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 聽過了朱允炆的敘述,朱標和洪武帝都是心疼不已,而朱標的情緒則是尤為的復雜。 “她怎么能……怎能如此……”朱標的聲音低不可聞。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瞞過陸長亭的耳朵。 洪武帝面色冷了冷:“太子可去問問呂氏,為何做下這等惡毒之事,若是眾人都尋不到允炆,難道便要在等待之中,瞧允炆活活餓死嗎?” 朱標知道此時洪武帝怒極,當然不敢為呂氏辯駁半分。不過,朱標此時也的確沒什么心思為她辯護了。 朱允炆見狀,忙拽了拽洪武帝的袖口,低聲道:“讓皇爺爺為允炆擔心了?!?/br> 洪武帝面色稍緩,注意力被拉了過去,便低聲與朱允炆說起了話。 朱標面色有些難看,他叫來了貼身伺候的太監,命他去告知太子妃,皇太孫已經尋到了。 太子朱標的面上飛快地掠過了一絲茫然……不知等她知曉這個消息時,面上該是何等的表情呢? 洪武帝當然舍不得斥責朱標,何況大體來說,朱標本也沒什么罪過。怒氣發作過后,洪武帝便將這一茬揭過了。 洪武帝這時候終于想起了陸長亭的功績,他的目光緩緩落到了陸長亭的身上,口吻溫和,微帶笑意:“長亭竟真能尋到允炆的下落!方才倒是朕太過心急了……” 能有洪武帝這樣一句退讓的話,也著實不容易了。陸長亭當然打蛇隨棍上,馬上表示了理解,至于謙虛……在洪武帝跟前謙虛便是弄巧成拙了,所以陸長亭半句謙虛的話也沒說。 相比起從前單給賞賜來說,這次洪武帝口中說的話開始有了變化。 洪武帝令人端來茶水點心,還令人搬來了桌椅,好讓朱棣和陸長亭落座。 “長亭考過院試了?”洪武帝問。 “已然考過了?!?/br> 朱棣微微一笑,補充道:“長亭得了案首?!?/br> 洪武帝慢慢變得和顏悅色起來,撫掌夸道:“好!果真少年英才!朕便等你站在奉天殿中那一日!“ 洪武四年,洪武帝曾策問貢士于奉天殿。 洪武帝言下之意,便是他能一路取得好成績,最終擠進殿試的名額之中。 陸長亭也微微一笑,自信道:“定不負陛下之期望?!?/br> 這下陡然便將洪武帝剛才的話拔到了另一個高度——當今皇帝陛下都在期望他能入得殿試。 眾人看向陸長亭的目光都微微變了,再沒誰敢將這人單純當做那位善風水救過太子的陸公子了。 朱棣側過頭看了看了陸長亭,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洪武帝有意抬舉陸長亭,自然便趁此機會,與陸長亭多說了幾句話,一時間殿中和樂融融,至少乍看上去是和樂融融的。 而此時另一邊呢? 小太監回到了殿中。欽天監眾人朝他身后望去。 奇怪!并無儀仗! 連多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皇上呢? 莫非是這小太監沒有傳話過去?老者冷下臉來,道:“你可是沒將消息稟報上去?” 小太監原本就覺得心頭不痛快了,此時還聽人這般質問,便板著臉道:“我不過是個小火者,哪里敢不報與陛下?只是陛下聽過之后,便打發我回來了。你們且等著吧!” 一中年人怒不可遏地打斷了他:“你胡說……陛下心系皇太孫,我們已經得知皇太孫的方位,陛下聽了過后,怎會不前來?定然是你……”說到這里,那中年人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口中的聲音也不自覺地頓住了。 不,不不不,不可能……陸長亭那廝怎么可能比他們先卜出皇太孫所在呢? “你胡說!”那中年男人更大聲地斥責道,好以此掩蓋心中的不確定。 老者還未想到這一茬,因而也是怒極,連聲道:“我要見陛下!” 小太監面色冷漠地吐出了一串話:“陛下是不會見你們的,皇太孫已經找到了,陛下去瞧皇太孫了?!?/br> “……你說什么?”老者一愣,隨即他面上轉怒為笑,道:“你早說不就成了嗎?可是在你稟報陛下后,陛下便立即前去尋找皇太孫了?” 小太監面色更冷:“不,我的話還未說出來,皇太孫便已經找到了?!?/br> 老者失笑:“這不可……”能。 當真不可能嗎? 老者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個干凈。 也是有可能的,……還、還有個陸長亭。畢竟還在殿中時,陸長亭便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找到了皇太孫的蹤跡,而皇上也當真帶著陸長亭前往了。 老者被一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這時細細想來,他方才回想起當時陸長亭是如何說的……他說,他說皇太孫應當在太子東宮……是了,當時自己還譏諷他編了胡話。 老者身后的一干人也才紛紛想起,陸長亭比他們更早地指出了所在。 誰能想到,待到他們占卜時,上天指示的方位也正是東宮方向呢?方才得到結果后有何等喜悅,此時想明白之后便有何等失望。正如興高采烈之時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數九寒冬的冷水,其中滋味實在叫人心底不斷泛起徹骨的冰寒。 此時老者仍不愿死心。 他甚至希望他們所占卜的結果也是錯的。 皇太孫根本就不在東宮! 老者為自己這等污濁的想法慚愧了一瞬,嘴上還是問道:“皇太孫如今身在何處?” “我怎知曉?但想來已經同陛下在一處了。我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到了陛下跟前時,皇太孫已經尋到了?!毙√O重重咬了“已經”二字。 老者最后的希望就此破滅。 欽天監一干人登時都沒了聲音,個個都成了悶葫蘆,但實際上他們心中都是不服氣的,他們學了多少年,經了多少事,那陸長亭又才學了多少本事?他才什么年紀?何況他還在皇上跟前張嘴便說自己不善占卜。 一個不善占卜的,將他們都比下去了? 哈,怕是刻意為之! 欽天監眾人哪里知道,陸長亭是真不會,所以先提前給洪武帝打了個預防針,至于會不會刺激到欽天監,這完全不在陸長亭的考慮之中。 這邊殿中氣氛很快便沉浸在了一片低迷之中。 偏偏沒有洪武帝發話,他們還不能離去,只能老實等待在這里。 此時東宮中,洪武帝帶著朱允炆離去了,便只剩下了陸長亭、朱棣、朱標,和一干宮人。 朱標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我錯了嗎?”他難道不該護著呂氏嗎? 陸長亭和朱棣都未開口說話。 朱標也不指望他們能回答,當即站起身來,讓人送他們出宮去。是的,現在朱允炆已然尋到,自然便讓他們出宮去了。 待陸長亭和朱棣一走,朱標便立即起身前往了太子妃如今的居所。 朱標滿懷悲憤,悲是悲呂氏如今的境況越加地壞了,憤是憤她怎能下手坑害自己的兒子? 朱標勉強壓住了心中復雜的心緒,走到了門外。 此時門內突然爆出一聲尖叫。 朱標心一緊,一腳便將門踹開了:“出了何事?” 幾個宮女并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見了朱標后,便當即跪倒在了地面上,未語淚先流,哽咽道:“太、太子……太子妃,太子妃她……她去了!” 這幾個宮人雖然慌張,倒并不如何畏懼。畢竟他們知曉他們的太子殿下心地仁善,分外理智,絕不會遷怒他人。 而朱標在聞言之后,卻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面上表情陡然平靜了下來,叫人看不透其神色。 但就是這副模樣,讓跪地的宮人們,和外頭的侍衛們,都覺得心底微微泛起了涼意。 似乎……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宮女顫抖著出聲:“殿下?” 朱標沒有說話,更是誰也不理,他緩緩邁動步子走了進去。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扇屏風就在跟前。 繞過去,便能見到溫柔的呂氏,和她蒼白的臉。 她病了很久了,朱標也有不喜的時候,但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日。 朱標駐足在床前,低頭看了一會兒床上的人,很快便轉過了身。 他走到了殿外,宮人們也跟著走到了殿外,小心翼翼地等待著朱標的吩咐。 朱標卻是將所有人都斥退了,連侍衛也是:“如今應當也不必守著了?!?/br> 侍衛見他面上一層冷意,也不敢多說什么,忙退了出去,同時派人飛快地去向洪武帝稟報了。 那廂洪武帝得了呂氏的死訊,放下了手中的御筆:“倒還是個清醒的……沒病到好賴不分的地步?!?/br> …… ———— 太子妃的死訊第二日便傳到了陸長亭的耳中,蓋因朱標又派了人來請他前往東宮。 除此外,倒是再沒別的人知曉。 想也是,洪武帝壽誕剛過,便鬧出太子妃身死的消息,那還了得?這豈不是往洪武帝的壽誕上抹黑? 陸長亭走在去往東宮的路上,心底為呂氏嘆息了一聲。 趕在這樣的當口,她連個風光大葬都享不起了。 “陸公子,請?!睂m女低眉順目地將陸長亭引進了殿中:“請公子稍等上一會兒,太子殿下便到了?!?/br> 陸長亭點了點頭。 他落座下來,卻總覺得殿中有些氣氛不對。雖然那些宮女表現并不明顯,但他仍舊發現她們似乎變得愈加小心翼翼了。 是因為朱標在宮中發作過一次了嗎? 陸長亭靜靜等待起了朱標,連手邊的茶水點心都沒動分毫。 宮殿外漸漸陰云密布,不多時便下起了大雨。 朱標是頂著雨進來的,陸長亭看著他阻開了太監宮女們想要為他遮擋的手,大步走了進來。 大雨將他一身都濕透了。 “殿下?!标戦L亭起身迎了上去。心底忍不住道,看來變的不僅是東宮的氣氛,還有朱標。 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朱標兩頰便微微凹陷了下去,襯得人莫名有棱有角了起來,至少不會再讓人一眼便聯想到他那仁善的性子,而是讓人覺得他真正挺拔有氣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