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血染黃沙,漫天廝殺聲中,秦不晝縱馬收割著生命,敵我陣中來去自如有若天神,澄亮的眼中卻盛滿令人心驚膽寒的漠然。 大秦以防守著稱,秦不晝卻最擅發現薄弱點。哪怕只有很細微的一絲不對,在秦不晝眼中都被無限地放大。在秦不晝一馬當先,同時不忘指揮三軍排兵布陣,如一把尖利冰刀深深貫入敵軍五臟六腑,那磐石鐵桶的防御終在天際泛白之時被一層層突破。 這一場戰役從深夜打到破曉,大悅成功奪回了最后一座之前被占領的城池,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疲憊的將士來不及歡呼,來不及收拾戰場,倒頭便睡,紅色的營帳里,銀甲白袍的將軍托著下巴,看著面前攤開在桌上的雪白宣紙。 一夜惡戰,秦不晝眼底帶著淡淡青影,臉頰上還帶著汗跡和斑斑血點,但他坐于桌案旁執筆的時候,精致眉眼迎著初晨的微光,寧靜模樣不似人間。 衛初立在他身側磨墨,隨口問:“將軍要給誰寫信?” “皇上?!?/br> 秦不晝嘴角翹著淺淺的弧度,筆尖染了染墨,揮毫在紙上縱橫流暢自上而下一行草書。 點如墜石,劃如夏云,鉤如金戈。 比起大多數將軍那一手鬼畫符,秦不晝的字實在很漂亮。衛初由衷贊嘆道:“將軍真一手好字?!敝皇窃诼牭侥呛敛灰馔獾拇鸢笗r,輕輕蹙了眉頭。 有些事,雖然秦不晝未曾放到明面上,但秦不晝麾下的心腹都心知肚明。 群臣只知帝王和將軍關系親近,甚至連對方早年的獨攬大權都能夠容忍,但衛初卻知道在這段感情中首先讓步的是秦不晝。 他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自斷羽翼只為成全帝王夙愿,又在烽煙起時,披上一身戎裝用這武功盡廢僅比普通人強些的身體前往邊疆。 兩個男人的感情不需要旁人言說。然而衛初很清楚,自古天家多薄情。 有言道伴君如伴虎,他生怕那年輕的帝王對待秦不晝有幾分真心,終有一天會在前朝后宮的沖突下消磨殆盡。 “將軍如何做……我無權置喙?!毙l初說,“只愿您莫委屈了自己?!?/br> 而當數個時辰前,秦不晝在孤夜中橫刀驅馬馳騁沙場時,皇城御書房內燈火通明。年輕的帝王坐在案上,奏折開開合合間,朱筆御批未有停頓。 王總管端來一碗助眠的熱湯,勸慰道:“陛下,不如您先歇著吧……秦將軍若在,也不會愿意看您夜以繼日處理政事的?!?/br> 聽他提及秦不晝,蕭洛栩這才抬起頭。抿了抿唇,接過王總管手中熱湯。 “我知道了?!彼p聲道。 御案上前幾日的密報急件,逐漸換成了一封封的捷報,也讓蕭洛栩長久郁結的眉頭舒緩開來。他雖是放手讓秦不晝去了邊疆,卻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無瀾。 盡管知道對方的強大,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蕭洛栩無聲嘆息,目光遙遙穿過重重墻壁和屋脊,望向北方。 秦不晝并不知道,在遙遠的皇城,有人將他隨戰報傳回的寥廖幾封信箋長久地凝視,放于枕側以得一夜安眠。 他寫完戰報和給小皇帝的信,安排好了接下來的事,沖了個涼進了帳子,躺上床榻很快進入酣眠。 秦不晝的鼾聲在帳中響起過后片刻,一只小手悄悄從床下伸向了他的腰間。 秦不晝倏地睜開眼,拉著那手臂把人摜在地上,望著對方吃痛微微扭曲的表情,扯開嘴角似笑非笑:“十三皇子別來無恙?” 他剛進營帳就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這人的隱匿工夫挺到家,但秦不晝的感官早已超越了常人的范疇。 那人被他發現也不惱,反而鳳眸一挑斜勾了唇蹭進秦不晝懷中:“托將軍的?!?/br> 北方大秦十三皇子,大秦派遣在最后一城的守將。年方二十,是大秦最為驍勇善戰、同時也是最心狠手辣的皇子,然而這樣的人卻長著一張艷麗陰柔到不可思議的臉。 大秦是強國,坐擁十二州的土地。每年大秦派遣使臣前來大悅時,秦不晝就是負責接待之人,而這位十三皇子就在其中。 十三皇子素來看不慣和他同齡的蕭洛栩,曾在接待使臣的晚宴上持鞭挑釁著抽向蕭洛栩,被蕭洛栩不動聲色地避開。 “將軍曾言不回戰場,為何此次竟破了例?莫非是蕭洛栩用身體做得交換么?” 十三皇子笑盈盈地摟住秦不晝脖頸,女子般柔韌的手臂腰肢水蛇般纏了上來。十三皇子本來就是斷袖之身,這么一說不過是為激怒秦不晝的調笑,見秦不晝并未否認,倒是意外的收獲了。 十三皇子忍不住嗤笑一聲:“像他那樣的男人,在床上一定很無趣吧?我的技術……可比蕭洛栩好多了,將軍可想嘗嘗?” 他指尖勾開秦不晝衣襟,看著男人結實健碩的胸膛忍不住瞇了瞇眼睛,不自覺吞咽了口水。秦不晝無論身材、長相都無可挑剔,強勢的氣場對于一個斷袖來說更是有著極強的吸引力。 比起大悅內憂外患之下被逼的全民皆兵,大秦人更擅攻人心,也更擅長利用己身的優越條件。十三皇子衣衫凌亂,露出半邊白玉似的肩,附在秦不晝身上輕輕吐著熱氣,絕世尤物,媚骨天成:“既然決定成為武器,就該挑個疼惜你的主人。至少,我不會將你送到危險的前線?!?/br> ☆、第33章 古風君臣(九) 青年身段柔軟,一襲紅色騎裝,黑色的長發直泄而下,細細彎彎的眉,水嫩的肌膚,朱紅薄唇嘴角微微提起,一瞥一笑就要將人魂魄勾去。 欲拒還迎、任君采擷的模樣,正是秦不晝曾經最感興趣的類型。 “主人,”秦不晝握住十三皇子一縷發絲,“憑你?” 他聲音似乎有些繾綣的味道,十三皇子正稍微放松,就被男人箍著翻了個身從背后擒住正從身后短鞘抽出匕首的手,狠狠一扭。匕首掉落,腕骨碎裂的聲音在空曠的營帳內顯得格外清脆。十三皇子的臉頓時扭曲,汗水淋漓而下。 “來人,把他帶下去?!鼻夭粫兛粗o衛聽見帳里動靜小步跑進來,慢騰騰地撫平衣袖,盤腿往床上一坐托腮道,“防守不嚴,自己下去領罰二十軍棍?!?/br> “是?!弊o衛單膝跪地行禮,喚人一左一右將雙手被廢的十三皇子鉗制住。 “慢著,秦不晝??!”十三皇子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如此羞辱,咬牙掙扎著,鳳眼被怒火染得極亮,“你體內血氣不穩,看樣子是已經失去武功了吧!我記得你胸口月泉脈被我父皇打斷,沒有內力壓制的話后果如何你最清楚不過了——就算這樣你也要當害你失去武功的人的狗嗎??!” 秦不晝歪了歪腦袋,眨巴眼睛注視著震怒的十三皇子緩緩笑開:“那又怎么樣?” 他笑得眉目之間都是璀璨的光彩,一時間竟讓十三皇子愣住,忘了將怨恨填上空白的面龐。 “皇安酒,千兩金,換不來我樂意。我愿回北疆,是愿為他臣服,他要刀,我便做他手里的刀?!?/br> 秦不晝年輕時在戰場打拼,戾氣很重,留下一身舊傷和頭疼的毛病,因此曾明言不回北方。 但那是以前的攝政將軍,并不是現在的他。 所有人都以為是小皇帝逼得秦不晝重上戰場,包括謀士衛初。但其實,想去北方放飛自我的人正是秦不晝自己,要不是了解他的性子,蕭洛栩也不會準許他離開。 愿不愿意做一把刀是秦不晝自己的事。他不想鳥的人就算拿槍頂腦袋上都不可能理對方。 蕭洛栩也知道這一點,但兩人從不對外解釋什么。因為人們總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比起帝王和將軍互許白頭、私相授受的事實,還是前攝政將軍與當今圣上彼此間虛與委蛇的猜測更容易讓人接受。 秦不晝活的囂張跋扈,不需要太多人的理解,都說人這一生得知己三兩便是幸事。對于秦不晝來說,蕭洛栩一人足夠。 大秦皇室血脈親情薄弱。十三皇子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已經成了棄子,衛初并未從他口中問出什么,便給了他個痛快。自此,大悅終于從被動防御的位置上奪回主動權。 一晃便是兩年,從明睿十二年春到的明睿十四年的秋日,北方戰火終得平息。大悅憑借悍勇的將士和舉國百姓的支持,在北方秦、慶、延三大政權聯軍絕對優勢下成功拖延到了退兵。 盡管本就羸弱的大悅在戰爭中傷了元氣,但北方也同樣傷筋動骨。退兵當天,北方聯合遞來信件,表示不日將遣使臣來朝議和。 大軍凱旋,一路緩行載歌,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但欣慰的笑容。秦不晝習慣于和士兵同吃同睡同樂樂,看到這群或年輕或已經鬢染白霜的軍人們歡樂興奮的模樣也不加以阻止,時常抱臂在旁笑吟吟圍觀著。 直到和皇城只有半天行程的時候,大軍在皇城鄰近的城池駐扎。副將疑惑地掀開帳簾:“……將軍人呢?” 衛初無奈揉了揉眉心:“自然是趕著回去見美人?!?/br> “將軍要成婚了?喜事??!”副將先是詫異,旋即便傻樂起來。他是朱庶被秦不晝處理掉以后頂替朱庶職位的,對秦不晝一直衷心愛戴,自是真心為他高興。 “……唉?!毙l初深深嘆氣。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看了眼副將,再次扶額暗嘆,傻人有傻福啊…… 而此時,秦不晝已經快馬加鞭飛騎抵達了皇城。 本來還沒有什么感覺,但距離皇城越近,秦不晝便生出一種莫名的迫切。 距離遠時,他很少想起蕭洛栩。 但一旦一切歸于安寧,他就很容易想到青年俊美絕倫的面容,和那雙清光湛湛的桃花眼。秦不晝很少感覺到真正的平和,難得的幾回便是在蕭洛栩身邊。 準確地說,是將他攬入懷中的時候。 秦不晝一路疾馳至宮門,手撐馬背一躍而下,把韁繩拋給一個守衛就往皇宮內院走去。眾守宮門衛目露詫異之色,卻不敢加以攔阻這尊煞神,只得下跪行禮放行。 銀甲被鮮血浸潤又沖洗,長刀磨礪更鋒芒。秦不晝尚未換下那身戎裝,攜著一身煞氣一路直抵帝王寢宮院外,無一人上前阻攔。 直至在寢殿院門停下腳步時,王總管見了他便驚訝地睜大眼,連行禮都忘記了:“將軍——您?” 開城門迎接鎮北軍是明日上午的事,誰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秦不晝?;蛘哒f,即便王總管也沒猜到,秦不晝竟會為這院中的小皇帝跨越了數個時辰,只為了早些見到面。 秦不晝點頭笑道:“王公公,久違了?!?/br> 王總管頓了頓,也微笑起來:“回來就好?!彼I硎┒Y,一邊問,“可需咱家為您向陛下通報一聲?” “不必了?!鼻夭粫兿肓讼胝f。站在院外稍微撣了撣衣袍,推門而入,大步上前。 蕭洛栩正腹上放了本翻開的書,微屈雙腿側身在榻上午睡。他聞聲睜開眼,朝思夜想的熟悉眼瞳映入眸簾。 秦不晝停在蕭洛栩臉頰一寸的地方,由于靠的很近,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深秋冷風輕輕掀起發絲,蕭洛栩看上去有些怔忪,視線追隨男人的身影,不敢有片刻松懈。 秦不晝見他呆呆地注視著自己,心中不由生出幾分久違的柔軟與歸屬感。好像不管自己到了哪里,這個人都會在原地,就這樣安靜地等著自己。 “怎么?”他笑著伸臂,按著后腦將人用力撞進自己胸膛,嗓音低沉,“陛下這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了?” 熟悉味道縈繞鼻尖,男人灼熱的氣息撲灑在頸側,蕭洛栩身體有些僵硬,攏于袖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將軍……” 聲線雖然內斂,秦不晝卻能從其中感覺到那聲音主人內心的不平靜。兩年,說長不長,但對于有著牽掛的人來說,連一個時辰的分離也顯得無限漫長。 藏于心底的感情得到解放,霎時間吞沒了所有理智。蕭洛栩的手臂攀上秦不晝的背脊,歲月似乎并沒有在秦不晝眼角眉梢留下任何痕跡,出征前的將軍戎裝赫赫回眸挑著嘴角的模樣至今猶在腦海中回放,懸著的心卻輕輕地、慢慢地放下了。 “嗯,我回來了?!鼻夭粫兒Ω┫律?,“乖,叫我名字?!?/br> “秦不晝?!笔捖彖驅⑹猪樦贡骋淮绱缦蛏?,最后摟住他的脖子,慢慢開始回應他的吻。 不帶多少情欲,只為一場久別重逢。 ☆、第34章 古風君臣(十) 火藥的成分,一硝二磺三木炭?;疸|的構造……火炮的制作方法……玻璃的制作工藝。 耗費了長達四年時間一點一點回憶出的卷帙厚厚一疊,寧小天將整理好的資料抱進懷里,興高采烈地便帶著屏退婢女侍人,穿過內院的重重宮殿和曲折回廊,往蕭洛栩的寢殿中去,行走間赤金嵌朱紅瑪瑙鳳釵不斷搖曳,讓她整個人猶如籠在一團燦爛的光里。 秦不晝出征的兩年以來,寧小天幾乎天天午后都跑去黏著蕭洛栩。 蕭洛栩性格雖冷清,但教養極好,雖然不怎么搭理她,卻也不至于強行趕她離開。寧小天也只是乖巧地坐在他幾米遠處,看著青年翻開手里的書頁,在光柱中安靜垂眼,被鍍著一層金色的側顏。 隔著半攏著層紗的窗,她看到了坐在榻上的蕭洛栩。正想上前,卻陡然止住了步子。 因為,寢殿里除了蕭洛栩,還有屈膝坐在床沿的秦不晝。隱隱綽綽的花葉掩映間,執起蕭洛栩纖瘦的手,貼在唇一點一點地順著指尖舔舐著。 一股惡寒陡然攀上背脊,寧小天一陣暈眩,扶著墻壁才勉強站穩。 然而她早已芳心暗許、她心中猶若高高在上神祗的帝王,卻并未拒絕秦不晝肆意的碰觸,甚至當對方將他拉入懷中時,還配合地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雙腿掛在對方腰間。 秦不晝似乎是嗤笑一聲,雙手熟稔地松開帝王龍袍腰間系帶,衣物窸窸窣窣滑落纏繞在手肘,露出青年大片瑩潤蒼白的背脊。秦不晝饒有興致地順著疏散的衣擺將手撫過蕭洛栩背脊,從下方探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