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旁邊幾人或看或聽,都覺得有些意思,閔雪薇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她的冷不是恃才自傲,而就是性子里帶的孤高清漠,與同她齊名的另一位京都才女燕家二小姐不同,燕二小姐也不大愛與人主動結交攀談,她那性子是淡斂嚴肅,偶爾甚至嚴厲,所以燕五才那么的怕她。 這樣一位孤高性子的閔大才女,怎么就肯紆尊降貴地同一個默默無聞毫無出彩之處的小胖子搭話呢?更甚至還是閔大才女主動找著這小胖子說話的,這小胖子身上究竟是有什么閃光點是大家未曾發現的??? 就有位小姐試探著同燕七搭腔:“燕家meimei就讀于哪所書院呀?” “錦繡?!毖嗥叨Y貌地答道。 “喔,是名院呢?!贝蠹尹c點頭,能考上名校的人必定是有才學的,難怪閔雪薇會對她另眼相看,搞不好也是個小才女,在座的眾人亦都是因著才華不斐才能成為閔雪薇的座上賓的,所謂人以群分,以己推人便都把燕七當做了她們這些女文青中的一員了。 “燕家meimei在錦繡書院報了什么社?”就又有人笑問。琴棋書畫,女文青的最愛。 “騎射和綜武?!毖嗥邞B度謙虛地答道。 “……”大家一恍惚:她說什么?what汝所言?騎射和綜武是什么鬼?!野蠻人的topic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們這個弱柳扶風嫻花照水文藝群里?! “綜武,”閔雪薇目光清和地望著燕七,“你是什么擔當?” 嘩,不食人間煙火的大才女居然也會同人聊綜武呢!眾人倍覺驚訝。 “炮?!毖嗥叩?。 “這么說你的箭法很好,”閔雪薇垂眸看了看燕七端著茶杯的手,白白凈凈,穩如磐石,再看那茶杯中的水面,連一絲小小的波動都不生,“聽聞這一次涂先生也來了御島,家父與他略有些交情,你若不介意,我可替你代為向他引見?!?/br> 涂先生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 見燕七一臉懵比,閔雪薇不由笑了笑,這一笑讓眾人更是險些驚掉了下巴:冷美人居然笑了!她居然會笑!我去,這小胖子究竟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是因為身材太幽默讓閔雪薇都忍不住笑場了嗎? “你回去可問問令伯父?!遍h雪薇一笑即收,未再多言。 這次的小茶會,是名符其實的茶話會,閔雪薇的客人或朋友,都是些清姝雅眷,大家坐在一處,左不過聊聊詩詞書畫,談談綺景幽情,不見小孩子們的浮躁躍動,也沒有已婚婦人的世故凡俗,每一位姑娘優雅又嫻淑,說起話來談吐生香,連歸座的閔紅薇都是一派大家閨秀,陸蓮亦是舉止有度,絲毫看不出這位曾經用小鏡子反光險些害得武玥摔下高高的秋千。 閔雪薇話不多,多數時候只靜靜聽著其他人說話,偶爾會看向坐在那里一樣不愛說話的燕家七小姐,然后發現這個孩子很有些意思,禮親王壽宴那次玩酒籌的情形她還記得,這個胖小姐坐在鬧哄哄的人堆兒里,不盲從也不疏離,穩穩當當的,像她手里茶杯的水面。 而處在現在這樣看似格調高雅的場合里,這位胖小姐還是這樣的面不改色安之若素,人們總說做人要有風骨,要舉動從容、寵辱不驚,可太多人的寵辱不驚帶給他人的只有城府深、心機重之感,而這位燕家的七小姐,她的不驚卻好像是真的不驚,是仿佛歷慣了出生入死之后,對那些悄悄在背后擰你一把便以為能讓你疼到滿地打滾的可笑行為的無視與不在意。 有趣。燕家人,都很有趣。 第137章 不變 人心是會變的。 燕七受了一下午文化熏陶,喝了一肚子芍藥花茶,回到飛來閣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到了水平面,先去燕九少爺的窗外看了看,見正在房中同別家的兩位公子說話,于是也未驚動,回身折返自己的房間去,沿著露臺往回走,還未及邁進屋,就聽得有人在樓下撕著喉嚨叫了一聲:“燕小胖!” 轉回頭往露臺下面看,見元昶立在水潭邊一塊大石頭上,仰著臉向上瞪著她,一邊瞪著還一邊控制不住地咧著嘴笑,晚霞映亮了漆黑眉眼,虎皮金勁裝襯得整個人像團熱烈的小太陽?!把嘈∨帜阋咦崃?!”元昶兜著下頜惡狠狠地道,身子向上一縱,眨眼就跳到了露臺上,泰山壓頂似的低下頭來瞪著面前的小臭胖子?!澳阋獊碛鶏u怎么沒告訴我?!” “你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毖嗥叩?。 “嗬,瞞著我你還有理了是吧?!”元昶伸手捏住燕七鼻頭,“快道歉!” “對不起?!毖嗥叩?。 “……”忘了這小破胖子一直都沒節cao了!元昶磨著牙松開手,又不甘心地一指頭戳在她腦門兒上,“若不是我今兒瞅見燕九了還不知道你這小混蛋也上了島!你大伯怎么想起帶著你倆來了?” “昂,想起來就帶上了唄?!毖嗥呷嘀淮撂鄣哪X門,被元昶揮手拍開,粗粗厚厚的手掌伸過來覆在她的腦門上揉摁了兩下,然后佯作自然地偏開頭去看旁邊石壁上那道小瀑布。 “這地方不錯,好幾戶官家都想住這兒來著,結果被你大伯先人一步搶了?!痹频?,“這地方離我姐夫的行宮近,而且背陰涼快,地勢還高,賞景方便?!?/br> “是很好?!毖嗥叩?。 “你知道個啥!”元昶轉回臉來瞪她,“這島上好玩兒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年年來,你倒是繼續瞞著我??!看我帶不帶你去玩!” “啊,不用麻煩……” “你敢把話說完信不信我把你扔湖里去燕小胖!” “好吧?!?/br> 元昶瞪了燕七半晌,終究還是壓不住心內那莫名的喜悅笑了出來,胳膊肘一撞燕七,笑道:“一會兒晚飯你吃快些,我來找你,咱們去捉蟋蟀,這島上的蟋蟀個頂個兒的大,能咬擅斗,咱們挑幾個最厲害的,拿去同外番的蠻子們斗,贏他們的寶石給你鑲首飾,怎么樣?” “好?!毖嗥邞?,目送元昶興高采烈地離開。 才剛吃過晚飯,燕子恪就被哪哪個官員下帖兒請去小酌,燕九少爺要留在房中看書,燕七則早被迫不及待的元昶拉出飛來閣瘋跑去了。 “咱們找草多的地兒!”元昶興奮得連蹦帶跳,只要一想到這隨后的十幾天都將有一個小胖子在這島上陪伴他,這顆心就禁不住想要脫腔飛上天去。 “是要逮蟋蟀嗎?”燕七問。 “廢話,那會兒不是說好了的!”元昶瞪她。 “那不要往草多的地方去,”燕七停下腳,“去山石多的地方吧?!?/br> “怎么,怕蚊子咬?”元昶看了看燕七身上衣服,是女式的短褐,專門為了同他出來玩換上的,這小胖妮子,做什么事都認真得可愛。 元昶咧嘴笑起來。 “蟋蟀是生于磚石多處的地方的更強硬,”燕七道,“生于草叢土地的,身子都軟?!?/br> “嗬?你聽誰說的?一副挺懂的樣子?!痹莆⒂牭匦χ此?。 “山野間的東西我都熟悉啊,”燕七道,“我的童年就是玩這些玩過來的?!?/br> “哈?”元昶沒明白燕小胖這位好歹也是三品官家的官眷怎么就能對山野間的東西熟悉得來,還從小就玩蟋蟀——燕子恪那大神經病看樣子果然名不虛傳,從小就不管燕小胖的吧? 那就去山石多的地方吧,盡管元昶對燕七的話半信半疑,不過只要燕小胖能玩開心,去哪兒又有什么所謂。 今晚的夜色也十分給力,月光皎潔,明亮如晝,兩個人就在附近的小石山處找了一陣,一人逮了十來只,然后湊到一處挑揀,結果燕七把元昶逮來的全都淘汰掉了。 “干嘛你燕小胖!懂不懂你就瞎弄?”元昶敲著燕七腦殼,“剛才那只頭大的你也給我扔了?!” “那只身子窄,沒有力氣的?!毖嗥叩?,“而且你要看顏色,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黃不如青。你挑的那幾只不是黑的就是赤的,都不禁斗的?!?/br> 元昶用看稀罕的目光瞅著燕七:“你還真懂?那你告訴我什么樣的蟋蟀最好?” “紅白麻頭、青項、金翅、金銀絲額是上等的,黃麻頭稍差些,紫金、黑色又差上一些?!毖嗥咧钢约捍降哪菐字惑暗?,“這個時節斗蟋蟀其實還是早了點,初秋的時候正好,而且才剛逮到蟋蟀并不適合立刻就斗,養上幾日,等它元氣足了才更有殺意和力氣?!?/br> 元昶這回直接是用看外星胖子的眼神看著燕七了:“說得這么頭頭是道的,那咱們今天先不找蠻子斗,養上幾天再說?!?/br> “那你拿回去吧,知道怎么養嗎?”燕七問。 元昶哼了一聲道:“放心,縱是我不會養也有人會養?!?/br> 小心將蟋蟀在透氣的小瓶里收好,扯著燕七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背靠著山石壁仰頭看月亮。 “燕小胖,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元昶定定地盯著夜空,忽然發問。 “沒怎么想過?!毖嗥叩?。 “……你這蠢丫頭,”元昶偏過頭來瞪她,“你這是有一日過一日,得過且過???!過日子怎么能沒個成算?!” “計劃趕不上變化,想太多有什么用?!毖嗥叩?。 “……有變化的時候就以不變應萬變??!”元昶道。 “我現在不就是,沒計劃就是不變?!毖嗥叩?。 “……你還振振有詞了!”元昶伸手過來在燕七腦殼上敲了一記,“你就沒想過將來要找個什么樣的婆家???” 燕七也望著夜空,沒注意元昶問這話時泛紅的耳尖,“想過啊,但想象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想也沒什么用?!?/br> “你……”元昶重重喘了口氣,“萬一你大伯把你嫁給一老頭,你怎么辦?”燕子恪那么神經,這又有什么準兒。 “不會的?!毖嗥叩?。 “你怎知不會?你不是才說了計劃趕不上變化嗎?萬一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變化呢?”元昶追問。 “那就以不變應萬變啊?!?/br> “怎么個不變法兒?” “什么都不想就好了?!?/br> “……”元昶暗暗咬了半天牙,拳頭攥了松、松了攥,最終把眼一閉,含混著聲音飛快地道,“你喜歡什么樣的男人?” 燕七倒還真聽清了,仰著臉想了一陣,直到旁邊的元昶快要坐不住跳起來跑掉,方慢聲道:“你問我喜歡什么樣的男人,這個我答不出,因為人心是會變的?!?/br> “我就不會變!”元昶睜開眼睛,卻不看燕七,脹紅著臉只盯著天上的月亮,一字一字說得清晰有力。 我不會變。 我永遠不會變。 曾經對她說過這話的人,變得最徹底。 “元昶!”突地一聲嬌喝響在上方的石壁處,緊接著一道身影落下來,秦執玉俏臉帶怒地出現在面前,“你剛才在說什么?!” “——關你什么事?!”元昶蹭地跳了起來,滿臉羞惱,不知是因為被人聽見了他的話還是因方才太過心猿意馬而竟然連有人靠近都沒能發現的緣故,“秦執玉!你怎么陰魂不散的?!老跟著我做什么?!” “我到處找你!元伯母讓你帶我玩兒的!”秦執玉怒聲喝道,“你又把我甩在一邊來找這胖子!” “閉嘴!”元昶惱了,“這句話別讓我再聽見你說第二遍!” “怎么了?!她本來就是個胖子,不讓別人說難道就不是了嗎?!”秦執玉怒道,然而話音方落人就突然向后飛了出去,一屁股摔坐在五米開外的草地上,滿臉的難以置信與羞怒,“元昶——你——你竟然對我動手?!” “秦執玉——”元昶冷眉厲眼地收回掌勢,盯著地上的秦執玉,“你給我聽好,我不管你娘同我娘是什么交情,若再敢對小七出言不遜,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元昶!你居然為了她——”秦執玉氣得紅了眼眶,突地跳起身,頭也不回地沖入了遠處的黑暗中,轉瞬消失了蹤影。 元昶在原地僵了半晌,不甚自在地看了眼旁邊的燕七:“燕小胖你別多想……我,我本來從不對女人動手的……剛才急火上頭就……你,你不會從此就、就怕我了吧?” “我一直就挺怕你的啊?!毖嗥叩?。 “……”元昶跳起來瞪她,“我怎么了?!你為什么要怕我?!我還能吃了你???!我欺負過你嗎?!打過你嗎?!我比別人多生了一只眼睛嗎?!嚇唬過你嗎?!” “沒沒沒,別激動,你看你嗓子都劈了?!毖嗥叩?。 “我跟你說,燕小胖!”元昶粗喘了兩下,一指頭戳在燕七的腦門兒上,“我是不該對女人動手,可在我眼里,只要是敢欺負你的人,不分男女,一律都該打!你怕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反正我就是這個樣了!你愛怎么想怎么想!” “我……”燕七開口。 “不許說!”元昶羞惱地打斷她后面的話。 “好吧?!毖嗥叩?。 “……”元昶分外不自在地在燕七臉上瞟了幾眼,沒能從這張面癱臉上瞟出什么他想或不想知道的深意來,又有些后悔方才自個兒脫口而出的那幾句話,越想越不自在,原地打了個轉轉,含混地道了聲:“我回去了,你也回吧?!本惋w快地躥掉了。 一宿無話。 第二日早上起來,燕家伯侄三個在一樓小廳用飯,小菜六道點心四樣粥二品,燕七只吃了塊玉露糕,喝了碗粳米江豆粥。 “不好吃?”燕子恪停了筷子看著她。 “減肥?!毖嗥叩?。 “早飯多吃些不妨事?!毖嘧鱼A了黃燜雞柳放到燕七的碟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