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
“正是,正是!何兄,施兄,何必為一小小木牌而起爭執呢?豈不是引人頑笑嗎?” 陸長亭在心底道了一聲馬后炮。 這些人可不是馬后炮嗎?方才沒人阻攔,這會兒見終于有人發聲,這才跟著附和了起來。 何子友也終于找到了臺階一般,忙笑道:“正是,這等捕風捉影的小事,竟也拿出來說……”說著,何子友還嘲弄地看了看施顯。 施顯臉上微微漲紅,五官因為怒氣都繃到了極致,看上去著實和俊秀沾不了邊兒。 陸長亭被人推搡,又沾了一身的酒水、茶水等玩意兒,此時正是心中不痛快的時候,何況何子友的后續作為,更讓他對這人的厭煩升到了頂點,如此之后再看施顯,便覺得這其貌不揚的人倒是可愛多了。 難能就此不管呢? 陸長亭心下已有決斷,他冷聲道:“這怎么會是小事?要坑害別的舉子,怎么是小事呢?” 施顯似乎從陸長亭身上找到了主心骨,忙點頭道:“正是正是。何子友就是想將這事糊弄過去……” 陸長亭瞥了一眼何子友,道:“你若不心虛,何不聽我將話說完?” 何子友冷笑一聲:“你說就是!說吧,你想怎么污蔑我?” 三子咬緊了牙,低聲道:“真想將這人一拳打出去?!?/br> 陸長亭根本不理會何子友的冷嘲熱諷,接著剛才的話往下道:“民間傳說未必沒有根據。正是因為確有根據,這些傳說方才能流傳千年。何況,走得多了也就成了路。這個道理是相通的?;睒渫幍恼f法,在民間流傳,百年、千年……就算這槐樹本來平淡無奇,那么如今也早被賦予這個力量了?!?/br> 何子友依舊輕嗤一聲,顯然對陸長亭的說法很是瞧不起。他甚至忍不住暗暗嘀咕,這舉子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神棍! “風水中有呼形喝象的說法?;?,木旁有鬼。木旁為榜。你們誰人想要落榜?榜有鬼。這不是咒他落榜是什么?”陸長亭冷聲笑道。 “實在牽強!”何子友冷哼道。 “那木牌上寫著什么?” “什么?”何子友反問。 “那是金文!”陸長亭厲聲道。 蒙古人、金人向來都是漢人之敵,一聽說上有金文,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變了。 何子友的臉色白了白,站在那里握了握拳,開始顯露出慌亂來了?!澳闳绾胃艺f那是金文?” “可還有誰識得的?”陸長亭問。 之前站出來制止爭端的人,再度出聲了:“我能?!?/br> “你過來瞧?!标戦L亭懶懶地道。木牌都讓他扔下去,他當然不會再撿起來。 那人臉色不變,大方地起身走了過來。 人群自動分開,為他留出了路。 那人大方地蹲下身,將木牌撿了起來。旁邊忙有舉子遞上了帕子,他接過帕子來擦了擦木牌,隨后定睛看了看,口吻肯定地道:“這是金文?!?/br> 何子友的臉色更白了。 那人的話似乎很有分量,當他說完以后,眾人立刻驚呼出了聲:“真是金文啊……這金文寫的是什么???” 那人看向了陸長亭,陸長亭淡淡道:“你既然已經認出來是金文了,那也就勞煩閣下告知眾人,上頭寫的是什么吧?!?/br> “是句詩。杏花落盡曉風顛?!蹦侨四畛雎晛?,隨即挑了挑眉。 “是句詩而已,又如何?”何子友諷刺地笑道,“難道憑這,你便要誣陷我了嗎?” “鄉試在桂花盛開的時節,因而又稱桂榜。會試時,杏花綻放。又稱杏榜。杏花落盡,杏花落盡?!标戦L亭看了眼何子友:“可真是懷的一番好意!” 何子友臉色難看了起來。 那人搖搖頭,道:“科舉之時,無論這木牌是否能起到效用,何兄都不該行此舉啊?!?/br> 何子友臉色更難看了。 “我、我沒有此意……”何子友勉力為自己辯解道。 “當真沒有嗎?用金文記下詩句,難道不正是為了掩人耳目嗎?”陸長亭輕嗤道。 施顯微微呆住,顯然沒有想到陸長亭三言兩語間,竟然就逼得那何子友臉色發白,神情慌亂了。 他轉頭看了看陸長亭,神色復雜。 眼看著周圍投來的目光都有了變化,何子友有些急了,脫口而出道:“我并不識得金文,此物是我從別處買來的,我并不知曉上面寫的什么?!?/br> “看你衣著,家中應當富貴有余,而這槐樹木并不值價,你為何要買?你定然另有目的。眼下這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何子友被陸長亭噎得說不出話來,只漲紅了臉,徒勞地指著陸長亭。 見何子友這樣好對付,陸長亭還有些失望。這人實在沒什么本事。他頓時就失去了興趣。 “不說木牌之事,你們惡人推搡鬧事,卻牽連到我……該如何賠?”陸長亭冷聲道。 何子友愣了愣,冷笑道:“賠什么?我還沒說你污蔑于我呢!你如何能證明,這木牌就真能害人了?什么木旁有鬼,什么落了杏榜!都不過是你們自己的推測!” 陸長亭不大高興。事實擺于前,眾人心中都有數了,何子友強辯一通有什么意義呢? 不過何子友既然硬要強辯…… 陸長亭將木牌從那人手中取了回來,翻來覆去看了兩眼,道:“它能不害人,你們是見不著了。不過……你們卻可以見著它是如何助人的?!?/br> “先頭說害人,這會兒又說助人?”何子友來了精神,毫不客氣地諷刺道:“公子前后說辭不一,難道不覺羞愧嗎?” “我為何要羞愧?這木牌能害人,但若過了我的手,它自然便能助人?!标戦L亭淡淡道。 何子友聲音里更見諷刺:“哈哈!難道你這手還是神手不成?” 其他人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顯然沒一個人將陸長亭這話放在心上。 三子見狀,低低地罵了一聲:“沒見過世面?!?/br> 何子友冷聲指著他道:“好生沒規矩的書童!” 陸長亭道:“取刀來?!?/br> 三子馬上遞出了腰間的匕首。 何子友見了,臉色發白:“你要做什么?” 陸長亭沒搭理他,只低頭捏著匕首在木牌上那么飛快地一削,只見那刻著金文的一面就這樣掉了下來。這匕首當然鋒利得很。乃是朱棣特地賜給三子,令他好生保護陸長亭的。 何子友見狀,頓時放下了心。原來那匕首不是沖著他來的。 “這是玩兒什么把戲?”何子友嗤笑著問。 陸長亭將木牌翻了個面,手中匕首揮動,似乎是在上面刻了什么。旁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卻見上面刻了……船?那是船嗎的?刻船作什么? 陸長亭手指轉動,銳利的刀鋒在他的cao控之下,又在小小的木牌上畫出了波浪。 何子友張嘴想要嘲笑,但又發覺沒什么可嘲笑的了,他只得訕訕地閉了嘴。 倒是那人開口了,問:“兄臺這是做什么?” 陸長亭沒有應答他,翻過面來,又畫了個奇怪的形狀在上面。眾人看了半天,“……這、這是一只裝米的斗?” 那人眼底閃動著nongnong的好奇之色,不過他也清楚,陸長亭這會兒心情正不好,怕是不管問什么,都得不到結果。便也只有就這樣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陸長亭很快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他將匕首還給了三子,抬手將木牌扔給了施顯,面上還帶著些許的嫌棄之色。那木牌還未擦干凈呢,上面還帶著股濃郁的酒味兒和飯菜的味道。讓陸長亭有種摸上去油油的感覺。 “收著,收好?!标戦L亭說。 施顯滿腹疑問,但是陸長亭剛剛才幫了他,他當然不會懷疑陸長亭是別有用心,所以他猶豫一下,還是將木牌收了起來。大不了……大不了轉過身的時候再扔掉好了。 “祝你一舉得魁?!标戦L亭勾了勾嘴角,那張冷傲的面孔上展露出了點點笑意。他五官氣質實在太過出眾,倒是叫周圍的人看得呆了呆。 施顯愣愣地點了點頭:“嗯……嗯……” “該說你弄臟我衣裳的事了?!标戦L亭面色陡然一冷,轉頭看向了何子友。 “哼,給你?!焙巫佑讶〕鰧氣n遞了出去。 陸長亭將寶鈔接了過來,順手就給了三子:“實在小氣。這點兒錢……三子,拿去賞給店中伙計吧?!?/br> 拿他的錢去做打賞,還怪他小氣?何子友氣得臉都青了。 三子卻沒覺得有何不妥。在他眼中,陸長亭何等高貴的人物,何子友這般做派的確是小氣摳門至極!三子冷哼了一聲,絲毫沒將何子友放在眼里。 何子友指了指施顯:“你又將木牌給了他,到時候,他若中不了進士,你們可莫要厚著臉皮再來賴我!” “誰說他中不了?木牌已經經我手改動,我說他定會名列前茅才是!”陸長亭當即反駁道。 何子友大笑起來:“好好好,我便等著他名列前茅!若真有你說的這般神奇,那你可也不要落榜才好啊。你既能助別人考中,那自己也應當能考中才不丟臉啊?!?/br> “這便不勞你cao心了?!标戦L亭說完朝三子使了個眼色。 三子立刻將人群分開,好讓陸長亭上樓去。 陸長亭出了人群。 樓上紀紫藍和紀韻二人正在往樓下看。 當日他們抵達客棧的時候,所有人都見著了陸長亭身邊跟了兩個美人兒,此時再見了她們,便立刻有人笑道:“整日只知吃喝享樂,沉溺美人鄉,還中進士,哈……若能中三甲,都是他造化了!” “且莫要說了?!庇腥说?。 議論的人忙識趣地閉上了嘴。 若是陸長亭回頭去看,便會發現出言的正是剛才同能認出金文的人。 陸長亭上了樓,正要推門進屋子去,卻聽見有腳步聲近了。陸長亭轉頭去看,正是施顯。 “敢問公子大名?”施顯朝他拜了一禮。 “陸長亭?!毕肓讼?,陸長亭還是沒有說自己的字。畢竟他的字聽上去,很有為自己貼金的嫌疑。 施顯道:“我名施顯,今日多謝公子相助了?!?/br> “待你名列前茅時,再來謝我吧?!标戦L亭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施顯猶豫了一下,道:“我本也不信什么鬼怪之說。只是我家中對我希冀極高,若是考不中……”施顯露出苦笑來:“家母身體不好,怕是再等不了幾年了。因為在發現那木牌之后,我才覺得怒不可遏,當即不管不顧地和他爭吵了起來。其實……不過一個木牌而已,倒也不會如何影響我?!?/br> 這就和大家都知道,詛咒了你去死,但你并不會真的死掉,可聽見這樣惡毒的話,仍舊會覺得怒氣蓬勃一樣。 “嗯?!标戦L亭低低地應了一聲。施顯應當并不需要他的同情,而他剛才出言說話,本也并非為了視線,而是那何子友實在太惹人厭煩了。所以他也沒必要端出什么恩人的派頭來。 施顯尷尬地笑了笑,道:“那……那我便先過去了?!?/br> “嗯,去吧?!标戦L亭說完,也就推門走了進去。 紀紫藍和紀韻立刻圍了上來:“陸公子沒事吧?陸公子的衣裳怎么臟成了這樣?快、快脫下來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