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趙煊眉宇一沉,沒有說話。 趙泓愈是擔憂,輕輕的問:“泓哥兒知道,娘親肯定不會忘了泓哥兒的。只是泓哥兒想知道,她在宮里好不好,那個人……他有沒有欺負娘親?”說到后面,他的聲音就下意識的輕了些,悄悄的、忐忑不安的。 大抵是傳言太可怕,在趙泓心里,那謀朝篡位的新帝,如猛虎野獸。 趙煊看著他的眉眼,語氣溫和的說:“你放心,若是她過得不好,四叔會想辦法的……” 那是真的……過得不好嗎?他欺負娘親了嗎?趙泓的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趙煊又道:“你可想你父皇?” 父皇?趙泓一愣。在他印象里,父皇的性格很好,可是好像……不太喜歡自己??尚『⒆?,哪有不喜歡父親的?總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好,又或者,父親本就是嚴厲的形象。 可是父皇不是已經……趙泓一雙大眼有些迷惘,抬頭望著身側的四叔。 溫溫和和的,對他非常的關心。模樣更是好看,好像畫上走出來的似的…… 從安王府出來,趙煊身邊的小廝上前替他搬馬凳,然后低聲向他稟告道:“……只是將人關在天牢,似是皇后娘娘求了親,三日后,便將他們二人流放嶺南?!?/br> 趙煊面如冠玉,狹長眼睛目光淡淡,不疾不徐的說:“本王知道了?!?/br> …… 趙煜就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天牢內。鋪了層稻草,他坐在上頭,雖然身處狼狽,倒也尚存幾分皇族矜貴。 面前擺著餿掉的飯菜,他有些餓,也不嫌棄。 掰了半個饅頭,放在嘴邊一口一口的咬。 里面就一扇極小的窗,偶有鳥雀飛來,停在那里,嘰嘰喳喳叫上幾聲,也就走了。明月高懸時,唯有堪堪對上,才有幾縷皎潔月光照進來。趙煜輕輕閉了閉眼。 大魏已亡,他早就該淪為階下囚。 當初母后和他的皇后被困宮中,孤立無援時,他卻在外面,世外桃源,不問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動靜,趙煜身形動了動,緩緩朝著牢門看了過去。 見一個纖細身影,自逆光處慢慢走了過來。 鳳冠華服,云髻峨峨。蕭家女皆是美貌嬌嬌,她更是出類拔萃,便是他身為帝王,也沒有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兒。青梅竹馬的情誼,他對她是有感情的,要娶她為妻,他也是歡喜的。只是那些事情,早已腐蝕了他對宮廷的美好幻想,便是她長得再美再嬌,當了皇后之后,怕也是那個樣子。 蕭魚見他在里頭待的似是不錯。有些事情,她想來想去,還是要問清楚的。不然她先前的那些付出,就仿佛沒有意義了。蕭魚說:“皇上已經決定,會饒你一命?!?/br> 趙煜看她,問了句:“是你求的請?” 蕭魚沒有否認,說:“我自己也是如履薄冰,只是抱著一絲僥幸,若是他不答應,我也不會再多說什么?!比舴侨缃袼c薛戰相處不錯,她也不會去求他網開一面的。 她看著他的眉眼,想著從小到大的相處,十幾年的感情,她真的沒有想到,他竟對她這么狠心。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何要出宮?” 這世間,怕是沒有比帝王更隨行所欲的。他從小就學習治國,小時候與她說過,要當一個明君,好好愛百姓的。 他不說。 蕭魚擰眉,道:“你總是要給我一個交代的?!?/br> 什么交代?讓他告訴她,以前他認為的,父皇母后鶼鰈情深,全是假的。告訴她,他的母后,她的姑母,其實并不是一個賢惠大度的皇后。他雖對母后所做之事覺得不齒,可那畢竟是他的母后,何況她已經死了,他怎么能再說她? 沉默許久,趙煜只好道:“年年,是我不好……是我貪圖自由罷了?!?/br> 是他窩囊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蕭魚真的氣不打一處來。 想到了什么,趙煜眼神溫和的看了過去,望著她的身影,想著那破城之際,她帶著泓兒四處逃亡的模樣。她那樣嬌養的一個人,竟獨自帶著泓兒在城中躲了半月。想到這里,他才滿是愧疚。張口說道:“我只是后悔……當初沒有帶你一起走?!?/br> 她既是他的妻子了,應該隨他一起的。 可是,她是蕭家女兒,是母后一手培養起來的。不需要很聰明,不需要懂很多的心計。只要端莊大度,當好皇后就是。他怕她和母后一樣,只是喜歡皇后之位。既然她想要榮華富貴,那他就都給她。 蕭魚定定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時候,身后才傳來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他站在暗沉沉的陰影下,身影挺拔,像蟄伏林中的猛獸。 “……拋妻棄子的孬種,也配跟朕搶女人?” 第78章 虎狼【一更】 夕陽的余暉輕輕落在整座皇宮。漢白玉雕欄, 黃琉璃瓦,云龍石雕。有雁群從天際高高飛過, 染著燦爛的金。 從天牢出來后, 蕭魚一直跟在薛戰的后面。 他走在前頭,步若流星。男人的背脊寬闊而結實, 夕陽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是種立于權利巔峰的王者氣度。 想到剛在他在天牢內說的那句話……蕭魚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的確不假,趙煜是拋妻棄子,不管是何種理由, 這樣的懦夫行徑,委實教人不齒。 他步子邁得大,很快就將她落下很長一段距離。蕭魚下意識加快速度,卻也遠不及他。 耳畔是髻上步搖和鳳冠碰撞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蕭魚一張玉白的臉漸漸泛紅, 啟唇,累得輕輕喘息。他卻是走得越發遠了。 蕭魚停在原地, 短暫的休息片刻。 烏濃眼眸望著他的背影, 黛眉輕蹙。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提起宮裝裙擺, 然后小跑著追了上去。 涼爽的秋風夾雜著桂花香味兒,吹得廊上女孩兒的裙裾飛揚,像只翩躚的蝴蝶,又似脫籠而出的鳥雀。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稍有些凌亂,追上他, 蕭魚才站定,伸手就去握他的手,嘀咕了一句:“您走這么快做什么?” 他的小臂粗壯緊實,她要兩只手才能環住。碰到他了,他才停了下來,健壯的身子一側,低下頭看她,眼神深邃凜然,像兩團化不開的濃墨。鬢若刀裁,長眉鳳目,粗獷不羈的鄉野村夫模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薛戰瞧著抱著他小臂的雙手,十指纖細,根根雪白,沒有半點瑕疵,粉瑩瑩的指甲泛著亮亮的光。自小被嬌養的女孩兒,身上哪哪兒都是精致好看的。只是這樣的嬌養,是為了日后她及笄后,入宮為后,成為趙煜的妻子。 他一頓,反手就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他黑眸沉沉,盯著她,問:“那你追我做什么?” 蕭魚表情微滯,小嘴下意識微微張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靜靜看著他的眉眼,明眸瀲滟又疑惑,思忖片刻,耳根隱隱有些發熱。 還沒等她回答,他卻是笑了起來……他總是奇奇怪怪的,一會兒沉著臉,一會兒又像現在這樣,胸膛震蕩,笑得非常爽朗。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蕭魚也跟著翹了翹唇角。仿佛是剛才跑得太快了,她覺得有些熱,面上有點燙。 薛戰牢牢牽著她,帶著她回去。步子卻是比剛才放緩了許多。他其實不太適應這種慢悠悠的節奏,可她卻不一樣,什么事情都是慢慢來的,梳妝打扮,都要很長時間。 蕭魚望著身邊男人英俊的面孔,開口道:“臣妾今日去天牢,皇上可是生氣了?” 便聽那蠻漢說了句:“令朕生氣的時候,你做得還少嗎?” 好像的確是這樣。蕭魚不好繼續說了,好像是知道自己錯了,沒什么底氣。 起初她還小心翼翼的,現在,似是覺得他不會真的生自己的氣,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蕭魚說了一句:“是臣妾不好?!比缓蟛怕?,“不過有些事情,臣妾不問清楚,心里就不舒坦?!敝皇墙袢?,也沒問出了所以然了。 馬上趙煜就要流放,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在她心里,還是當他在與她成親的那晚便駕崩了吧。 …… 薛戰隨蕭魚回鳳藻宮,穿過延和門,便是御景亭和碧浮亭。蒼柏古槐,花團錦簇。行至萬春亭時,有太監過來稟告,說是吏部尚書郭大人已等候多時。 郭安泰。 他不是剛成親嗎?據說放了他半月婚假。他不待在郭府陪新婚夫人,進宮來做什么?蕭魚立刻就想到趙煜之事。在元華寺,那么大的陣仗,郭安泰肯定已經知曉。蕭魚側身仰頭,看身旁帝王的表情。 便見他薄唇微啟,與自己說:“那朕先過去一趟?!?/br> 自是政務要緊的。蕭魚點頭說:“嗯,臣妾自己可以回去的?!?/br> 薛戰過去時,郭安泰已在御書房外等了半個時辰。他穿了身大紅纻絲官服,皁皮靴一塵不染,見著帝王身姿,忙過去行禮。 隨后跟在帝王身后,進去御書房。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金龍和璽圖案天花,金磚墁地。 薛戰坐到御案后,望著眼前堆積著的折子,拿起一本,只瞄了一眼,就皺眉隨手往身側一扔。 何朝恩侍于帝王身畔,立刻過去將扔在地上的奏折撿了起來。剛好是攤著的,是禮部尚書劉蔚和其他幾位大人聯名上奏的奏折,入目便是“擴充后宮,廣納嬪妃”之類的字眼。何朝恩面色平常的將其拾起,擱到御案角落。 婚假期間進宮,當然是有要緊之事。 是關于前朝先帝趙煜的。郭安泰道:“……趙煜身份特殊,并非一般前朝皇室,先是詐死,如今又現身晉城。臣以為,此事并非偶然?!?/br> 就算真的是偶然,可新朝初期,是絕對不能心慈手軟的。而且這趙煜本就是已死之人,不用留著他一條命,好生待他,以顯新帝仁慈。與其因一時的仁慈留有一絲后患,不如斬草除根。于是繼續說:“皇上,趙煜斷斷留不得?!?/br> 以帝王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留趙煜一條生路的。 便是皇后出面,他也絕不會因后宮嬪妃之言而改變在朝堂上的決定。這一點,郭安泰甚是篤定。只是這蕭家女入宮后,皇上待她的態度,的確太過偏愛。若是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帝王,那自然也沒什么,可倘若將手伸到朝堂上來,他身為臣子,理當勸諫。 薛戰眉眼淡淡,說:“你特意進宮,就是為了與朕說這事兒?” 郭安泰一愣,去看帝王表情,見他眉眼淡漠,忽的明白了什么。他道:“臣……” 薛戰說道:“朕的確饒了趙煜一命,將他流放嶺南??呻薏荒鼙WC,在流放途中,他是否會遭遇意外?!?/br> 于公,于私,趙煜都必須要死。 御書房內瞬間安靜,郭安泰立于御案之下,高高仰望上面的帝王。 的確……他是何性子,這么多年了,他是清楚的。戰火四起,在沙場廝殺時,是勇猛武威,所向披靡的猛虎,如今便是坐上了帝王寶座,穿了一襲尊貴龍袍,身上的虎狼血性,也是沒有絲毫改變的。 第79章 溫馨【二更】 自宮里出來, 郭安泰就直接回府。 先去見了母親,然后去看蕭玉枝。 他站在院子外面的時候, 就隱隱聽到清脆的笑聲, 一抬眼,看到蕭玉枝在院中踢毽子。院中陽光很好, 她穿了身大紅色繡黃色芙蓉花褙子,雖梳著端莊的婦人發髻,可腦袋上卻是戴滿了金燦燦的首飾。 守在外面的丫鬟要行禮稟告,郭安泰抬手制止, 并站在院外看了一會兒。還是蕭玉枝身旁的丫鬟先注意到的,提醒了蕭玉枝。 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斂去,將毽子往地上一扔, 就疾步朝著屋內走去。 郭安泰這才進去。 蕭玉枝一進屋就要關門,不許他進來。郭安泰卻是眼疾手快, 雙手堪堪撐住兩側的門, 居高臨下道:“玉枝?!?/br> 郭安泰雖是文官,卻也是個孔武有力的男子。這會兒只用了三分力, 對付她,已是綽綽有余。蕭玉枝就喊丫鬟幫忙關門,她兩側的丫鬟皆是面面相覷,猶豫著不敢上前。蕭玉枝自知不是郭安泰的對手,又見丫鬟不肯幫忙, 撅了撅嘴,聲音帶著哭腔,生氣道:“你們也欺負我!” 將推著門的手一松,直接往屋里走。郭安泰立刻追上去。 伸手去抓她的手臂。 蕭玉枝掙扎著甩來,一雙杏眼泫然欲泣。郭安泰看著一頓,心登時軟了,趕緊松開她,好聲好氣道:“你還在生氣?” 蕭玉枝哼了一聲轉過身,不去看他。 郭安泰到底是而立之年的男子,做事沉穩,總是一本正經的,這樣哄一個女孩兒,他是不拿手的。望著她倔強的側臉,白皙的肌膚,因踢毽子而紅彤彤的臉頰,朝氣蓬勃的,好像還是待嫁閨中。他想了想,才緩緩說道:“關于你的用度,我已與母親商量過,會適當的增加一些,只是……怕是及不上你在護國公府時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