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
第162章 八月, 院試。 陸長亭坐在馬車之中,道路寬闊平穩, 馬車倒也不見搖晃, 陸長亭坐了沒一會兒便不自覺地閉眼入眠了。 知了聲充斥于耳,陸長亭自然也睡得不踏實,腦子里漸漸回蕩起了道衍那張面孔, 以及他對自己說出的話…… 道衍的弟子,便該是案首才是。 案首哪有那樣容易?也只有在道衍口中方才顯得這樣手到拈來了。如此一相比,道衍倒還真不如鄒筑墨更能讓他定心。鄒筑墨平日雖少有夸贊,但開口夸贊時卻極有分量,也極有分寸。哪像道衍這般…… 陸長亭頗為無奈。 哪像道衍這般, 在他口中自己倒是與神童差不離了。 一雙大手突然伸來按了按陸長亭的額角,隨即那人低聲問道:“長亭可是緊張?” 陸長亭緩緩睜開眼, 正對上朱棣的雙眼, 朱棣眼中雖有溫柔,但卻并無擔憂之色。一是朱棣沒有經歷過,自然也就無法深刻感受,二是在朱家兄弟眼中那是數年如一日地認為陸長亭是極為出色的。 陸長亭對朱棣伸出了手, 朱棣很是上道地立即倒了一杯溫茶遞給他。 茶能使人心靜,不過陸長亭也并不敢喝得多了, 不然考試的時候內急就麻煩了。 陸長亭抿了抿茶, 而后將茶杯還回到了朱棣的手中:“倒也不緊張……”只是距離上輩子高考都過去二十來年了,那點兒體驗感覺幾乎徹底從骨子里消失了,現在他身上有著的是無所適從的陌生感, 自然還談不上緊張。 朱棣想了想,突然湊上前來吻了一下陸長亭。 陸長亭微微掙了一下,手腕便被朱棣牢牢握住了,這種親密的姿勢仿佛能帶給人力量一般。雖然說來玄妙,不過陸長亭是覺得有了點兒不一樣的感覺。 朱棣的手掌輕撫過他的背脊,低聲問道:“可要再休息一會兒?” 夏日本就衣著單薄,陸長亭能清晰地感受到朱棣手掌底下的溫度和力道,就這樣輕撫過去,便讓他覺得背上仿佛帶出了一串火花,讓人心底頓時升起了色情的滋味兒來。陸長亭趕緊將這種感覺從心底壓了下去。 若是這樣折騰久了,待會兒他安能沉靜下來? 朱棣一直都留心著陸長亭身上極為細微的反應,此時注意到后,不免微微揚眉,頗為識趣地收回了手。 之后朱棣也未再有親昵得過了分的舉動,陸長亭暗暗松了一口氣,再閉目養神一會兒,很快便到了地方。朱棣并未露面,只掀起了車簾,以便陸長亭通過。 不過就算他未曾露面,外頭的人也已然清楚地辨認出了這駕馬車屬于燕王府,于是都在匆匆打量過一眼后,便擰過了頭。 馬三保充作書童,跟在陸長亭身后跑前跑后。眾人都從他身上隱約瞧出了兩分皇家的影子,心中都暗暗對他的身份有了數。于是更加不敢多看,他們只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不遠處的楊清,而后個個都心情愉悅地跨入到了考場之中。 …… 院試主考的學政乃是由皇帝親自派出,在這群“鄉野小民”的眼中,自然顯得地位極高,令人尊崇不已,因而當跨入考場后,眾人便自覺地閉緊了嘴,也收斂起了目光和面上的表情,好使得自己不會泄露出不該有的情緒來。 這么多人都緊繃不已,唯有陸長亭就像是面對吃飯喝水這等簡易的事一般,神色不見半分有異,動作也沒有一點僵硬。 可謂鶴立雞群,半點也不夸張。 學政從前見過不少這樣畏手畏腳的童生,因而第一眼瞥見陸長亭這么個奇葩,登時便被吸引得多看了好幾眼。先是暗暗稱贊一聲這少年生得倒是世間難尋的好相貌,一面又贊嘆這少年竟是表現如此沉穩……不過……在學政眼中,自然還是唯有拿出成績方才更能令他刮目相看。 畢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唯有這從科舉場上殺出來的讀書人,日后方才是有著大好前途的,不然誰管你生得什么模樣,誰又管你品性、氣質如何? 那學政很快收回了目光。 而院試第一場也很快開始了。 院試共有兩場,第一場正試,試以兩文一詩。 文乃鄒筑墨所長,詩乃道衍所長,陸長亭勉勉強強也算是集了兩者所長。 陸長亭俯首寫字……所有雜緒都迅速從他腦子里被擠了出去。這也算是得益于他曾經學習風水時養成下來的良好習慣了。 日頭在不知不覺之中偏移了位置。 仿佛也就是一低頭,再一抬頭的時光……正試便就此畫上了尾聲。 因為埋頭太久,當陸長亭從考場里走出來的時候,他陡然感覺到了一陣雙眼刺痛和手臂酸軟的感覺,再對上耀眼的日光,他便更是忍不住連連瞇眼了。 不過陸長亭那雙眼哪怕是瞇起來,也是極為好看的。 那輛看似樸素的馬車依舊等待在那里,陸長亭站定腳步,讓眼睛先適應了一下光線,而后才朝著馬車大步走了過去。 待陸長亭上了馬車后,才有個人從樹后走了出來,遙遙看向馬車遠去的方向。 正是楊清。 楊清擰了擰眉,也不知那陸長亭方才的表現是當真胸有成竹,還是故作鎮定……不過不管是哪種,總是不如他的…… 楊清別的本事沒有,但他一身才學,的確令同窗嫉妒不已,若非如此,那些同窗也不會在得知他得罪了燕王府后,便那般嘲笑譏諷,個個都在心頭看笑話了。 楊清嫉妒陸長亭,那些人也正是嫉妒楊清。 若是此時楊清能窺見燕王府馬車內的情景,怕是更會壓抑不住心底的嫉妒之心。 陸長亭上了馬車后,便被一雙手攬了過去,若非對方身上的味道太過熟悉,熟悉到已然刻入骨子里的地步,陸長亭怕是已經條件反射之下,將對方痛揍兩拳了。 陸長亭繃緊的肌rou,頃刻間便放松了下來,驟然放松造成的結果便是他直接躺倒在了朱棣的懷中。 一直緊繃著的手臂肌rou,還有緊繃住的精神,也都跟著放松了下來,陸長亭緩緩吐出一口氣,竟是覺得朱棣的懷抱令他覺得舒服極了。 朱棣并未問他答得如何,只是抬手為陸長亭整了整領口、袖口,笑道:“怎的連墨點都沾上了?” 陸長亭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振了振袖口道:“無事?!?/br> 朱棣雖然沒有問及院試的事,但他卻說起了別的東西,也與科舉文人有關。 “從前不知朝中文官如何,如今因著長亭之故,方才又加以了解?!敝扉φf到這里目光微冷,“我大明舉人多有通雜學者,術數、地理、天文,乃至一些奇技yin巧……都多有精通。并非因為精通雜學,便降低了身份。那李妃單單以長亭擅風水,便就此斷定長亭乃是沒有前途之人,實乃愚蠢短視之見!” 其實陸長亭都不大記得那李妃了。 李妃當初對他自尊的抨擊的確是不小,但更多的是讓他對未來產生了危機感——若不想受人拿捏,便要做那能拿捏別人之人。 尤其是在同朱棣捅破那層窗戶紙在一起之后,這種危機感就越發濃重了,想要建功立業的想法也就變得越來越迫切了。 陸長亭沒打算將這些心思說與朱棣聽,此時聽見了朱棣的寬慰鼓勵之言,陸長亭還很是受用地笑了笑,道:“如四哥所言這般,我這個做風水師的去考科舉做官,倒也不稀奇了?!?/br> 朱棣見陸長亭對此再無芥蒂,心底也覺得高興許多,他是半點不愿見到因那李妃而讓長亭心中哽刺的。 “倒也是稀奇的,畢竟世間如長亭這般年少大智之人是極為稀少的?!敝扉敛涣邌葑约旱目滟?。 陸長亭笑了笑,心底卻是有些忽視不去的甜味兒泛開來了。從前朱家兄弟就從來不吝于夸贊他,但是此時聽來自然又不一樣。陸長亭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小指,低聲道:“大明出色之人極多,我哪里能及?” 朱棣抬手籠住了陸長亭的臉:“何須與他們比?正是長亭也出色,我才會心憂旁人與我搶你?!?/br> 陸長亭知道他這會兒還記著當初在應天府時,洪武帝說了那番讓他為朱標效命的話…… 這個醋,吃得還挺長…… 陸長亭斜睨了他一眼,口吻平淡地道:“如今四哥是不必憂心了?!?/br> 朱棣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了陸長亭潛藏其中的含義。 他不由得立即看向陸長亭,意味深長地道:“是不用憂心了,今時不同往日?!彼麄冎g的關系大不相同了。 陸長亭此時困倦上了心頭,也不再與朱棣多言,就這樣仰躺下去,靠著朱棣好好休息了起來,朱棣懷中摟著陸長亭,竟是有一刻覺得,若是余生就如此,也是很好的。 ———— 院試有兩場,正試之后還有復試。正試取秀才名額之一倍,圈下座號,不寫姓名,是為“草案”;而復試之后方才拆彌封,寫姓名,此時所有通過院試的童生都成為了“生員”,又稱“秀才”,如此,才算是有了功名,可享有如見縣官不跪,免除差役等特權……而秀才之中尤為出色者稱之為“廩生”,廩,乃米倉之意,取其意,便是由朝廷放糧供食。廩生之后還有增生、附生,自然是遠不如廩生的。 而若能在縣試、府試、院試中皆取得案首的,便成了人們常說的“小三元”。 陸長亭從善如流地參加了復試。對于案首,他是有些心動,但到底沒有過分妄想。何況就算他拿下案首,畢竟他并未參與過縣試、府試,就跟“保送生”一樣,自然也得不了“小三元”這等光榮稱號。想到這里,陸長亭的熱情便去了不少。 而朱棣對他能不能得案首也并不在意。 得案首,便有了進入國子監的資格,不過國子監只是個好聽的名頭,實際上跟縣學、府學、州學一樣,并非什么學習讀書的好地方。國子監中多是功勛權貴之后,這個好聽的名頭都是被洪武帝送出去作禮的。越到后世,這國子監的水分便越發地重了。 不過此時,還是有不少人在意國子監這個名頭的。 尤其是對于平燕府的“鄉巴佬”們來說。 陸長亭心中知道這些,但也不在意,他和朱棣想的一樣,有這個名頭固然好,沒有那也沒什么可遺憾的。 若是這點小事便讓他扼腕不已,那么以后的鄉試、會試、殿試又該如何?有得失心是好事,但過重就不好了。 參加完院試,不僅是解放了陸長亭,也解放了朱棣。 陸長亭可以暫且松懈上幾日,朱棣也終于能同陸長亭好生膩歪一陣了。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哪里能禁.欲太久?雖然這個欲也并沒什么實質性的東西,但有rou湯也總比整日清湯寡水的好。 道衍也不知是識趣了,還是暫且在等待公布成績時,一時間倒是沒往燕王府來打攪。 陸長亭與朱棣好生過了幾天yin.逸生活,方才又恢復了正常。 該練兵的練兵去,該忙活各種雜事的便忙活事去。 此時計寶山遣了人忐忑地來問,上次呈來的風水物如何?陸長亭這才想起來,他還遲遲沒有點評計寶山做出來的東西,難為計寶山心下不安忍耐了那么久,才小心地遣人來問。 陸長亭實在忍不住笑。 計寶山也實在是個憨人,他身上唯一jian猾之處也就體現在他那拙劣的拍馬屁技術上了。不過憨也有憨的好處,至少他讓計寶山去做了什么,旁人是半點也不知道的,就連計寶山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出來。 私自研究火器肯定是不好的,但若是長期以他為借口,研究些風水物,卻是沒人能說什么的。待到有了成效,再交予朱棣,朱棣再應用于軍中,或是呈一些給洪武帝,那時才更為穩妥。 此時心系火器之事,陸長亭便將院試的結果拋到了腦后去,轉而親自帶人往計寶山的鋪子去了。 而另一邊,楊清倒是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就算此次他非案首,他也絕不能讓陸長亭做了案首去! 但他哪里知道,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有可能來什么。 第163章 計寶山的鋪子規模依舊是那樣, 不大不小,但是生意卻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他笑得牙不見眼地將陸長亭迎進了鋪子里。一邊走, 一邊道:“有些消息靈通的, 打聽到了小師父曾出手相助于小人,竟是多次上門來買風水物……鋪子能有今日這番金銀廣進,實在都是依托了小師父?!?/br> 陸長亭倒是渾然不在意:“也算不上消息靈通, 從前揪出那當鋪掌柜背后的齷蹉行徑時,你我便同在公堂之上,只有記性好些的便能知道我在助你。他們尋不到討好燕王府的門路,而我平日又極少出王府,他們自然只有到你這里來另辟蹊徑了?!?/br> 日后用得到計寶山的時候還多, 能讓計寶山多賺些錢,那也算是提前給了他辛苦費。 如今陸長亭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滿眼金銀, 一分也舍不得讓與人的小乞兒了。 見陸長亭沒有斥責的意思, 計寶山頓時就放下了心,更加殷勤地詢問起了自己之前交出的風水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