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真正的勇士還是稀少的。 若楊勇對他兒子的生死前程都不在乎,那楊勇也不知該冷酷絕情到何等地步了。如今事實證明,他想要有骨氣,然而……骨氣是說能有就能有的嗎? 陸長亭低低地道:“看來楊清的蠢笨還是有來源的?!?/br> 楊勇的表情透著一股聰明自信,但實際上他進了牢房以后的所有表現,都成為了他的破綻,給燕王府眾人提供了不少下手的軟肋。這不是笨是什么? 楊勇聽出了陸長亭言語中的嘲諷之意,臉色再度變幻,最終定格在了一個難看的表情上。 “燕王想要如何處置我?”楊勇死死地咬住牙。他身上的骨氣開始一點點消退了。 陸長亭一把摁住了朱棣的手,示意他不要動,反倒是自己一步上前,低聲道:“處置?你想得太美了。我與楊清有些舊怨,此時倒正好先整治了他。你……且等著吧!既然敢與白蓮教為伍,你便早早應該想到這一日……你會知道,能求死得死也是一件美事?!?/br> 陸長亭毫不掩飾自己對楊勇的厭煩。 他對宗.教組織感覺平淡,但唯獨對白蓮教這樣的組.織厭惡不已。尤其剛才楊勇膽敢怒視朱棣……哈,他們何來的底氣藐視老朱家的人?不過是個混邪.教的,竟然還非要裝出混圣教的正直高潔面孔。這就太惡心人了…… 楊勇捂住了胸口,被陸長亭氣得不輕。 他被抓捕得太突然,而燕王府的人又完全不審問他,眼看著就要拿他兒子下手……美夢破碎,還要賠上兒子,楊勇怒急攻心都是輕的。 程二早已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了。 小長亭也會這樣欺負人啊…… 朱棣斂了斂嘴角的笑容,抬手攬住了陸長亭的肩,低聲道:“長亭說的正是,走吧,去瞧一瞧楊清?!?/br> 楊勇聽見了兒子的名字,頓時喘氣更急,忙雙手牢牢抓住柵欄,費力地道:“不,與他無干……與他無干……” 陸長亭頭也不回地冷聲道:“方才你不是氣勢十足,毫不畏懼嗎?繼續保持下去吧?!?/br> 楊勇沒想到陸長亭這樣不講道理,連求饒的機會都不留給他。楊勇壓下心底的憤恨,面上擠出了悔恨的表情,他張了張嘴,想要服軟投降。 然而此時陸長亭和朱棣的背影已經漸漸遠了。 楊勇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閉上了。 他們已經聽不見了。就算他們能聽見,他們也根本不會理會。 楊勇癱坐在地上,頭一次對自己過去的執念和對未來的美好計劃,生出了懷疑來。 當他頻繁為白蓮教辦事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今日的后果?他想過,但他卻是打心底里譏笑著明政府,譏笑著大明皇帝。一個放牛郎,也能做皇帝?目不識丁的皇帝嗎!實在好笑極了! 楊勇在為白蓮教效力的時候,心底有著極為濃厚的優越感,尤其是當看見身邊的百姓,他便更覺得自己與他們是全然不同的。他心里有著旁人不知道的野心。他不像那些愚蠢的百姓,一心奉洪武帝為心中神明,他的每一句話都奉作神諭,甚至還將大誥牢牢背記于心……他是清醒的,他會清醒地看著明朝垮塌傾覆…… 但是現在,這些都在一夕間消失了。 越是想起過去的那些想法,楊勇便越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原來明朝不是無能的,他們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 還有他的兒子…… 楊勇順著倒了下去。該怎么辦?自詡聰明的楊勇此時眼底卻流露出了絕望之色。 楊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當陸長亭和朱棣走過去的時候,還能聽見他嘶聲斥責守衛的聲音。 “放我出去!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平燕府的廩生!你們這些小人,如何得罪得起我?” 陸長亭有些納悶,都到這個地步了,楊清還敢這樣說話。 陸長亭不由回頭看了看朱棣。 程二從旁解釋道:“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燕王府?!比羰侵赖脑?,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么說話。 第166章 “……陸長亭?”楊清借著微弱的油燈光, 瞥見了陸長亭的身影,他登時就沖到了柵欄前, 那張清秀的面孔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扭曲:“你竟敢這樣對我?你瘋了!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仗著燕王的勢, 便能……” 楊清怒聲叱罵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見了站在陸長亭身側的,那個身材高大的身影,正是他口中的燕王。 所以……陸長亭的行事背后果然還有燕王一力支持? 楊清頓時氣得險些嘔出血來, 等他再看向陸長亭的時候,便是赤.裸.裸的控訴狐貍精一般的目光了,而看向朱棣的時候則是充滿了怨憤和委屈,還有那么一點痛心。 陸長亭心想,大約是在痛惜堂堂燕王怎么被他給迷惑了吧? 陸長亭都能感受出來的東西, 朱棣又怎么會感受不出來?朱棣抬眼朝楊清看了過去。 楊清頓時便覺得自己仿佛被籠罩在了一片冰寒之中,雞皮疙瘩瞬間布滿了他的皮膚……盡管他竭力去壓制了, 但心底還是在不斷地往外涌著恐懼。 燕王……想殺他?! 楊清被腦子里陡然閃現的這個猜測嚇到了, 他甚至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方才的氣勢頓時便被折了大半。 楊清先是害怕地垂下了頭,而后又小心地抬起頭來,想要從朱棣的臉上找到哪怕一點點的仁慈之色。 然而他失敗了。 朱棣冰冷的目光提醒著他, 這是他不可否認的事實——燕王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可為什么…… “為什么?”楊清不自覺地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陸長亭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 楊清居然還會問為什么。且不說他的父親確實乃是白蓮教中人, 單是他大膽闖到朱棣跟前威脅朱棣,那便已經足夠朱棣下令命人將他抓起來,甚至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了。 陸長亭沒有開口說話, 他是實在懶得搭理楊清了。 倒是朱棣沉聲開口了:“你該死?!敝扉苌儆羞@樣說話的時候。 當聽見這三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的時候,陸長亭都是一怔。其中再明顯不過的殺氣,誰都無法忽視。 楊清面色煞白,甚至整個人往后摔了下去。 其實不管楊清怎么蹦跶,都不至于會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但糟就糟在他不應該拿這樣敏感的一件事去威脅朱棣。朱家人是能被威脅的嗎? 朱家人只會趕在這個威脅生效之前,將帶來威脅的人一舉斬殺,永絕后患。 “你現在該為你的無知和愚蠢負責了?!标戦L亭頭一次在楊清的跟前,聲音這樣地和緩。他當然不是在同情楊清,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提醒著楊清的無知和愚蠢。 陸長亭可從來不會做什么求情的事。什么“其實他也是無辜的,不然放他一條性命”,那是圣父才能說出來的話,可惜他不是。何況他若是說了這樣的話,那么又置一心維護他、維護這段感情的朱棣于何地呢? 楊清臉上表情變幻,一一閃過憎惡、嫉妒、不甘……的情緒。 陸長亭瞥見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覺得有些好笑:“怎么?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嗎?” 楊清死死地咬住了牙:“我錯在何處?” 陸長亭微微一挑眉:“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br> 朱棣嘴角抽了抽:…… 程二也憋不住笑了笑。他就說,小長亭可沒那樣好心。 楊清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徒勞地罵道:“那不過是因為你往我身上強行蓋了罪名!其實我有什么錯?” 陸長亭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楊清的自我感覺竟然還這樣良好。 當然,也或許他只是在狡辯,不愿面對那個被戳穿的真實自己罷了。 “既然你覺得自己沒錯,那就堅持下去吧,以后……都千萬不要腿軟認錯。這樣,好歹還有兩分骨氣,值得我高看一眼,讓你這個一無是處的人也能有一點優秀的地方?!?/br> 程二咋舌,這不是拐著彎兒的罵人嗎? 楊清當然也聽出來了陸長亭在面對他時的高高在上,和對他的瞧不上眼。 這深深地刺激了楊清,他從地上爬起來,嫉恨地盯著陸長亭,放聲冷笑道:“我自然不會向你求饒認錯!” 朱棣抬手,將陸長亭攬到了自己的懷中,隱隱擺出了維護的姿勢,他低聲道:“記住你的話?!闭f罷,朱棣便準備轉身,還一邊對身旁的程二道:“將他也帶上?!?/br> 程二點頭:“主子放心?!?/br> 楊清越加嫉恨地看向了陸長亭,尤其是在陸長亭靠在朱棣懷中的時候,這無疑是坐實了楊清心底的猜測——陸長亭不過是個孌寵! 楊清心底更升起了一股大無畏的悲憤感,仿佛自己即將為正義而殉身一般。 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就正好看見楊清臉上那沉醉在自我世界之中的表情。陸長亭實在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這楊清,也實在是個人才……畢竟比起自我意.yin,估計是沒人能比過他的。 朱棣見陸長亭還分神去看楊清,頓時還有些不悅,伸手捏了捏陸長亭的手腕:“走吧,別瞧他了?!?/br> 陸長亭瞥了朱棣一眼,沒說話。 這楊清一心向往著燕王府,想要在朱棣手底下做事。這要說吃醋也該是輪到他吃醋才對吧? 出去的時候,朱棣的步伐走得很快,不多時,兩人便見到了外面的天光。 日光落下來將人罩在里頭,一下子便覺得熱了起來。 還是外頭舒坦。 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就同朱棣一起大步朝起居的院子回去了。 程二很自覺地和他們分道處理手頭的事去了。 這廂陸長亭和朱棣的身邊連個下人也沒跟,下人們都很是自覺地走得遠遠的,以確保不會打擾到陸長亭和朱棣的談話。自然的,他們也就瞧不見陸長亭被朱棣牢牢握住的手了。 朱棣低聲道:“牢中臟得很,待會兒先沐浴換身衣裳?!?/br> 陸長亭點點頭,卻見朱棣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有什么事值得朱棣這樣猶豫? “四哥可是還有話要與我說?”陸長亭低聲問。 朱棣用手摩挲了兩下陸長亭:“長亭覺得私設牢房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這讓他怎么回答?陸長亭也只能含糊地道:“不該有,但卻不能少?!币驗楹槲涞鄱ㄈ皇遣辉试S兒子在府中私設牢房的。但是作為偌大的王府,一方之王,他該有自己的牢獄,他該有這樣一個地方來關押那些膽敢冒犯燕王府的人。 有了陸長亭這句話在前,朱棣也總算從善如流地問出了心底的話:“長亭可會覺得私設牢獄太過殘忍?” “自然不會。刑和法,都是為了做到道德所無法約束的,便由它們來約束。如此才能使得一切都禮法有度、循規蹈矩……”只是有時候,這些也會成為當權者手中的利器罷了。但這個就不必說了。反正現在先夸朱棣兩句就是。 陸長亭雖然不明白朱棣怎么會突然詢問這個,但是多夸朱棣幾句總是沒錯的。 朱棣卻低聲道:“有時候也可為私欲所用?!?/br> 陸長亭沒想到他還自己補齊了,不由得詫異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再度低聲道:“若再有如楊清這般,意圖以你我二人的關系作威脅之人,我便會將他們都投進牢獄……讓他們直接去死,都是便宜了他們?!?/br> 聽到這里,陸長亭總算是明白了朱棣潛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