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武長戈招手將燕七叫到身邊,低下頭來看著她:“上場以后守在我方陣地,莫要越過楚河漢界,只要見到跨過界的對方隊員,只管射‘死’,能一擊斃的就不要用第二箭,守好我方將帥和其他留守陣地的角色,這就是你的任務,聽清了?” “聽清了?!毖嗥叽骱妙^盔,邁進了柵欄門,緊接著聽得那門咣啷一聲在身后關上,整個人登時便置身在了一片從未體驗過的場景中。 放眼四望,見一座座五米多高的土墻橫七豎八地擋在前方,形成一道道屏障或掩體,東西兩側遠遠的高處,此刻已經坐滿了前來觀戰的觀眾,叫喊聲在空曠的賽場上空四散,聽來有些遙遠,但燕七能看清他們每一張臉上的神情,有興奮的,有好奇的,有在吵架的,也有在指指劃劃議論剛上場的那坨臃腫之物究竟是什么怪物的。 燕七的面前,站著錦繡書院女子隊所有的主力成員,一個個用十分驚訝的目光望在她的身上,戴著隊長袖標的謝霏眉頭一挑,走上前來看著燕七:“教頭讓你來替補上場?” 燕七點頭。 后面的隊員們不由面面相覷,似乎對武長戈出此昏招感到分外不解。 謝霏倒沒有質疑什么,只和燕七道:“魏芳菲方才被觀眾丟下來的石頭砸傷了頭,由你來擔任她的角色,我與你皆是‘炮’,我負責沖擊敵陣,你負責守護己陣,上吧?!?/br> 上吧。 真酷啊。 燕七背好箭袋,接過旁邊隊員遞來的魏芳菲的弓,那隊員用不大信任的目光盯著她:“三十斤的弓,你能使得動嗎?” “還行吧?!毖嗥呃死?,感覺弦有些軟,不大順手,然而現調整已來不及,就湊合著跟著她的師姐們往場地正中行去。 雙方隊員要先在裁判的主持下于楚河漢界處相互見禮,而后返回已方陣地,聽裁判的鑼聲為準,鑼聲響起,比賽便告開始。 一場綜武比賽需要用到二十一名裁判,一名主裁,二十名助理裁判,這二十名助理裁判有的就只在場地四邊進行跑動監督,有的則需要穿著甲衣在場地內跟隨雙方隊員的行動進行近身監督,所以但凡能當上綜武比賽裁判的人,一要體能好,二要眼力佳。 雙方隊員見過禮,燕七就跟著己方隊員回到了自己的半場陣地,擔任將帥的隊員進入位于陣地最后方的“將/帥營”,你可以把它設計成一頂大帳篷,也可以直接壘個屋子,然后把將帥放進去,守好自己的將符/帥印,當然也可以直接把將帥露天扔在那里,但是危險系數肯定要大了,一旦對方的“炮”接近,遠遠一箭過來就有可能直接結果將帥,而若處于封閉的環境內,至少還能起到掩護作用,以及阻礙對方攻勢的作用。 主隊掌印的人稱為“帥”,客隊掌印的稱為“將”,實則就相當于象棋中的紅子和黑子,主隊是紅子,角色名稱為“帥、仕、相、馬、車、砲、兵”,客隊的角色名稱為“將、士、象、馬、車、炮、卒”,將與帥進入將帥營之后,其余隊員便各自散開,只待開賽鑼聲。 燕七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里,左右看了看,找了己方將營附近一處土墻站好,聽得一聲洪亮的鑼響,場地四周轟然爆發出一陣觀眾的歡呼,比賽正式開始! 燕七看見己方身后背著“卒”字的五個隊員、兩個背“車”的連同兩位騎馬的“馬”和謝霏各取路徑向著對方場地方向奔了出去,而士和象則不緊不慢地在將營附近走來走去,對方要打到己方陣地怎么也要花些時間,所以她們幾個人目前來說算是場上最輕閑的人了。 燕七左右觀察了一陣,變換了幾處掩體,尋找最佳的視野角度,然后一抬眼,瞅見西邊觀眾席上武玥在沖她拼命招手,她的身邊居然還坐著陸藕,想是特意跑來看比賽的,再往上瞅一眼,崔晞坐在最高的那層席位上,陽光燦爛地向著她笑,在他的不遠處,燕九少爺及兩個小弟還在觀眾堆里穿行著找空位。 收回目光,燕七搭箭上弓,在迷宮一般的土墻之間尋找向北走的路,錦繡書院的陣地設計,就是由一段段一截截高五米的土墻圍組成的迷宮,對方即便越過了楚河漢界,想要到達將營也要很花費一番力氣,而在她們費力尋找正確路徑的時候,錦繡書院的隊員們早已利用這段時間沖入了她們的陣地。 燕七倍覺苦逼,她昨天雖然圍觀了本校的訓練,但她哪里想到自己今天會上場啊,根本就沒記這迷宮的路線啊,沒頭蒼蠅似的在土墻之間撞來撞去,更加喘不過氣來了好嘛。 就在燕七在迷宮里孤獨寂寞冷地來回亂撞的時候,場邊能夠縱覽全局的觀眾們卻早已經被場上局勢變化帶動得呼聲如雷起來,錦繡書院女子隊的武力值對退思書院有絕對的優勢,雙方擁有代步工具的“馬”最先在楚河漢界處相遇,楚河漢界寬有百米,放眼看去是一大片平原地貌,因不屬于主客隊專有,這片公共場地時常會成為雙方縱情火拼的地點。 錦繡書院的兩位“馬”,一使長刀一使長槍,與退思書院的二馬就在這平原上廝殺起來,各人的馬也有甲衣,擊中馬與擊中人都會失分,所以說馬在人在,馬亡人亡,這也是“馬”這個角色最大的短板。 “馬”之間的纏斗很具觀賞性,對角色的要求也高,不但要有出色的騎術,還要有強力的戰斗技術,體現在男子之間的對決中更為精彩,而女子出于體力和協調性等方面的天生條件制約,精彩性要很打一些折扣,打起來往往沒有什么章法套路,全靠生拼。 女人之間打架,打得好了叫賞心悅目,打得不好了叫慘不忍睹,但不管怎么樣,從古至今女人打架都是一件吸睛的事,觀眾們看得是津津有味,起哄起得最歡的全都是大老爺們兒。 纏斗數十回合,錦繡書院率先將退思書院一“馬”斬落馬下,另一“馬”見狀正要退回己方陣中避過鋒芒暫做調整,卻不料突從斜里飛出一支冷箭,正中心口,循著箭飛來的軌跡望過去,但見一身紅甲衣的謝霏如同一團火般由客隊陣地中沖出,一手持弓一手搭箭,第二發已然出手,直擊主隊陣地才剛沖出的一“車”心口——再次命中! 謝霏腳步不停,一行發步疾奔一行再次回手抽箭上弓,以勢不可當之勢直入主隊陣地,在兩側觀眾震天的叫好聲中,如同羅剎降世,恰入無人之境,一路絕塵而去,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主隊的“馬”從馬上下來在原地“陣亡”,忍不住望著謝霏火一般的背影搖頭慨嘆:擋不住啊,真的是擋不住啊……太強了,她實在是,太強了! 燕七在自家陣地里迷路了。 直到比賽結束時她還在迷宮里找出口。 后來連男子隊的隊員都入場了。 元昶火急火燎地把燕七從里頭撈出來,當著全場觀眾的面把燕七給扒了——扒了外頭的甲衣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拎著燕七扔出了場外。 “可受罪了?!毖嗥咭黄ü勺疥爢T席,和跑過來同她坐一起的武玥道,熱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武玥沒好意思笑話好友,只得指著場中和她道:“看比賽吧?!?/br> 男子隊的比賽也沒有什么懸念,元昶一柄方天畫戟掄開了連己方隊員都怕,一照面就把對方一“馬”從馬背上拍了下來,緊接著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對方的兩個“兵”,十回合不到收拾了對方一個“車”,當把第二個“車”處理掉的時候,武珽已經深入對方帥營拿到了帥印,而對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突破楚河漢界踏入客隊陣地半步呢。 贏一場比賽積三分,輸一場不得分,平手兩隊各得一分,實事上綜武比賽很少會出現平局的現象,除非遇到特殊情況。 比賽結束,雙方還要再次回到楚河漢界上相互致禮,然后回往備戰館,更衣收拾,教頭通常會在這個時候給隊員們做一下比賽總結,點評一下每個隊員的表現,指出一些不足,再概括一下整場的局面,于是點評到燕七的時候武長戈只有一句話:“繼續減肥?!?/br> 眾人齊聲大笑,元昶還補了一刀:“把我的甲衣都撐大了?!?/br> 每場比賽過后還會由綜武協會派來監督并評定比賽的專門人員當即選出當場比賽表現最佳的隊員,現代詞就是“mvp”,本朝則稱為“本場最佳賽手”。于是武珽和謝霏分別當選,不但能得到榮譽,還能得到獎金,獎金也是當場兌發,雖然只有十兩銀,金額上根本入不得這些官家子女的眼,但重在形式嘛,你可以捐給窮人也可以當成零花錢,怎么說也相當于三千塊人民幣呢。 “不知道幾時才能讓我上場?!被厝サ穆飞衔浍h不無羨慕地看著燕七道。 “我就想知道什么時候能給新隊員做甲衣?!毖嗥叩?。 “還說呢,燕小胖,你身上搽了什么東西?弄得我甲衣上全是香味兒,害我在場上都沒法集中精神!”元昶哼著瞪向燕七。 武珽和其他幾個男生聽見這話不由在旁邊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看了看燕七又看了看元昶,見這兩人臉上各自一臉泰然,完全沒有他們這伙人內心中那樣十八禁的壞思想,不由道了一聲:“兩小無猜啊?!?/br> 第81章 山亭 此亭大有玄機。 晚飯燕九少爺要求吃豬頭rou,并且第一筷子就夾給了燕七:“吃哪兒補哪兒,在迷宮里撞疼了吧?” 燕七:“……” 新一周的第一天是請安日,燕五姑娘正大肆講解她在上周五的舞蹈大賽預選賽上的精彩表現,末了還要抱怨幾句:“本想著爹那天休沐,正好可以去看我的比賽,那可是我的第一場比賽呢!誰想爹竟說他同人換了休沐日,換到日曜日休了!日曜日我去尋他,他卻又不在府中,倒是我一個同窗那天隨她兄長一起去看錦繡同退思的綜武賽,說是似乎在觀眾席上看見了我爹,那退思書院聽說綜武水平差得很,有什么好看的嘛!祖母,您要給我做主,下一回讓我爹就在金曜日休,好去看看我的比賽,好不好啊祖母?” “胡鬧,你父親同人換也是需要調配的,哪里說休就能休!”燕大太太在旁邊呵斥。 燕老太太自是不肯順著長媳的話說,便道:“五丫頭才剛入學,第一回 參加舞藝比賽,恪兒這個做父親的怎么也是得去看一看的,五丫頭莫急,待你爹回來我便同他說?!?/br> 燕五姑娘遂了心,高興得連連點頭,燕大太太沒再說話,眼底卻飛快抹過笑意,她當然愿意丈夫的心多用在自己的兒女身上了,所以咯,能管住丈夫的婆婆既然喜歡同她唱反調,那她就反著說好咯。 燕七覺得燕老太太有時候其實還是蠻可愛的。 早上一進課室,武玥就把燕七和陸藕拉到座位上,壓低了聲音向兩人放送八卦:“……南邊前一陣子鬧桃花汛,沖毀了不少農田和村莊,災民遍野,結果滋生了流寇,當地衙門辦事不利,屢剿屢敗,流寇反而越聚越多,成了氣候,組了個什么‘天法教’,宣揚些邪門歪道的教義,供奉邪神,把一幫無知民眾煽乎得個個像中了邪似的……那教主因此起了野心,集結了一大幫教眾喬裝改扮悄悄北上,竟是混過了所有盤查,直向著京都而來,一路暗中散播什么‘天降大災乃神懲世人、改朝換代為天命所趨’這樣的造反言論……聽說都快進京了才走漏了風聲,皇上便讓我大哥帶兵出城去剿反賊,據聞昨兒起城外就戒嚴了呢……” “烏合之眾罷了,令兄自會手到擒來?!标懪喊参课浍h。 “哎呀……真羨慕我大哥,可以帶兵干仗了呢!”武玥眼里充滿向往和艷羨。 燕七陸藕:“……” 朝廷里的風吹草動,在官家子弟圈子里壓不了多久,沒用兩節課的時間,錦繡書院里的大部分學生就都知道了這條消息,下午健體課前元昶也和燕七說到了此事:“可惜我姐夫不同意我跟著去,否則我遠遠一箭過去,保準瞬殺那賊首?!?/br> “武家大哥的箭法也是過硬的?!毖嗥叩?。武玥的長兄可是武狀元出身,箭法聽說能列全朝前十。 “嘁!”元昶不大高興,“有機會我同他比試比試才能知道。你干嘛你燕小胖?瞧不起我是吧?前天的事還沒跟你算賬呢!今兒咱們再比試一回,你若是敢跑,且看我不找上你家門去!” “還用找啊,我直接告訴你不就行了?!?/br> “……你!你別給我轉話題!說好了??!今天你們訓練完后你不許走,在靶場上等我!” 燕七果然沒走。 累得癱坐在靶場邊,收拾器材的勁兒都沒了。 鑒于周日比賽時她被強行塞進元昶甲衣的那副人神共憤的模樣,武長戈決定從今日起給她加練助于減肥,燕七再禽獸也是套在十二歲千金小姐身上的啊,魔鬼教頭的訓練方式連他親侄兒武珽練起來都直哆嗦,她能撐到訓練完畢已經是超水平承受了。 “把東西收了?!蔽溟L戈丟下這句話后就走了,并且很明顯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樣好心把燕七背到書院大門口。 燕七只好原地慢慢回血回藍。 元昶從后頭騰騰騰跑過來,腿一抬從燕七頭上邁過去,然后轉過身來哈哈壞笑:“邁你個毛,以后不長個兒嘍!” “太惡毒了你,我全指望著長長個兒能把身上的rou抻長點呢?!毖嗥哂袣鉄o力地道。 “甭給我丟人了,你少吃點比什么都管用!”元昶過來拽她,“別耍賴啊,趕緊起來,比箭!” “真·沒力氣了?!毖嗥咛Ц觳?,小胖手累得直抖。 元昶看了看她,半晌道了一聲:“rou團子?!倍笞叩脚赃厧脱嗥呤樟似餍?,送到器械庫后走回來到她面前,將身一背,蹲下朝后面一伸手:“上來,我背你?!?/br> “多不好意思?!毖嗥呔团咳吮成先チ?。 元昶站起身,掂了掂背上的rou團子,邁步往書院大門的方向走:“你到底有沒有在減肥?怎么比上次還重了幾斤?每頓飯你都吃什么?” 燕七:吧啦吧啦吧啦。 “我看不如以后你每天中午都在知味齋和我一起吃好了,我監督你,敢多吃就揍你,揍幾次你就改了,怎么樣?” “多大仇啊?!?/br> “我說真的,知味齋的飯比不得家里廚房做的油水足,而且味道也差,還舍不得放rou,正好可以用來減肥?!瓦@么定了,明兒你就去知味齋,我給你占座?!?/br> “人很多?” “多啊,家遠的中午來不及回,就都在知味齋吃,去晚了就剩下菜湯了?!?/br> “我回去商量一下燕小九?!?/br> “商量個屁啊,你還歸你弟管?有點出息行不行?” “關鍵是他更有出息一些啊?!?/br> “……我現在就揍你行不行?” “你問題太多了?!?/br> “……” 燕九少爺從馬車窗戶里第二次瞅見他姐被人扛豬崽似的送到馬車前,推開車門探出頭去淡淡向外看,見元昶沖他一挑眉,附上一記挑釁的笑:“你在啊,正好,你姐已經決定以后每個中午都留在書院同我一起用飯了,我替她支會你一聲?!?/br> “為了減肥么?”燕九少爺慢吞吞地問。 “是啊,你倒聰明?!痹菩Φ媚靡?。 “哦,確是個好法子,”燕九少爺慢慢掃了眼元昶勾起的唇角,“面對著倒胃口的人,確實讓人沒有食欲呢?!?/br> “……燕九!你是不是找死!”元昶大怒,背上還扛著燕七,跳起身就要往馬車上沖。 “你快淡定,他又沒有點名道姓,你不放心的話大不了不坐我對面就是了?!毖嗥叽钤谠粕砬暗男∨质峙脑谒馗?。 “我——”元昶一口老血窩在喉嚨里,沒來得及吐出去就被這只小胖手給拍了回來。 “好了,你趕緊回家吧,天都要黑了,謝了啊?!毖嗥邚脑粕砩舷聛?,白花花的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然后轉身進了馬車。 “燕小胖!你給我等著——”元昶反應過來時,燕家馬車已經沒入了夕陽的余暉里,吱吱轆轆的,那聲音淡然又安逸。 元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胸也硬,手也硬,這觸感連他自己都不喜歡,遠不如方才,被那一團白白軟軟的小rou饅頭打中,那一瞬間,感覺連腔子里突突跳的心臟都跟著軟了下來。 “燕小胖!”元昶哼笑了一聲,對著空氣一字一字地念道。 被人背后念叨的燕七此刻正在馬車里接受自家弟弟的目光鄙視,整坨人都慫了,目光移向車窗外,看芝蘭河上亮花花的金波。 “中午要在書院吃?”燕九少爺慢吞吞地開口了。 “你覺得怎么樣?”燕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