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節
陸長亭相信若是分開來說的話,想必他們口中還能說出一串接一串更妙的溢美之詞來。 大臣們是震驚的,喜悅的。 但別的王爺皇子們,再看向朱棣的時候,目光就多少都有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陸長亭和朱棣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兩人這會兒都奇跡地平靜極了。 陸長亭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那些王爺皇子……有何懼呢?日后這些目光只會多不會少。從今日起,朱棣便再也不是那個低調無聞,占據苦寒之地,不受重視的燕王了。 這些人也只是眼下方能嫉妒一二,他們又哪里會想到,燕王府中的人懷著更大的野心呢?陸長亭微微垂下了眼眸。這樣也好……這樣可以免去別人的防備,等到朱棣強大起來的時候,他們再反應過來那也遲了。 正如陸長亭想的那樣,雖然朱棣因此出了個大風頭,但到底沒有引起眾人重視。只是有白蓮教這樁事在前,洪武帝的壽誕便越加熱鬧了,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歡喜。 眾王爺皇子為賀洪武帝生辰,相繼送上了各自的壽禮,只是他們的臉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們倒是精心籌備了一番,只可惜有朱棣在前,他們手頭的賀禮哪里還拿得出手呢?與“白蓮教”這個賀禮相比,什么都被比下去了。 朱棣面色不改,捧著一只錦盒送了上去。 洪武帝看也不看,便要交給身邊的太監,但是他陡然想起了這個兒子啃下了白蓮教這個難啃的硬骨頭,再與其他只知吃喝的皇子一對比,洪武帝難得升起了幾分欣賞之心,越看朱棣越覺得順眼,于是又收回了欲交給太監的那只手,就這樣當著朱棣的面打開了錦盒。 如此動作,便算作是一種榮寵的體現了。 別的皇子顯然也看出了一點,還頗為嫉妒地看了一眼朱棣。 陸長亭就在后面瞧著,他將那些皇子嫉妒的模樣收入了眼底,也將朱棣沉著站在那里的模樣收入了眼底。陸長亭心底陡然有了股引以為傲的感覺。他抿住了嘴角,忍住了笑容,繼續看著洪武帝打開了錦盒。 朱棣對洪武帝并無多少父子情誼,若是真論起來,倒不如他與馬皇后的感情深。尤其在意識到洪武帝只對太子有著絕對的庇護后,朱棣對洪武帝便更沒了什么孺慕的心思,此次壽誕,白蓮教之事與其說是為討好洪武帝,倒不如說是為了他自己。自然的,在準備賀禮的時候,朱棣也并未花多少心思。里頭就放了塊手底下人尋來的暖玉,說是珍稀難尋,但在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珍稀難尋的東西? 但是洪武帝此時看朱棣順眼啊,連帶的錦盒里那塊暖玉也變得合心意了起來。 “好!老四這塊玉送得正合心!”洪武帝毫不吝嗇自己面上的笑容,當即笑出了聲。 其余人自然也都跟著捧一番,將朱棣的孝心好好夸上一夸。 這下又招致了多少微妙的目光,陸長亭都數不過來了。 朱棣送上賀禮后,便迅速回到了位置上,陸長亭這才變幻了姿勢,重新盤腿坐在了朱棣身邊。 朱棣低聲道:“可是覺得不耐了?沒一會兒便能回去了?!?/br> 雖然是枯燥了些,不過還在陸長亭能忍受的范圍之內,他搖了搖頭,沒有過多地和朱棣交談。畢竟是在這樣的場合,陸長亭實在不愿再被人瞧出他和朱棣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 洪武帝畢竟年紀大了,日日政務壓身,哪里還有多余的精神來舉辦什么壽誕?沒多久,洪武帝便當先帶著皇太孫朱允炆離開了,而后便由正當年輕的太子主持大局。 朱棣心中積壓著對朱標的不快,此時自然不欲給朱標留面子。他當即起身帶著陸長亭向朱標告退。朱標是個脾氣好的長兄,加之洪武帝都已然離開了,他自然也不會攔著朱棣。不僅如此,朱標還關心地多問了兩句:“四弟可是身體不適?” 陸長亭看出了朱棣壓抑在心中的那些不快,他不希望朱棣這么快就暴露在朱標的眼中。朱標是脾氣好,但不代表他蠢,會察覺不出別人的反感。于是陸長亭當先出聲道:“是我身體不適?!?/br> 朱標早就見識過朱棣對陸長亭的關心程度,此時也不作懷疑,反倒還對陸長亭關懷了幾句:“若是嚴重了,便請個太醫去瞧瞧,身體為重?!?/br> “是,多謝太子殿下?!标戦L亭一臉淡然,全無受寵若驚之態。 旁邊的人只能看見太子和一個俊美少年在說話,不由得朝陸長亭投去了嫉妒的一眼。 “那、那長亭便隨四弟回去好生歇息吧?!敝鞓四睦锔业⒄`了陸長亭的休息呢?畢竟太子妃的性命,東宮的安危都還系在陸長亭的身上呢,若非此時乃是父皇壽誕,朱標便恨不得親自叫個太醫來為陸長亭瞧瞧了。 陸長亭淺淺松了一口氣,和朱棣一同迅速離開了大殿。 待走出來之后,陸長亭才瞥見朱棣面上的神色并不見緩和,反而愈加冰冷了。 陸長亭心知應當與朱標有關,但此時還身在皇宮,陸長亭也實在不好開口,便強行忍住了說話的欲.望。待到徹底走出了皇宮后,陸長亭方才握住了朱棣的手,低聲道:“四哥怎么了?” 朱棣搖了搖頭。 兩人上了馬車,馬車車輪都轉動了起來,噠噠噠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久久,陸長亭才驟然聽朱棣道:“朱標為太子……” 陸長亭聽得有些一頭霧水,朱標為太子怎么了? 緊接著陸長亭才聽見他冷笑了一聲。 陸長亭的心霎時便揪緊了。 ……朱棣這是徹底對朱標有所不滿了? 比想象中來得還要快啊。 陸長亭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欣喜這么快就走上了歷史軌道,還是該為朱標掬一把淚了…… 朱棣面上的表情重歸于沉靜,再看不出半點冷漠或不快的味道。他倒了杯茶水遞到陸長亭的手中:“餓了吧?”語氣溫和得仿佛剛才那聲冷笑不是從他喉中發出的。 既然朱棣沒有揪著這個話題往下說的意思,陸長亭也就順著掠過了這個話題。 “是餓了?!?/br> 朱棣笑了笑:“其實桌案上擺著的飯菜味道并不如何?!?/br> 陸長亭點頭:“瞧著連個熱氣都沒有,看了也沒什么食欲?!?/br> “待回去了,我讓廚房做些吃的……長亭想吃什么?” 陸長亭正要回答,這時候卻有一陣馬蹄聲近了。 “燕王殿下!陸公子!” 應當是那騎馬的人在喊。 誰敢在皇城中如此縱馬?如此放聲大喊? 陸長亭心底頓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忙掀起了車簾。朱棣一手按住了他,當先出聲道:“何事?” 朱棣的聲音沉穩冷凝,那人原本火急火燎的,被“冰水”這么一澆,倒也冷靜下來了:“燕王殿下,請您帶著陸公子往回走?!蹦侨祟D了頓,極為小心地道:“……東宮出事了?!?/br> 陸長亭微微一挑眉,拍了拍朱棣的手背:“走吧?!?/br> 朱棣面上的溫和之色褪去,又重新泛起了冷意。但是東宮出事,求到他的跟前來了,他自然不能視若無睹,否則日后便會釀成大麻煩……他倒還好,但長亭卻不行。 朱棣只得下令,讓程二調轉方向。 馬車掉了個頭,再度朝著皇宮的方向奔去。 陸長亭低聲問那人:“東宮出了何事?” 那人看了看陸長亭,卻是緊閉著嘴,半點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朱棣見狀,面上表情不由更冷了。 事關東宮,他不愿意在這里說倒也能理解,但錯就錯在這人不該無視了陸長亭。這般不將陸長亭放在眼中,那還來請什么人? 朱棣心頭泛起陣陣冷意,毫不客氣地將這筆賬算在了朱標的頭上。 待到再度入了皇宮,便立即有太監引著他們往東宮走,程二等人便被攔在了外頭。 等入了東宮,陸長亭卻也不見朱標的身影,想來此時他還分身乏術。 引路的太監轉過身來,道:“陸公子,這邊走?!?/br> 朱棣心底的冷意已經積蓄到了頂點,他一把拉住了陸長亭,道:“太子呢?” 太監愣了愣,道:“太子殿下還在壽誕中主持大局?!?/br> 朱棣拉著陸長亭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大哥不來,我們怎敢在東宮中隨意走動?一切還是等大哥來了再說吧?!?/br> 引路太監和之前騎馬那人同時愣住了,沒想到在這樣緊急的關頭,朱棣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們卻沒注意到,此時朱棣眼底一片冷意。 第174章 那太監顯然更為聰明, 他當即就換了副面孔,面露苦色地彎腰躬身道:“太子殿下早早就吩咐過的, 若是出了事, 便立即請陸公子前來。燕王殿下,實在是事出緊急,若非如此, 奴婢們也不敢擅自做主將陸公子請回來……” 朱棣面色冷凝,不為所動。 陸長亭低眉垂目,仿佛看不出那太監的窘迫和焦灼一般。 他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二人的無禮,太子是不可抗的,但并不代表隨便什么人都可以踩在他的臉上。是他們有求于他, 可不是他有求于他們。此時朱棣既然為他出頭了,他便不會出來打斷。否則他若是做了這個假好人, 又置朱棣的一片維護之心于何地? 太監見陸長亭也無動于衷, 終于開始急了。 “求燕王以東宮之事為重……”方才騎馬追趕那人忍不住開口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一開口,便又得罪了朱棣。 東宮之事為重? 東宮便很是了不得了? 這人輕而易舉地撩動了朱棣心底的火氣。 陸長亭心底咯噔一聲, 忍不住在心底為朱標點了根蠟。朱標性格謙遜,怎么他手底下的人卻沒學到半分呢?還是說正因為朱標脾氣太好, 方才使得手底下人猖狂了? 陸長亭抬頭朝那人打量過去, 只見那人作侍衛打扮,瞧上去應當也是常在朱標跟前出入的人,否則面上不會如此傲氣, 就算他再竭力壓制都仍舊泄露了出來。 “你叫什么?”陸長亭出聲問。 侍衛沒想到燕王一言不發,完全不將東宮威嚴看在眼中也就罷了,就連這位陸公子也敢貿然插聲,一副全然不將東宮放在眼中的模樣。莫非是仗著有燕王撐腰? 侍衛心中暗嘲陸長亭行為愚蠢,卻不知別人也在笑他愚蠢。 陸長亭見他不答,也知道這侍衛是沒將他放在眼中,頓時毫不客氣地冷笑道:“怎么?閣下大名莫非不能問?” 此時殿中的宮人們沒想到陸長亭會動怒,猝不及防之下都是一愣,待對上陸長亭那張冷傲的面孔時,他們方才想起這個少年曾經在宮中出了何等的風頭,連皇上都是親口夸贊過的……再想一想往日太子是如何對待他的,聰明的宮人已經低下了頭。此時得罪陸公子,顯然不是什么明智的舉動。 那侍衛眉毛一揚,怒道:“陸公子!如今東宮出事,迫在眉睫,你卻對我糾纏不休……” 陸長亭差點被氣笑了。 對他糾纏不休?陸長亭還真沒有這樣的愛好。 “去請太子吧?!标戦L亭當即拉下了臉,不再有半分好臉色:“燕王說得不錯,若無太子,我怎敢亂動?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昏了頭,我卻沒昏頭。這里是太子東宮,不是誰人都能隨意走動的!若無太子,出了差錯,誰來擔當?我不過一個小秀才,自認擔當不起!” 陸長亭在東宮少有開口說話的時候,就算是開口也是與朱標說話,口吻那是甚為溫和,于是東宮諸人都不知道他冷起臉來的時候,竟是這般銳利逼人,教人不敢直視。 朱棣看了看陸長亭此時冷著臉的模樣,無端想起了多年前在中都的時候,若非場合不對,朱棣便要笑出聲來了。 此時侍衛面色發黑,搜腸刮肚一番,竟是找不到什么話來應對陸長亭的責難。是的,在這侍衛看來,陸長亭說的這些話不過是無端責難罷了。 還是太監反應快,他忙插聲道:“奴婢這就去請太子殿下……陸公子稍安勿躁,莫要氣急,氣大傷身吶!” 陸長亭沒有說話,只冷眼看著那太監。 太監擦了擦額上的汗,一邊在心底罵那侍衛沒有眼色,一邊又心疼自己在這里伏低做小,還一邊感嘆道,日后怕是不能輕易得罪了這陸公子……才聽說皇上在壽宴之上還稱贊了燕王,他們縱然是東宮的奴仆,但終究也只是奴仆,哪里得罪得起燕王呢? 太監轉身親自跑了出去。 侍衛頓時被晾在了一邊,面色愈加地不好看了。在他看來,太子便是除卻皇上以外的天下至尊,縱然這里有個燕王又如何?那也應當尊敬太子!聽從太子的命令!也不知在拿喬什么。而那太監則更是可惡,竟然這般失了東宮的威嚴!還當真為那陸長亭尋太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