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蕭魚輕垂眼簾。不曉得是如何惹了這蠻漢。 他不說話, 她就專心的觀看臺上的比試。 蕭魚一直待在后宮, 雖聽聞過一些官員的名字,卻是很少有機會見面的。而今日,不單單是武官, 一些武藝出眾的文官也都紛紛上場,大展拳腳。 禮部尚書劉蔚,光祿寺卿張倫,戶部侍郎賈高義,大理寺少卿崔承祖……這些都是文官, 可拳腳功夫并不遜于一些武官。而且看上去生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這面貌比前朝那個個膽小怕事或年邁迂腐的文武百官明顯要精神的多。 有些是一開始便跟著叛軍的,有些卻是剛上任不久。比如這光祿寺卿張倫,曾是前朝舊臣, 主管宴享,有一回出了岔子,得罪了宮中權貴,被貶了官,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憤而辭官。約莫是個傲骨錚錚的男子,不曉得如今為何又愿意入這官場,效忠新帝。 蕭魚正想得入神,忽的聽到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她朝著臺上看去,便看那赤著上半身的年輕男子,虬髯如戟,相貌威猛,生得黝黑又壯實,竟直接將那光祿寺卿張倫扔到了臺下,得虧守在四周的侍衛及時墊在下面。便見那獲勝的男子抬手握拳,笑容爽朗,身上的肌rou凸起,一塊塊的,甚是威猛。 這是……蕭魚看了看男子縫在袖側的名字。 霍霆。 定國將軍,正二品的武將。 也是先前與她父親一并平定西北,又在帝王面前舉薦衛樘之人。 蕭魚望了過去,見那霍將軍果真神勇,已經連續四輪打敗對手,而這張倫張大人,則是第五個。 最后將同組的大人都一一擊敗,仿佛不會吹灰之力似的,坐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喝水,看著就是個豪爽之人。 蕭魚自是欽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薛戰側過頭,見蕭魚神情專注,完全是一副看得正起勁兒的小孩兒模樣,若非因為身份不對,恐怕會忍不住起來拍掌喝彩。 再看那新上場,看著如白斬雞般手無縛雞的男子……薛戰的眼睛略瞇了瞇,在他看來,先前晉城的貴族公子哥兒,個個都是酒囊飯袋,連刀都扛不動。只是霍霆素來不隨意舉薦人,這衛樘的表現,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 虎狼之勇,獵豹之捷。果真沒有說錯。 蕭魚亦是三年未見衛樘動手,他向來自律,根本不需她父親督促,這會兒看到他在臺上勇猛的表現,更是知道這三年來,他并沒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習武男兒大多壯實黝黑,幾輪下來,早已是大汗淋漓。這衛樘卻是天生的翩翩風度,雖略有薄汗,卻并不影響他的矜貴氣度。烈日下,他的衣襟被汗水略浸濕,曬得漸黑的皮膚,更是為他增添了幾分男兒魅力。 蕭起州和衛樘,與蕭魚來說,都是讓她感到驕傲的兄長。 年輕的女孩兒抬著頭,一截細長的脖頸弧度優美……薛戰抬手將杯盞中的水一口飲下,“啪”的一聲,龍泉瓷茶盞倒扣在上頭。 蕭魚聽到動靜有些被嚇到,轉頭看薛戰,見他一聲不吭的。欲開口問問,可想著他擰著的眉眼、莫名其妙黑著的臉,也就作罷。 繼續觀看比試。 最后只剩下霍霆與衛樘爭奪魁首,霍霆之勇,在場之人都有耳聞,而這衛樘,昔日的晉城權貴也曾見識過,不過那時候衛樘不過一少年郎,再如何的勇猛,也并非有霍將軍這般的高度。而如今,竟站在這臺上,與霍將軍對峙。以霍霆的能耐,便是衛樘輸了,恐怕也會被關注喝彩。 可最后衛樘……竟贏了霍霆! 衛樘伸手,將落敗的、倒在地上的霍霆拉了起來。 霍霆利落的接著他的手勁兒起身,沖著他爽朗一笑,輸得心服口服。 身后的春茗也小聲的雀躍:“衛公子可真厲害……” 可不是嘛。蕭魚看著與霍霆比肩站著的男子,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倘若如今她還是閨閣少女,定是要歡呼出聲的。他們蕭家的男兒,應當皆如衛樘與她兄長這般,年輕英勇。 …… 今日衛樘在演武場一舉成名,因他年輕俊朗,在場的大人夫人們,都私下悄悄的議論這衛樘,知曉他尚未婚配,自是越發愈發欣賞。 要知道文武雙全之人難得,前朝與大齊都崇尚武藝,選婿亦是如此,可武藝高強者,往往粗糙野蠻,模樣也不甚英俊,而像衛樘這般,武藝出眾,生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若非親眼見識過他的能耐,哪里能想到他有這么厲害的招式和如此強大的力量。 衛樘正在休息,接過一旁小廝遞與他的巾子,擦著脖子上的汗水。 他輕輕閉了閉眼。 臉上的水混著汗水一并淌了下來。 那一刻的喝彩聲衛樘自然都聽到了。在西北的相處中,衛樘見識過霍霆的勇猛,知曉他能贏他的幾率不大……適才他與霍霆比試,其實在看他時,透過他,看的卻是另外一個出身低微、勇猛強壯的對手。 他是個內斂的性子,壓抑了太久,積攢了太多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那力量驚人,發揮自是比往常要好得多。 蕭起州走到衛樘身邊,見他安靜的擦著臉,又想著適才他與霍霆的那場決斗,真是看得他熱血沸騰。 他道:“三年未見,你的長進竟如此之大,著實將我嚇了一跳?!绷曃渲洗蠖嗪枚?,勝負欲強,他一直把衛樘當成對手,自然未有一刻懈怠過,卻沒想到,這三年不但沒有超過他,反倒被他領先了一大截兒。 登時有些汗顏,又替衛樘感到高興。 衛樘沉默著沒說話,這會兒安安靜靜的,與適才在臺上的模樣截然不同。 正說著,一雙玄色云紋錦靴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在場之人紛紛行禮,蕭起州也是一愣,忙屈膝道:“臣蕭起州,見過皇上?!?/br> 衛樘站在蕭起州的身旁,緩緩彎腰,亦朝著面前的帝王行禮。 卻聽得面前帝王低沉渾厚的聲音:“霍將軍對你贊賞有佳,今日一見,果真是年輕英勇……不知你的箭術如何,朕今日來了興致,正想找人切磋切磋?!?/br> 蕭起州不大喜歡他,這會兒聽得這帝王的語氣,頗有種刻意想找衛樘挑戰的感覺,男人之間的爭搶好斗,蕭起州非常的清楚??墒恰l樘與他素未謀面,他怎的突然想找衛樘比試。 再者,衛樘的箭術雖出眾,卻不及他的其他武藝,蕭起州想了想,則道:“衛樘他的箭術并不出彩,若是皇上有雅興,朕斗膽……愿意陪皇上射箭?!?/br>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是嗎?”薛戰看著兩人,緩緩的說,“倒是不知你哪樣武藝最出彩?不如你來決定,朕奉陪到底?!?/br> 衛樘慢慢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的落在站在他身前、年輕的帝王的身上。四目相對,他恭敬道:“蕭大人只是怕臣在皇上面前出丑罷了,若是皇上喜歡,臣愿意陪皇上切磋助興?!?/br> …… 以柳為的,馳馬射之。 插柳場地分為兩行,比試者以尊卑為序,前方共插有三支柳枝。騎馬途中,拋出銅錢,持箭射柳,既能同時射中銅錢和射斷柳枝,又能騎馬過去,將銅錢和斷柳接在手中,即為中;能射中銅錢和柳枝、卻不能及時接住,能射中一樣,或射不中,皆為不中。 中者數最多者為勝。 每當射中,便會擊鼓以喝彩。 薛戰與衛樘各自翻身上馬,手持彎弓,背負箭囊。 薛戰側目看了衛樘一眼,加緊馬腹前行,從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搭弓上,迅速瞄準,射出箭,直接嗖的一下,射中第一枚拋向空中的銅錢。 箭鏃穿過銅錢,又直直往前,準確無誤的射斷了第一支柳枝。那射斷的柳枝和銅錢高高飛起,而后騎馬疾馳,抬手,便將那斷柳輕松的捏在手中。 帝王的行動矯健敏捷。 周圍擊鼓吶喊,歡呼沸騰。 疾風將馬上男兒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衛樘的目光朝著那氣勢如虹的帝王看了一眼,而后毫不猶豫的出手…… 蕭起州正站在一旁觀戰。他雖自小優秀,卻是不及衛樘的,唯有箭術,他才勝過衛樘。至于這帝王的箭術,他曾在御花園領教過,亦是出類拔萃,不曉得師從何人,連他都沒有把握贏過他。原是替衛樘擔心的,可現下見衛樘射箭的姿勢與精準程度,見那箭電光火石間,便射中了銅錢及第二支柳枝…… 甚是根本沒有瞄準的動作。 衛樘的箭術……蕭起州的目光微漾,感到震驚,隱隱猜到了什么。 蕭魚原是在帳篷內凈面,還是春茗進來,與她說薛戰在與衛樘切磋箭術,才趕忙出去瞧瞧。等她過去的時候,就看那馬上的兩人,手里已各持著一支斷柳,而那插在空地的那三支柳枝,現下已被射斷兩支,只剩下最后一枝。 銅錢拋棄,迅速墜落,即將要落到柳枝前方。 那二人對視一眼,幾乎在同一時間將第二支箭射出去,齊齊射中銅錢…… 不過,兩只射中銅錢的羽箭,在離柳枝毫微處的空中因互相碰撞、力量相等,“啪”的一下齊齊落地。 而那近在咫尺的第三支柳枝,卻是被箭風吹得劇烈晃動,最后漸漸恢復平靜,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蕭魚亦是看呆了。 她見過最厲害的箭術,便是她兄長蕭起州的,能百步穿楊。衛樘與蕭起州一并學習的箭術,是遜于蕭起州的,也是眾多武藝中難得弱的一項。而現在……衛樘這箭術,自然不可能是在短短的三年內練出來的。 那就是,衛樘的箭術一直都很好…… 箭術并非是他最弱的一項,相反——興許是他最出色的一項。 至于薛戰……蕭魚略過衛樘,朝著棕色駿馬之上的俊朗英武的帝王看去。衛樘是她父親悉心教導,可是他呢? 他一個鄉野村夫,又是如何習得這厲害的箭術的? 第55章 甜瓜【二更】 年輕俊美的帝王騎在駿馬之上, 英姿睥睨, 有種氣吞山河的男兒氣概。 他神情淡淡的看著衛樘, 開口道:“衛愛卿當真是好箭術?!?/br> 衛樘下馬, 朝著帝王跪拜行禮。 雖姿態謙卑,可因他的氣度使然, 便是跪在地上,也是得體的世家公子風范。 衛樘低著頭, 眉頭一斂, 想著方才的那一幕。他的箭術的確出色, 可這位新帝,也并非一般的鄉野男兒, 與他相較, 這會兒雖打了平手,可他自小就得義父親傳,而這帝王……若單單只是鄉野間習得的, 那這天賦,恐怕是出色的驚人。 至少遠在他之上。 薛戰亦是不單單只將他當成晉城普通的世家公子,這衛樘外貌雖斯斯文文,卻并非如他先前所想,只會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白面書生, 羸弱似白斬雞似的男子。 薛戰又望了他一眼, 而后將手中的弓箭往邊上一扔,便有守在一旁的侍衛伸出雙手及時接住。他翻身下馬,動作瀟灑矯健, 猶如一只隨時待戰的猛虎,威風凜然。 衛樘退到一旁,目送帝王遠去。 蕭魚隨御駕回了皇宮。 坐在馬車內,腦海里除卻衛樘今日的出眾表現,還有便是帝王在馬上的英姿……騎馬的男兒最是英姿颯爽,蕭魚心里雖一直喚著他鄉野蠻漢,可她很清楚,只是她心中不平,對滅了前朝的帝王自然是存不了什么好感的,所以總是挑剔他一些不好的地方,仿佛這樣,她心里才會舒坦些。 可是現在…… 她略低頭,看著自己衣擺上的鳳紋。他私下行為雖粗鄙,改不了鄉野的一些壞習慣,可是他的能力,已經足夠坐穩皇位。 瞧著面前擺著的紫檀木茶幾,一套青花瓷山水紋茶具。蕭魚見身側的男人不說話,便伸手倒了一杯清茶,遞到他的面前。不知何事惹得他不快了,她雖不愿刻意討好,可總是這樣不說話也不大妥當。 薛戰看著眼前的小手,微微側頭望著她,漆黑的眼眸倏然一頓。 先前與她回門,在她閨閣院中的石桌上,曾看到過她的小名與他兄長的刻著挨在一起。當時她只說是兄長,他自然以為是蕭起州的小名,他堂堂男兒,當然不會因為她與兄長的感情好而有所不悅。而今日才知,那并非蕭起州的,而是她的義兄衛樘…… 義兄義妹,青梅竹馬,聽上去就有些令人不舒服。 只是他一個男子,心里盡想雞毛蒜皮的小事,若是被她知道了,恐怕要被她笑話得去。 只是義兄罷了。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他夜夜抱著她睡,已讓她見識過了他的勇猛英武,昔日親近的一個義兄,與他又有何干系? 薛戰的眉目略微舒展,接過杯盞,將她給他倒的茶一口喝下。 …… 回了宮中,薛戰先去了養心殿處理一些事情,蕭魚獨自回鳳藻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