的針孔看得分明,捏著線的手不顫不抖,線頭從第一個針孔串到最后一個針孔是一氣呵成,中間半點停頓都沒有,流暢得就像是玻璃珠滑過絲綢。 輕輕松松地過關斬將,燕七進入了最終的決賽,而與她爭奪頭魁的對手,是陸藕。 兩個人各自托著扎著針的木托,相向而立,在上百名被她們淘汰了的參賽者的團團觀注之下相互將頭一點,聽得裁判一聲令下,凝眸走線,開始了終極較量。圍觀眾人亦是凝眸屏息,齊齊盯住這兩個人的手,陸藕的手指纖柔靈活,燕七的手指修長穩定,兩只手都很好看,兩只手的動作更加漂亮,九根針,幾乎就是在幾個呼吸之間全部穿線完成,兩個人的速度差就在毫厘之間,然而眼尖的裁判還是分出了個高下,一指陸藕:“這位勝出!” 眾人齊齊撫掌道賀,陸藕略顯靦腆地行了一圈禮,并且還真的得到了比賽的獎品——一匹上好的素緞,專門供刺繡用的,會由書院的雜丁負責直接送到得獎人的課室去。 而奪得七夕賽巧會各項目的頭魁除了能獲得獎品外還有一項引人羨慕的福利,就是頭魁的名字和她們所贏得的項目會被公布在書院大門外的公告屏風上,屆時兩院的所有學生都會看到,對于女孩子們的才名和巧名的傳播有著極好的宣傳作用,由此可以為將來的婚姻增加一些很有分量的砝碼。 燕七和陸藕一起結伴回凌寒香舍,比賽完后基本上也就沒了什么事做,于是兩個人不緊不慢地一路溜達,書院里的銀桂樹正開第一茬,白花花如脂似玉,遠遠就聞見一陣甜香,兩人便佇足樹下,邊賞花邊閑聊。 “你這么讓著我,倒教我怪沒意思的?!标懪亨列χ┲嗥?。 “下回比射箭你也讓著我就是了?!毖嗥叩?。 陸藕失笑,輕輕在燕七肩上拍了一下,也未再多說,和武玥仨人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彼此什么品性什么樣的思維方式都熟得不能再熟,燕七這么讓著她,當然不是輕視,而是為了給她個機會“上頭條”,名字公布在了書院的公告屏上,總會入得有心人的眼,錦院那邊的學子門當戶對的有不少,萬一將來…… 陸藕嘆了口氣,家里那些破事惡心著她們娘兒倆也就算了,連累得自己的兩個朋友也要處處cao心…… “其實我覺得早點把陸蓮嫁出去也不是壞事,”燕七一邊抬著頭看桂花一邊道,“少個在家作妖的不是更清靜?” “……”陸藕垂著眼皮,盯著腳下鋪謝的細細密密的雪白花瓣,半晌方微啞著聲音開口,“許姨娘……又有身子了?!?/br> 又懷孕了。送走一個還會再來一個,來的再若是個兒子,那就更盛不下她了吧。 寵妾滅妻這種事會遭到御史彈劾,但是陸藕她爹遭到彈劾的話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何況她爹雖然混賬,但也不是傻子,再寵這個妾也不會寵到外頭人盡皆知,陸藕肯把家丑同燕七武玥說,還不是因為知道這兩人嘴緊,武玥雖然脾氣暴躁,不該同別人說的話也是絕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所以陸藕母女倆的委屈,都是委屈在了家里,不能為外人道,外人也不會了解她們娘倆過的是怎樣一種憋屈惡心的日子。 “現在伯母是怎么個想法?”燕七問。 “關起門來過日子,”陸藕無奈地搖頭,“父親除了初一十五走個過場,平時從不去上房,劉嬤嬤勸我娘忍得一時,先想法子懷上個男胎,可……一個月只有兩天夫妻同床……” 后面的話陸藕不好再說,可燕七明白,初一和十五如果正好沒有趕上女方的排卵期,想要孩子得哪個猴年馬月去。 “我娘卻早已冷了心,只等著過幾年我到了年紀嫁出去……”陸藕說著眼圈便泛了紅。 燕七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陸家母女這樣的深閨女子,從頭到腳都要指著家里的男人過活,縱然是妾大不如妻,可是做妻子的如果得不到男主人的尊重和支持,又哪里壓得住囂張的妾?陸藕的外家也是不給力,她只有一個舅舅,前幾年還病故了,外祖父更是過世得早,只剩下個外祖母,一早看破了紅塵,在家里帶發修行,輕易不讓人上門打擾,陸太太又豈能拿自己婚姻中的那些煩心事去給她的寡母添堵? 娘家沒仗勢,丈夫不是東西,膝下只有陸藕一個女兒,這讓陸太太的日子怎么能不難? 聽陸藕的話中之意,將來待她嫁了人,怕是陸太太也要步她祖母的后塵撂手不理俗務了,哪個為人兒女的忍心自己的母親如此悲苦地去過后半生? “小七,”陸藕深深地做了個呼吸,想要努力拋開腦中她不愿深想的東西,“你可曾想過,自己的將來會是什么樣?” “想過啊,”燕七爽快地答道,“游山玩水,走遍天下?!?/br> 陸藕被她逗得笑出來:“你又一本正經地胡說,且不說家里會不會放你出門,也不論你游山玩水的盤纏從哪兒來,我只問你——你不要嫁人啦?” “嫁個能和我一起游山玩水的不就好了?!毖嗥叩?。 陸藕好笑不已:“男人們還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呢,誰有功夫陪你游山玩水呀?” “嫁個閑云野鶴不就好了?!毖嗥叩?。 “……家里會許你嫁給這樣的人嗎?”陸藕已是哭笑不得。 “這就要看他能不能說服我的家人了?!?/br> “說服不了怎么辦?” “那就換一個唄,多大點兒事?!?/br> “……”知道燕七在逗她開心,陸藕笑著嘆了一聲,未再多言。 回到凌寒香舍,向齊先生匯報了一下成績,而后就在課室里坐等其他同窗回來,待大家到得齊了,齊先生便給每人發了個繡工精致的小荷包,是書院統一做的,算是給這些小姑娘們發的節禮,然后交待了幾句就讓大家散了館早些回家過節。 開心的是女孩子今天都不必參加社團訓練,五六七三個便高高興興地結伴往大門處走,商量著要不要趁機去逛逛街,還未到大門口,就遠遠地聽見門外不斷地傳來驚呼聲,門口人頭攢動,似乎是在圍觀著什么。 武玥最是好奇心旺盛,連忙拽了燕七陸藕往外走,果見一群人在門外停車的廣場上圍著,武玥上前撥開人群,帶著燕七陸藕擠進內圈,不由亦是驚訝地叫了起來:“天啊——好多月季花兒!” 月季花兒,紅得像血一樣的月季花兒,你也可以把它稱為玫瑰,在那一世的情人節,滿大街的女孩子手里拿著的,就是這樣的玫瑰花兒。 好多的紅玫瑰,成千上萬,在錦繡書院的大門外鋪成了一大塊芳香刺目的紅毯,與莊肅沉雅的書院形成了鮮明的視覺沖突。 “是誰?誰在這兒弄了這么多的花?” “這是想做什么?誰這么奇怪?!” 所有人都在不停相問。 武玥也在好奇,指著那些花問燕七和陸藕:“這些花兒好像是被特意擺成這個形狀的,有什么寓意嗎?” 陸藕搖頭,說從未見過這形狀。 燕七沒有說話,雖然只有她能答得上武玥的問題。 這是個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