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卻見武長戈只似笑非笑地看向燕七:“你過來?!?/br> 燕七收了弓走過去,那司糾有些驚訝地盯著她看:“你姓燕?” “嗯?!?/br> “你的箭能讓我看看么?”司糾指著燕七背后的箭簍。 “這是書院的箭,我的箭用完了?!毖嗥叩?。 “用完了的意思是……”司糾試探著問。 “就是用掉了?!毖嗥叩?。 ……泥馬不是讓你換個說法!是讓你解釋為什么用完了!在哪兒用完的!用來干什么了! 旁邊的武長戈似有些不耐煩司糾的小心翼翼,直截了當地對燕七道:“梧桐林那邊有三個人被人用箭釘樹上了,是不是你干的?” “是啊?!毖嗥叩?。 ……泥馬你這種“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好事是不是你干的?是啊?!卑愕睦碇睔鈮咽菑哪膬簛淼?!司糾黑線滿額:“你為何要這么做?可知這是違反院規的?” “這樣啊?!?/br> ……這樣啊你妹??!你的驚訝呢?你的惶恐呢?不要用“原來一加一等于二這樣啊”的語氣來對待這么嚴肅的事??! 司糾內心咆哮表面上卻不能當著教頭的面失態只得抽著嘴角干笑道:“我看到釘住那三人的箭上刻著枚燕子形的標記,所以跟你確認一下……那三人當真是你釘在樹上的?” “是的呢?!?/br> “那……內個……要不……你跟我去一趟院察署?”院察署就是負責管理書院紀律的領導辦公室,這是事件鬧大了的去處。 “那學生去了啊?!毖嗥咿D頭向武長戈請示。 ……這毫不遲疑的反應難道是因為這胖丫頭根本就不知道院察署是什么地方以及她現在面臨的情況有多嚴重?司糾簡直要淚流滿面了,這新生的表現實在是太出離狀況外了,他討厭狀況外! “可以?!蔽溟L戈痛快地點了頭,然而又補了一句,“今天的訓練仍舊要做,你從院察署回來補上?!?/br> “哦?!毖嗥叻畔鹿霉?,背上自己的弓,然后看向司糾。 “呃……啊,行,那走吧……”司糾繼續一臉黑線地在前領路。 院察署在錦、繡兩院之間的德馨堂里,德馨堂是兩院領導的辦公樓,和靶場處于同一條中軸線上,然而靶場在東,德馨堂在西,中間要穿過騰飛場、聆音水榭、集賢坪以及藏畫閣藏書閣等處,穿過騰飛場的時候,蹴鞠社的學生們在場上踢得正歡,然而其中卻沒有元昶的身影,從聆音水榭的湖岸邊經過時,遠遠的能看到某間課室臨窗的座位上,陸藕正低著頭認真地撫弦,而路過集賢坪,又隱約能聽到里面有武玥那充滿精氣神的清亮呼喝聲。 “你為的什么要把那三人釘在樹上?”司糾糾結了一路,終于問出了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因為他們正好站得離樹近?!毖嗥叩?。 ……泥馬??!重點不是樹??! 司糾不得不細致地再問一遍:“我是說,你為什么要把那三人釘在樹上,他們和你結仇了嗎?” “嗯,結了?!毖嗥叩?。 “哦?啥仇?”司糾連忙問。 “該被釘在樹上報的仇?!毖嗥叩?。 司糾吐了口血,然后閉了嘴。 院察署就在德馨堂的一樓,進樓門后左轉第一間,門頭上鑲著黑漆木牌子,牌子上陽刻著院察署的字樣,用金粉涂出來。 院察署的主管領導稱為院監,半大老頭,一部半長不短的黑胡須,姓劉,在窗前的大書案后頭坐著,書案前面此刻正站著三個人,身上衣衫襤褸,料子卻都是好料子,細看就只身體兩側的衣領、腋下、手腕、手肘、腰際、膝彎和腳踝這幾處的衣服有破損,像是先被穿破了洞,而后強行撕開變成了爛布條的。 這三人正是麻強和他的兩名小弟,一見燕七進門先齊齊哆嗦了一下,而后便滿臉羞惱惡狠狠地指著燕七叫:“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干的!快押她去官府!除她的名!除她的名!” 色厲內荏啊,司糾都看出來了,卻也難怪,若不是他湊巧經過那片梧桐林親眼見證了這仨當時被箭釘在樹上的情形,任誰也想象不出身邊這個胖丫頭其實有多兇殘。 當時麻強三人組被分別用箭釘在樹干上,脖子兩邊、兩腋下、兩手腕、腰兩邊、腿兩邊、腳兩邊這幾處全都被箭釘住了衣服,而這些箭根本就是緊貼著rou皮兒深深釘進樹里的,偏一厘釘進的就是人rou里了,可見這三人當時的處境有多兇險,尤其脖子邊那兩箭——注意,還是兩箭!一邊一支,箭桿都緊貼著脖子,只要這小胖子當時手稍稍一抖,這三位——對了,還是三位!就全都被穿透喉嚨了。只貼著脖子就一共射出了六箭,六箭全都是這么準準地擦著要害射穿衣服釘入樹中,這是怎樣一種兇殘的箭法?這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定力?這是怎樣一種……冷酷的心態? 難怪這三人當時被釘在樹上動都不動一臉慘白,這是被嚇著了,嚇得渾身發軟以至沒有力氣掙脫這些箭,其中一位好像還嚇尿了褲子,這會子應該是換過了一條干凈的來。 后來這仨人還是他幫著放下來的,然后他就發現,麻強應該是第一個被釘在樹上的,當時他大概是沒有意料到小胖子的舉動,所以以標準的受到驚嚇的站立姿勢被釘在樹干上,另兩位則都是以正奔(逃)跑的姿勢被釘在附近的樹干上——這就更難了,因為目標是在快速的不定向的運動中,縱是如此還能做到以毫厘之差射穿貼rou的衣服扎進樹中…… 所以司糾首先懷疑的就是騎射社的成員,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個新生干的,更沒想到居然還是個女孩子,更更沒想到,她還是個胖子。 射你一臉啊,胖子怎么了,為什么放在遞進句的最后一層! 第48章 壞事 這世上唯有“玩兒”是最好的?!?/br> 劉院監制止了仨小子的大呼小叫,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已經聽麻強三人說過了,“我們三人原在梧桐林中閑談,卻被那女學生無端用箭一番亂射,院監需為我等作主”云云,然而一見進來的這位是個呆呆胖胖的新生丫頭,不由就懷疑起了麻強三人證詞的真實性。 “聽說你對他們三人放箭了?”劉院監擺起校領導的譜,嚴而不厲地望向燕七。 是他們三人先放賤的啊。燕七點頭。 “為的什么呢?”院監招手讓燕七也站到他書案前頭去,眼角卻瞥見麻強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司糾暗嘆:這仨看樣子是真被這胖丫頭給嚇壞了,任誰經歷過那生死一線間的時刻怕都要心有余悸的。 “他們讓我對麻強磕頭,我不大愿意?!毖嗥呷鐚嵉?。 “哦?你們為何要讓她磕頭?”院監問麻強三人。 “我們……只是開玩笑而已,誰想她就當真了,”小弟乙忙道,“平日同窗之間斷不了開些這樣的玩笑,并不傷大雅,我們固然言語有失當之處,也不至招她引箭相向??!何況她那箭再偏一分我們便性命難保,這已算得上是蓄意謀殺了,當押她入牢才是!” 麻強同小弟甲連忙附和。 “你又有何可說的?”院監到底不會偏聽一家之詞,又問向燕七。 燕七想了想,好像確實沒啥可說的,本來她就是為了泄私憤的,說出來也并不占理啊。 “沒什么說的了?!毖嗥呔偷?。 “……”院監卡了一下,這姑娘是不是忒老實了?這就沒話說了???就算不為自己辯解好歹也抹個眼淚兒求個情什么的啊……這反饋的也太干脆了,讓在職這么多年見多了各種各樣學生的院監劉先生一時有些不大適應。 “既這么著,你便留在我這里先寫上一份檢討吧,將事情來龍去脈寫清楚,而后明日上課前將家長請來我這里,此事情節略嚴重,稍有偏差便將造成難以挽回的惡果,因而須慎重、嚴肅地處理?!痹罕O最終拍板道,轉而又和麻強三人道,“你們三個也要寫檢討,畢竟言行上有過失才引發今日之事,現在就寫,寫完就各自回去罷?!?/br> 寫檢討對于麻強三人來說已經是很好的處理結果了,對此三人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多言,果斷坐到旁邊的小桌后鋪紙磨墨去了。燕七一時撈不著空桌,就立在那里等,院監因而問她:“你姓什么?家里誰在朝中為官?” “姓燕,大伯與父親皆做官?!毖嗥叩?。 “哦,姓燕啊……”咦?姓燕?喂,等等,不是吧。 這個放在任何時代都顯得很美麗靈動的姓氏在本朝只會帶給一部分相關人等最為蛋疼的回憶與恐慌——本朝官家姓燕的只有一家,品級最高的那位叫燕子恪,殺傷力最大的那位叫燕子忱…… 燕子忱的女兒啊。 怪不得箭法這么刁。 聽說燕子忱還在邊疆鎮守?太他媽好了。 燕子恪那貨神經兮兮的應該不會怎么在意自己這位又呆又胖的侄女的吧?那就好。 院監下意識地看了眼東墻那一整壁的書架,那架上至少有十幾個格子里摞放的都是燕子恪那貨在校念書時寫下的檢討,想當年他每天都要看到同一種筆跡寫的檢討書都要看吐了好么。而且還要冒著各種危險看好么。因為你永遠猜測不到那貨會在檢討書的紙上留下怎樣可怕的東西。比如粘稠的鼻屎。比如不知哪種魚類或是蛙類剛排出的大串的卵。比如比屎還像屎的麻醬。比如你以為是個“春”字但實際上只是一只被他擺弄成“春”字造型混在文字間的蒼蠅尸體。 院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這回憶太美已讓他不敢回首再看。 幸好這胖丫頭只是那貨的侄女,他若真在意她,又豈會容忍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勇敢地長成一盆多rou?據說那貨一向都是只喜歡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男(?)女來著,不管是外人還是家人是老者還是幼兒——沒錯,那貨就是這么一極端的顏控主義者,而眼前這位不管是臉蛋還是身材都像天使的燕家晚輩……院監覺得燕子恪肯承認這個侄女都已經是小胖子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唔,這么一想就放心多了。 院監收了麻強三個寫好的檢討書,打發三人離開,燕七也乖乖地坐到小桌后去寫檢討,才寫了幾句,就聽見有人敲門,燕七沒抬頭,卻聽得對方倒是先“咦”了一聲:“燕小胖,你怎么也在這兒?” 是元昶,這位因為打架被教他們班的健體課先生叫去寫檢討,這會子不知為何也跑到了院察署來。 “元昶,你又做什么壞事了?”院監倒是同元昶熟得很了——這小子寫過的檢討也不少,當然種類上遠遠比不上他的大前輩燕子恪,燕子恪那是各種花樣作死各種花樣寫檢查,元昶這小子就單純可愛得多了,寫的檢討大多是因為打架。 “老邢讓我來寫檢討?!痹频慕◇w課先生姓邢。 “哦?你不在他那里寫,跑到我這里做什么?”院監好笑道。 “我把他惹惱了,他就打發我到這兒來了?!痹撇灰詾橐獾氐?,走到燕七身旁低頭看她寫,“咦?你怎么也寫檢討?你干什么壞事了?” “你還問別人?到這邊來,趕緊寫!”院監喝止元昶。 “一會兒你給我說清楚?!痹粕熘冈谘嗥哳~上戳了一下,轉身到院監眼皮子底下寫檢查去了。 燕七先寫完,交給院監就作辭出門,元昶連忙叫了一聲:“在門口等我!”燕七應了,果然等在門外,半晌元昶方從里面出來,一把扯了她胳膊就往德馨堂外走,德馨堂外種了大片的香樟樹,元昶拉著燕七繞繞拐拐地就到了一處避人的角落,而后放開手,雙臂環在胸前,嘴角噙著絲壞笑地看著她:“說吧,怎么回事,你偷偷干什么壞事了要鬧到院監那里寫檢討?” 燕七如實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元昶聽得眼睛越睜越大,末了伸開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已變得粗大的手蓋在燕七腦瓜頂上,推著額頭令她抬起臉來仰視高她一頭多的他:“你真把麻強他們釘樹上了?這么厲害?他們沒跑嗎?能由著你射他們?” 燕七沒細述自己那幾箭射出了怎樣的險狀,因而元昶也不知道這幾箭射出的分寸有多刁鉆,然而在他看來燕七能用箭釘住麻強他們且還沒有傷到人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所以他還是很驚訝。 “我運氣比較好,他們運氣比較差?!毖嗥哌@么解釋。 “哈!”元昶倒是信了,“行啊你燕小胖!不愧是騎射社的成員啊,看樣子武長戈教的不錯,雖然比起我師父來還是差著一截?!?/br> “嗯,我要回去練箭了,你呢?”燕七問他。 “都這個時候了,你回去也只能趕上個尾巴?!痹铺ь^看天色。 “先生讓我回去補練呢?!毖嗥叩?。 “是嗎?武長戈還是這么不講情理啊,”元昶哼笑,“你回去補練的話只怕就要到月上中天了,何必再回去,明天訓練時再補不也一樣?我也不想回去練蹴鞠了,明兒再練,不若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咱們玩兒到散學就回家,怎么樣?” “不好吧?!毖嗥哒f。 “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不好’,唯有‘玩兒’是最好的?!痹撇挥煞终f地拽了燕七的胖胳膊就跑,燕七分量再足也拖不住元昶強健的體魄與腳步,只得跟著人一溜煙兒地跑了。 兩人這一跑是向東去的,為了避開騰飛場和靶場還專門從錦院繞了個遠路,然后就一直跑到了整個書院的東墻根兒下。元昶停下腳瞅了瞅墻頭又瞅了瞅燕七,咧嘴壞笑:“燕小胖你有多重?我雖然輕功不錯,但是如果負重太重,恐怕想要跳上這么高的墻也要費些力氣?!?/br> “那我們就回去訓練吧?!毖嗥叩?。 “……你趴我背上!”元昶蹲下身子要背燕七。 “你要是跳半道摔下來記得空中轉個身?!毖嗥哌呁成吓窟叺?。 “為何?”元昶站起身,掂了掂燕七,發現這丫頭其實只是虛胖,遠不如想象中的重。 “我不想當rou墊兒啊?!毖嗥叩?。 “嘁,你想多了,我方才不過是逗你的,就你這分量,我再背一個也能跳得上去?!痹齐p臂勾住燕七從后頭繞夾過來的兩條小胖腿,少女溫軟香糯的觸感從背上腰上和手臂上真實又親密地傳遞了過來,元昶不由自主地臉上發燙,卻又不明原因地覺得心里變得柔軟起來。 強自鎮定,調整呼吸,看準落腳點,縱身向上一躍。 燕七就覺得biu地一下子視角就直接垂直升高了,書院這院墻少說也有丈許高,就是為了防著調皮的學生翻墻到外頭瘋玩去,當然,元昶這類和武俠小說接軌的角色不包括在內。 站在丈高的墻頭回望整個校園,除去一些高層建筑和高大的樹木之外,其余房舍空地皆可一覽,那錯落有致的園林景觀,那遮掩在植物山石之間的課舍軒館,那用于點綴的飛泉池塘,那在春風里正漸次換上新顏的花花草草,那鮮衣彩袖活躍在每個角落里的年輕男女,無一處不煥發出討人喜歡的青春活力,無一處不讓人心生飛揚恣意的生活熱情。 青春可真是美好。 元昶沒有在墻頭上多做停留,背著燕七跳到了墻外,墻外不知為什么那么巧地停著輛馬車,坐駕上一名小廝模樣的半大小子正脫了鞋在那里懶洋洋地摳腳歇大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