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是大永最后也是最堅固的防御,司掌在絕對的皇權黨大元帥陳聽濤手中。當陳聽濤也崩潰,大永國都便信手可得。 五月,秦不晝宣布了傷病痊愈,將親自督戰的消息。承澤全軍歡欣鼓舞,士氣高漲。 秦不晝騎著一頭威風凜凜的黑色駿馬,駿馬柔順的鬃毛在太陽底下好似涂抹了一層油,反射出晃眼的白光,而他燦金的雙眼猶如潛藏日月。 他勒馬回身而望,黑甲如林。 長刀出鞘朝天一指,刺得人眼生疼。鮮紅的長綢在風中飄揚,呼聲如潮,“萬勝!萬勝!萬勝!” 秦不晝親自上陣的時候,大永前些日子的氣勢瞬間蔫成了被太陽曝曬的小白菜。那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在大永軍士身上的加成因為秦不晝的神格驅散,而承澤軍早就如蒙昧人族供奉信仰一般把秦不晝當戰神供奉,只以為是敵方畏了己方,便越發跟在秦不晝身后撒歡,頗有建立一支拆遷隊的勁頭。 大捷消息傳來時,莫敘生只是微微一笑,旋腕提筆,在宣紙上留下一闕行云流水的楷字。 天氣漸熱,秦蓁坐在屋檐下吃西瓜。她尤其喜歡把西瓜破成兩半,用酒勺子挖著吃,然后在挖空的地方灌滿酒喝,那可真是世間極樂—— 院門碰的一聲撞在墻壁上,秦不晝疾步走過來,一口咬掉了秦蓁勺子挖走的西瓜中間那一塊,快步走向了莫敘生,給了莫敘生一個大大的吻。 深吻完后,秦不晝問:“甜嗎?” 莫敘生唔了一聲,無意識地伸舌舔去嘴角淌下的汁液,想了想點頭:“很甜?!?/br> 這個動作成功讓秦不晝眸色暗沉了幾分。秦不晝伸手握住莫敘生的腰,沾著薄汗的鼻尖去蹭他鼻尖。 秦蓁盯著空空如也的勺子愣了半天,霍地掀了桌:“……哥哥你過來我要打死你??!” ☆、100|6.1 大捷歸來的承澤王咂了下舌,無辜地回過頭沖秦蓁眨了眨眼:“嗯?” 秦蓁被他氣得跑出了院子,跑到一半蹬蹬蹬退了幾步回來把西瓜撿起來,朝秦不晝重重“哼”了一聲,抱著中間一塊被挖空的西瓜就跑開了。 秦不晝轉回臉純良地看著莫敘生。 莫敘生伸手替他卸下沉重的黑甲,語氣有些無奈:“她是你meimei,莫要總欺負她?!?/br> “怎么,心疼了?”黑甲落地,秦不晝略一揚眉,呲牙笑道,“那我欺負你可好?” 莫敘生整理他衣襟敞露著半邊胸膛的衣袍,淡然道:“……不好?!?/br> 這場對弈終究還是秦不晝取了勝。平道關的關隘戰火燒了整整數月,八月秋來,陳聽濤的麾下被打散成殘兵遁入山野。承澤軍一鼓作氣向國都挺進。 大批軍隊還在溫暖的平道關時整裝待發,秦不晝已經輕裝率領著最為精銳的二營和三營潛入了秋涼的皇城。 大永啟昭二十三年八月末,承澤軍占領國都永安?;食鞘匦l并無太多抵抗,甚至一路指引,大永帝王逃往圍場想要從圍場后的山道逃離,被秦不晝一箭射了個透心涼。 承澤軍并未傷害任何百姓,也并未像在許多貧窮的城池所做的,攻占的第一世界便將當地的糧倉開放,發放救濟錢糧。這里畢竟是皇城永安,街邊老漢都能識些大字,有著不同的對待方式。 大永第一世家莫家沒有一人離開。丞相莫半知在空無一人的朝堂長跪,說是要見證這王朝覆滅的時刻。 秦不晝將自己的部下攔在大殿外,看著身側的莫敘生,低聲問:“你要和他說話嗎?” “……嗯?!?/br> “需要我陪?” “不用?!?/br> 秦不晝吻了吻他額頭,“早去早回?!?/br> 莫敘生緩緩走上玉石鋪筑的階梯,進入朝議殿。莫半知背對著他,跪的端正。 “我小看你了?!彼€沒有開口,莫半知便道。他沒有回頭,注視著高處那張空蕩的皇位,“你無須多說什么?!薄俺赏鯏】?,如是而已?!?/br> 莫敘生垂了眼,微一拱手,緩緩移步離開。 這一年的十月初,承澤帝王秦不晝登基。改國號“天澤”,民間傳為天降神子,萬世長澤。 前朝丞相莫半知囚禁直到壽終正寢,臨終前也不肯見莫敘生。他死后,秦不晝陪莫敘生遠遠地去祭拜過。 值得一提的是,秦不晝剛登基不到一年,國家初定,秦蓁就收拾包袱離家出走,說是“當年西瓜的賬還未算清,意氣難平”,秦不晝簡直對這丫頭哭笑不得。 秦蓁游歷五年,回來帶了個男人和半歲大的孩子。 秦不晝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和莫敘生在龍床上溫存,聽說了以后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這是我哥哥,你喊哥哥就好啦?!鼻剌杞榻B道。 那男人看了秦不晝一眼,行禮溫潤道:“見過哥哥……” “我呸誰是你哥哥!”哪來的野男人??!居然敢拱他妹子??! 秦不晝擼著袖子就要揍那野男人一頓,被莫敘生從后頭攔腰抱住。秦不晝蹬了蹬腿,發現自己被他抱得懸空以后才停了下來,不爽地瞪著被自家妹子攔在身后的男子。 雙方對峙好半天,莫敘生估摸著他冷靜下來,便松開了手臂,秦不晝瞥他一眼,又看了妹子和那男子一眼,重重哼了一聲就走開了。 走到一半想起自己落下了東西,三步兩步跑回來把莫敘生扛了上肩,用力揍了兩下莫敘生的屁股作為他胳膊肘往外拐的懲罰。 莫敘生被他當眾弄得臊的不行,雙頰透紅。 男子是位制香師,副職卻是神醫。江湖上也曾留下傳說,不過后來大永世道越發的亂,江湖衰微,便尋了個安靜去處隱居。結果在隱居后的十年里遇見了秦蓁。 盡管證明了他的優秀,秦不晝仍是怎么樣都看妹婿萬般不順眼。連帶著也不理秦蓁。 秦蓁起初有些難過,但莫敘生找了她,秦蓁才明白這不過是屬于一個兄長的別扭。雖然總是欺負逗弄這姑娘,但秦蓁的確是秦不晝重要的存在。 聽著莫敘生的建議,秦蓁想了一會兒,彎起眉眼:“謝謝你。敘生哥?!?/br> 她的改口讓莫敘生有些愣怔,很快就明白了秦蓁的意思。不由地也眉目都變得溫和起來。 雖然秦不晝說他們不用在意任何人,但總歸還是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的。秦蓁并不討厭自己,但真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愿意改口,這還是頭一回。 秦蓁找到秦不晝時,他正坐在御花園中的一張美人榻上,穿著件松垮垮的玄色長袍,衣襟繡有金色龍紋,慵懶而隨意地曬太陽。莫敘生坐在他身側,垂眸認真讀著《史記》。 秦蓁歡快地道:“哥哥!” 秦不晝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張放大的小女嬰的臉。差點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忽地坐起身倒在莫敘生身上:“你做什么?!” “這是你外甥女?!鼻剌枵J真地說,“要抱抱看嗎?” 小家伙吹了幾個口水泡泡,歪著腦袋看一臉驚悚的秦不晝,突然咯咯笑起來,揮舞著小手要抱抱,亮晶晶的眼睛和憨憨萌萌的笑容,可以融化寒冰。 秦不晝:“……你走!” “大哥,你抱一下她嘛。她很乖的?!鼻剌柰白吡艘徊?。 “不用了!”秦不晝斬釘截鐵地說。 “抱一下嘛!你看她多喜歡你!” “!”秦不晝想站起身,但莫敘生圈著他的肩膀,身后就是欄桿他根本沒法跑開,最后直接被妹子把小家伙塞進了懷里。 轟! 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擊中了秦不晝。 怎么會有這么小……這么軟的小東西……啊啊啊…… 秦不晝腦海中充斥著無數念頭,抱著正開心地呀呀叫的小女嬰,整個人都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秦蓁是怎么敢把孩子交給他……都不怕被這人摔了碰了?莫敘生輕嘆口氣,從僵硬成一團的秦不晝懷中動作輕柔地接過小外甥女。 秦不晝在旁邊不滿地撇嘴:“……為什么你會這么熟練???”目光卻是好奇地盯著小家伙瞧。過了好半天,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小家伙的臉蛋。 哎喲喂跟糯米團子似的。 秦不晝有點餓了。 后世。有人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史書翻開。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史書里講的,承澤帝王和莫相的故事?!?/br> 承澤帝王乃是華國浩繁的歷史卷帙中最璀璨的紫微星辰之一,而他身側,文曲星光常伴。 莫相輔佐承澤帝王,平定天下,經世治國,一生致力于探索改善民生,注重底層人民的生活質量。承澤帝王一生未選妃立后,反而和莫相同進同出,君臣二人形影不離,毫無隔閡,甚至夜晚同寢而眠,儼然如一對眷侶。 承澤帝王為人嚴酷多疑,卻從未對莫相紅過一次臉。 他們的關系為后世所猜測,為史學家所諱莫如深,為偏激之人所詬病。但在當時秦不晝高度集中的專政統治之下,卻是沒有任何人敢于沒眼色地提出異議的。 錦幄初溫,燈燭搖曳。 秦不晝喘息著吻在莫敘生耳畔,輕笑:“你很喜歡孩子?不如我們造一個吧……”遭到了丞相沒什么力氣的一記眼刀。 “胡、胡說……嗯……” 華美的帳幔垂落下來,將交疊的身影和一室的旖旎擋在曳曳燭光之外朦朧。夜色漸深,帝王的寢宮內室發出令人臉紅的喘息聲,仔細聽還夾雜著些許水聲,這只是夜下最尋常的一幕。風悄然地從窗縫漏進,似要一窺這匹床笫間的私語。 只要知道戀人陪伴左右,便是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又如何? 秦不晝撐起身體仔細端詳著身下的人,再次低頭吻過青年微啟的嘴唇。 離川可以等,他也可以。他們的時間還很長。比永遠更久,比一生更長。 ☆、101|6.1 承澤帝名為“不晝”。晝字從旦,指日出。 不晝并非象征黑暗,而是意味晦冥之中依然存在一線光亮。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使命。如果說平定天下之后,莫敘生的使命成了經世治國,帶來盛世之景,那么秦不晝覺得,自己的使命,也許就是站在他身后,無所畏懼,為他抵擋面前的危險,為他守護背后的一切。 那些曾在大永庇護下作威作福的舊臣和勢力,至今尚未全部鏟除,也不知躲在哪個角落積蓄力量隨時發起起反攻。而meimei的長子秦片羽還不到十歲,幼子尚在襁褓之中,根本無法撐起這新興的王朝。 秦不晝說是不愿做皇帝,如今還是不得不繼續做下去。 天下安定了,手底下一些不安分的人心思也就暴露出來,只是忌于秦不晝的威嚴而不敢罷了。能坐在那張椅子上便震懾天下之人的也只有秦不晝。 秦不晝從未忘記流的血,封賞了追隨自己之人,但也警告他們“若忘了教訓,成另一大永,將親手除之”。舊部莫敢忘記帝王教誨,自始至終嚴格律己。 莫敘生仍是未恢復記憶。 后來這片土地逐漸恢復了元氣,人心動蕩了數年后也就安分了許多。年紀也是到了知天命的時候,秦不晝正打算把皇位讓給外甥,自己和莫敘生游歷天澤各處走走,卻在有一日陡然發生了變故。 秦不晝猛然睜開眼,金瞳在暗夜中熠熠生光,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被輪回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抽離,像每個世界結束時那樣。同時一股鉆入骨髓的疼痛,猶如齒輪在他耳邊長鳴,瘋狂地在他靈魂之外輪轉、攪動。 秦不晝的額發和后背頓時被冷汗浸透,呼吸粗重沙啞的像個瀕死之人,四肢全部蜷曲在了一起。這種疼痛不會傷害人的身體,卻是直接作用于靈魂上的,秦不晝曾經體會過,三千九百一十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