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就見身后不遠處立著一名身著黃裳的窈窕女子,頭上未戴幃帽,姣好的臉龐在月光下暴露無遺。 平煜看清那人,暗哧一聲,轉身便走。 誰知那女子很快便追上兩步,含著羞意道:“平煜!” 第30章 鄧文瑩提裙快步追了幾步,見平煜沒有緩下來的意思,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語氣轉冷道:“平煜,我有要緊的話要跟你說,你若是不想聽也可以,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別再管傅蘭芽的閑事,當心被她連累得性命不保?!?/br> 平煜向來不肯受言語要挾,聽到這話,冷笑一聲,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鄧文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肯就此放走平煜,快步追了幾步,咬咬牙道:“你可知道,傅蘭芽她是個妖女!” 平煜心頭猶如掠過一陣狂風,疑竇頓起,不由得停下腳步。 鄧文瑩見狀,既高興又懊悔,高興的是,不管用的什么法子,總算留住了平煜,懊悔的是,情急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 見平煜仍停在原地,顯然有往下聽的打算,反倒不急了,緩步走到他面前,抬頭細細端詳他一番,緩聲道:“當年之事,是我永安侯府對不起西平侯府,但此事細究起來,我又何其無辜,你何苦每回見到我都冷言相對?你就算記不住別的,總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家交好時,時常彼此走動,旁的哥哥都不大理會我,只有你會耐著性子陪我玩。如今你不過去了宣府幾年,性情就變了一個人似的??赡憧芍?,當時的事,樁樁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要我把你當作陌生人,我怎么也辦不到?!?/br> 說到后面,聲音已滿是委屈之意。 平煜本就懶得聽她瞎扯,聽她將宣府那幾年的歲月說得這般云淡風輕,更覺說不出的煩膩,橫眉道:“鄧小姐怕是過慣了金莼玉粒的生活,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出來了,我忙得很,實在沒空聽你廢話?!?/br> 鄧文瑩目光落在平煜手中那包藥上,心中一酸,不等他走過,便冷冷道:“你既然那么忙,為何有空在此處幫人烤藥?” 她一看便知這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這幾日,她在客棧中出入時,沒發現錦衣衛中有誰行動不便,只除了那位一瘸一拐的傅小姐。 平煜腳步一頓,瞪向鄧文瑩,他愛給誰烤膏藥就給誰烤,輪得到她來質問?將藥收入懷中,越過她拔步便走,他真是閑的,竟為了一句妖女的無稽之談,平白跟姓鄧的在此處盤桓這么久。 鄧文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整顆心如同泡在鹽水中般又酸又脹,她自小到大,處處順遂,唯獨在跟平煜的親事上屢勝波折。 記得平家未出事時,他性情跟現在判若兩人,愛說愛笑,模樣又出挑,論起騎射學問,更是在京城一眾勛貴子弟中出類拔萃。 雖說自大了之后,因著避嫌,她見他的機會遠不如幼時多,但偶爾遠遠瞧他一眼,見他一日比一日俊朗,能甜絲絲地回味許久。 平家出事時,她在家中哭過鬧過,曾不止一次對母親說,除了平煜,她誰也不嫁,可眼看西平侯府罪名落實,平家發配去了宣府,她除了在家中哭鬧幾場之外,別無他法。 一年之后,父母背著她給她又訂了一門親事,她當時以為平家再無起復的希望,鬧了幾天別扭,只好認了命。 誰知沒過多久,跟她訂親的那人在西郊騎馬狩獵時,不小心從馬上跌落下來,當場摔折了脖子。 記得二哥當時也跟那人在一處,回來后,說起那人天不假年,還扼腕嘆息了許久。 她在一旁聽了,絲毫不覺難過,反倒暗暗松了口氣,對她來說,除了讓她哭過笑過的平煜之外,嫁誰還不是一樣。 其后母親上清涼寺燒香時,替她卜得一卦,算得她兩年內不宜談婚論嫁,她的親事這才擱置下來。 平家恢復爵位時,她喜出望外,不敢向父母吐露自己的心事,便去纏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大姐,遮遮掩掩表明心跡后,求大姐想法子給平家和鄧家牽線。 可惜當時因著寧王勢大,太子在朝中式微,大姐的處境一度極為艱難。跟臣子家眷來往時,大姐顧慮重重,更遑論幫她議親。好不容易寧王倒臺,太子順利登基,jiejie這才名正言順借用皇后的權利,出面緩和兩家的關系。 可哪怕西平侯爺和夫人在大姐的勸說下已有了松動之意,平煜依然冷硬如石,怎么也不肯點頭。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從頭到尾,她做錯了什么?平家遭難,她一日不曾好過過。為何無論她怎么補救,平煜就是不肯再理她。 她想起剛才他坐在火前烤著膏藥時的情景,火光柔和了他原本就俊美的眉眼,神情那般專注。 還有那晚客棧遇襲時,他拉著傅蘭芽走過長長的走廊,耐著性子幫她找尋失了蹤的嬤嬤。 她自矜身份,原本斷不至于主動來吃他的冷言冷語,可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傅蘭芽讓她徹底亂了方寸。 她越想越覺得酸澀難言,忍不住沖著他的背影低聲道:“結親之事,不過是我父母和jiejie一廂情愿,既你不愿,我絕不會纏著你。只是我勸你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傅小姐是個妖女,任誰沾上她都不會有好下場?!?/br> 說完之后,咬唇站在原處,看平煜如何應答,誰知他根本未做理會,往前徑直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目光漸漸轉冷,渾然不知有人悄無聲息地走近,又悄無聲息地停步,站在暗處看著她。 良久之后,鄧文瑩終于轉過身,緩緩朝永安侯府的帳篷處走去,那人幽幽嘆了口氣,不遠不近地跟上。 —————————————————— 傅蘭芽吃完飯,左右無事,便跟嬤嬤整理床褥。主仆二人所有能翻出來的衣裳都已翻出來,但床褥依然太過單薄,睡在上面既不舒服,又擔心會染上地底的潮氣。 傅蘭芽想來想去,把隨身帶著的幾個包袱皮都用上了,仍覺地上硌得慌,正暗暗想法子,忽聽門口傳來陳爾升等人的問安聲,帳簾一掀,平煜彎腰進來了。 “平大人?!彼牍蛟诘劁伾?,回頭望向他。 平煜瞥她一眼,從懷中掏出那包藥,不冷不熱道:“李珉替你烤的藥?!?/br> 傅蘭芽接過,發現藥包仍溫著,彎了彎唇,謝道:“多謝?!?/br> 說完,見平煜轉身便走,忍不住喚他道:“平大人,能否稍留片刻,一會換完藥,我有話想跟你說?!?/br> 平煜回頭,見她頭梳垂髻,烏黑的雙眸仿佛盈著水光,嘴角彎彎,帶著抹笑意,心知她定是有話想向自己打聽,而且看得出,她并沒有掩飾自己想法的打算。 他不知為何,想起剛才鄧文瑩所說的“妖女”二字,目光收回,淡淡回絕道:“沒空?!?/br> 可掀開簾幔,腳步仿佛絆住了似的,靜了一會,告訴自己,正好要向她打聽王世釗和周總管的事,聽她說說也無妨,便沒好氣道:“你先換藥再說?!?/br> 第31章 傅蘭芽怕平煜臨時又變卦,一等平煜出了帳,便讓林嬤嬤幫著脫下鞋襪,用最快速度換藥。 收拾好之后,林嬤嬤便走到帳前,往外探身,笑著請平煜道:“平大人久等了,小姐已換好藥了,還請進帳吧?!?/br> 平煜早已在外面立了好一會,因夜色漸深,霧靄露重,陰涼山風徐徐拂來,既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熱,也澆熄了他心頭那股無名郁火。 他渾然不覺身旁陳爾升和許赫探詢的目光,只目光淡淡地看著遠處的群山,沉吟不語。 妖女?聽起來多么荒唐,然而根據他這些年對鄧氏兄妹的了解,鄧文瑩也許有頭腦發昏的時候,鄧安宜卻絕不是沖動之人。 他們之所以一路緊緊跟隨,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向他拉攏和示好,明明白白是沖著傅蘭芽而來。 那晚東蛟幫夜襲客棧時他雖不在場,但后來從李珉等人的口中,不難知道當時的情形。 鄧安宜看似危難之中拔刀相助,但因急于駁得傅蘭芽的信任,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比如他只顧追趕傅蘭芽,卻將鄧文瑩撇在三樓不管。 又比如那晚情況那般兇險,他永安侯府的護衛卻從頭到尾一無損傷。 饒是如此,整樁事依然一環套一環,陷阱重重。 鄧安宜為求做得滴水不漏,既需借用東蛟幫的人力,又需掐準自己當晚離開客棧去找秦門的時機,可見他從來云南后沒多久,就已經著手部署此事。 倘若傅蘭芽真是那等天真沒頭腦的小姑娘,于險境中被鄧安宜救出,說不定從此會將鄧安宜視作俠肝義膽之人,對他托付全盤的信任。 想到這里,他心里忽然澀了一下,隨即又冷哼一聲,負手往前走了兩步。 可惜鄧安宜千算萬算,沒能算到傅蘭芽年紀雖小,心思卻轉得極快,寧愿從三樓遁門跳窗而出,也不肯承他所謂的“救命之恩”。 想到那晚在地窖中看到她時臉上那種義無反顧的表情,他心底仿佛被什么觸動了一下,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等回過神,又硬生生將心思轉到剛才鄧文瑩的那番話上。 不知鄧文瑩是不是被鄧家嬌養的緣故,這些年她年紀雖見長,心智卻半點不見成熟。 剛才她貿貿然來找他,縱然是一時沖動,又何嘗不是知道一點她二哥為何要盯上傅蘭芽的內情,否則所謂“妖女”一說,又從何而來? 妖女……他擰著眉頭,反復咀嚼這兩個字。 妖女之說,到底從何而來? 思忖片刻,生出幾分后悔,剛才不該因著一股無名火,連鄧文瑩的話都未聽全。 可真要他耐著性子跟鄧文瑩周旋,他自問怎么也辦不到。 這一路上,東廠和江湖勢力已經足夠讓他頭痛,沒想到的是,如今連永安侯府都跳出來插一腳,也不知傅蘭芽到底背負著什么樣的秘密,能引得這些人前赴后繼。 耳邊又傳來林嬤嬤的聲音,像是已在身后等了許久,“平大人?” 他身子微側,默了片刻,轉身往帳內走。 無論這些人所圖為何,既然他們都沖著傅蘭芽而來,想要深挖真相,只能從傅家入手。 傅蘭芽心思機敏,很有幾分見微知巨的本事,對于王令收買周總管卻遲遲不動她的原因,說不定早已猜到一點內情。 她為了向自己打聽消息,作為交換,定向自己吐露一二。 而且這一路上雖然危機四伏,難得她還很懂得自保,既然他已答應她暫時不會棄她不管,有些東西讓她知道也無妨。 至少,以她的玲瓏心腸,不至于關鍵時刻拖后腿。 ———————————————————— 傅蘭芽半跪在原地,看著平煜進來,因他身形高挑,走到近前居高臨下看她時,莫名有種巍巍然的傾軋之勢。 她略微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與他拉開些距離。 林嬤嬤見氣氛不對,忙悄悄退到一旁。 平煜目光在傅蘭芽臉上停了片刻,盤腿坐下,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緒,道:“想說什么?” 傅蘭芽暗暗觀察他的神情,只覺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客棧夜談時的模樣,冷靜,精明,高高在上。 而且看得出來,他態度雖然依舊不冷不熱,卻并未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 她深覺這是一個溝通的好機會,微微一笑,開口道:“這些日子平大人辛苦了。不過,以平大人的深謀遠慮,對這些時日咱們路上遇到的匪賊的來歷,想必早已有了頭緒……” 平煜靜靜看著她,眉梢都未動一下。 前兩日,她在自己面前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今晚為了在自己面前套話,笑的次數竟比以往加起來都多。 傅蘭芽抿了抿唇,繼續道:“平大人想來跟我有同樣的疑惑,為何這些人在我被困在曲靖時不出手,非得在我被押解上路時再來擄人。如此作為,豈非舍易求難?我想來想去,只猜到了一個可能,就是不知平大人所知道的內情跟我心中的猜想是否一致……” 她有意緩下語調,留意著平煜的反應。 可惜平煜雖然終于動了動身子,卻只是雙臂環抱,意味深長地注目她,那目光太過古怪,像是明知她會說什么,卻有意等著她往下說似的。 她自然不愿意被人這樣打量,可她沒有如今任何立場去要求平煜如何應對她,只能盡量想法子從他的反應中捕捉到一點真相。 于是只當沒看出他眼中的譏諷之意,莞爾道:“我有個猜測,這些人之所以之前未曾出現過,是因為早前并不知道我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而等我上路后,那幕后之人故意四處散布消息,這才引得這些人紛紛出動來對付我?!?/br> 平煜墨玉般的眸子里終于起了一絲微瀾,他早知道她可能猜到了一點內情,沒想到竟如此接近真相??梢姼当m然為人專橫倨傲,卻著實養了個好女兒。 她說的半點不差,先是傅家倒臺、周總管被收買,之后她身為罪臣之女被押解上路,在此期間,東廠一邊尾隨一邊散布消息,最后終于引得正邪兩派紛紛出馬。 幾樁事情看似復雜,但其實縱觀起來看,可以無比清晰地串聯成一條線。 他忽然起了跟她詳談的興趣,冷不丁開口道:“你當時為何要殺周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