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陸長亭當然不會告訴他,這都是為了將來造反做準備,所以陸長亭淡淡一笑,算是默認了朱棣的興趣說法。 兩人隨后草草用了些食物。 朱棣道:“長亭可要去瞧一眼那湯一海?” 讓湯一海就這樣被判了罪實在太沒滋味兒,還得讓湯一海知道朱棣動了手腳,但又無力回天,那才叫好。 于是陸長亭想也不想便點了頭。 他們一行人很快就悄然從酒樓離開了,那些尚在議論咒罵湯家如何壞的百姓們,并未注意到他們的燕王自他們身后離開了。 這是相隔許久之后,陸長亭再一次見到知縣。 正如陸長亭和朱棣原先計劃的那樣,知縣倒了大霉,卻還不得不戴罪繼續為明朝奉獻最后的力量。 當陸長亭見到戴著腳鐐的知縣時,頓時覺得新奇又好笑極了,再看那知縣面色卻是又青又白,極為勉強地對著陸長亭扯出了個笑容來。 知縣早就心知大勢已去,在這樣的時候,他也只有對著燕王一派的人露出笑臉,以求得生存的余地了。 知縣甚至還想到了,陸長亭或許會出言諷刺他……畢竟當初他和陸長亭之間結下的梁子可不小。 但令知縣想不到的是,陸長亭掃了他一眼之后便未再多看了。 知縣咬著牙松了一口氣。從他戴罪以后,縣衙眾人對已然對他不如從前那般敬畏了,若是陸長亭再當著這么多人掃了他的面子,那他在縣衙豈不是更為舉步維艱? “湯一海在何處?”朱棣直接了當地問。 知縣忙低下了頭,道:“下官帶王爺過去?!?/br> 朱棣“嗯”了一聲。 知縣不敢再多看他和陸長亭,忙老老實實地帶路走在了前頭。 陸長亭看著知縣如今夾著尾巴做人的模樣,心底忍不住覺得好笑。他這是怕自己報復他?不過對于如今的陸長亭和朱棣來說,這知縣已然是不值一提了。 陸長亭怎么會報復他呢?讓知縣留在這個位置上,戴罪為明朝奉獻出最后的光和熱,已經是對知縣最為嚴酷的懲罰了。 別人的嘲諷和白眼,心底巨大的壓力,還有從此以后再也沒有的俸祿……種種都化作重擔壓在知縣的身上……可他還不能卸任,他會一直留在這個位置上,就這樣一直承受下去……陸長亭光是想一想,都不由為知縣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有知縣帶路,他們很快便進入到了牢獄之中。 在陰暗的環境里,陸長亭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直到他隱約瞥見了那個張行瑜的身影,他們方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張行瑜聽見腳步聲,敏銳地轉過了身來:“燕王?” 張行瑜的聲音在寂靜得可怕的牢獄里響起,自然也清晰地被其他人聽在了耳中。 “燕王?是燕王殿下來了嗎?燕王!燕王!”湯一海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明顯是從張行瑜對面的牢房里發出來的。 陸長亭心中覺得好笑,湯一海這輩子沒少算計人,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下手,這等心性涼薄甚至是狠毒之人,他竟然還會奢望朱棣看在將來的翁婿情分上幫他一把?不得不說,湯一海天真起來,也著實太過天真了。 陸長亭伸手從背后捅了捅朱棣的腰,示意他走過去。 朱棣這才仿佛收到指令拔腿繼續前行。 陸長亭緊隨在他的身側,兩人一同出現在了湯一海的視線之中。 湯一海呆了呆,喉中的呼喊聲戛然而止。他看了看陸長亭,又看了看朱棣,心底漸漸浮現了一個猜想,但是湯一海很快就打住了自己的這種想法,畢竟……畢竟此時他只有燕王可以倚靠了,哪怕已經有了那個猜想,他卻也不敢繼續想下去…… 張行瑜指了指里頭的湯一海,道:“一句話也沒交代?!?/br> 這句話,顯然是對著朱棣說的,這種明顯的向上級匯報的口吻,終于戳破了湯一海最后的那點僥幸。 湯一海又不是蠢貨,此時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的未來女婿,燕王殿下,狠狠擺了他一道! 燕王怕是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正經娶他的女兒……再想一想從前燕王初到北平時,他給燕王增加的那些麻煩,湯一海這才意識到自己想要安心做燕王的岳父,是何等愚蠢的想法!湯一海本能地想要否認,從婚旨到現在便都是燕王的計謀,但是,湯一海就算再否認,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 錦衣衛與燕王早早就通了氣,燕王知道他會被抓,其中或許就有燕王的手筆…… 再想到這段時間,自己被對方耍得團團轉,湯一海便覺得胸中好一陣戾氣翻滾……可這個時候他不能仇視錦衣衛,不能仇視燕王,湯一海仇恨的目光便只有落在了陸長亭的身上。 燕王要讓他沒有好下場,那他也不能讓燕王快活了去! 湯一海低聲道:“燕王怕是半點援手都不愿伸了吧?” 陸長亭和朱棣都沒有說話,這時候他們哪里還需要與湯一海對話呢?只看著湯一海陷入無邊的窘境就夠了。 湯一海也根本不在意他們回應與否,他接著道:“王爺是為了他?”說著湯一海便看向了陸長亭。 陸長亭擰了擰眉,他對上了湯一海不懷好意的目光,幾乎是瞬間的功夫,陸長亭便明白了湯一海想要做什么。 這是走投無路想要將他們拉下水了? 錦衣衛乃是洪武帝手中的利刃,還是他的喉舌耳目。湯一海篤定了他今日在這里說的話,定然會傳進洪武帝的耳朵里去。 坑害了他湯家沒關系,他就看看一個斷袖的王爺,又能得個什么樣的下場! 湯一海在心底冷笑一聲,放聲道:“燕王敢做不敢應了嗎?拿我湯家當擋箭牌有甚意思?可憐我那女兒……” “可憐?”朱棣冷笑道:“你也有這個資格?你就三個女兒,哪個沒被你坑害過?你是用什么手段拉攏了那些官員,還消本王一一說來嗎?” 張行瑜也早就知道了湯一海的這些齷蹉手段,此時自然是忍不住皺眉,看向湯一海的目光里也充斥著厭惡。 湯一海被噎了噎,險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但他隨即一想,如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罪責了,他不可能逃脫!他再辯解也是無用……還是將力氣都花在拉燕王和陸長亭下水更好。 湯一海也跟著冷笑道:“燕王好生正直的面孔,可惜眾人不知你有斷袖之癖,假借義弟之名,將陸長亭留在身邊狎.弄……” 這個詞用得實在太過惡心,陸長亭立時便擰起了眉,看著湯一海的目光也變得尤為冷酷了起來,仿佛在瞧一個死人。 反倒是朱棣此時格外的鎮靜,仿佛已經預見到湯一海會如此攀咬一般。 張行瑜忍不住道:“倒是個嘴利的,都這時候了還想著抹黑燕王……你的女兒是什么貨色,眾人都知曉。你也就歇了心思吧。你那女兒永遠也不可能做得了燕王妃?!睆腻\衣衛的口中說出來,自然便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湯一海的臉色白了白,卻仍舊不死心:“皇上知道燕王有如此癖好嗎?怕是賜再多的婚,也都沒用……是,我那女兒配不上堂堂燕王殿下,難道陸長亭一個男人便配得上了嗎?大明皇家的臉面,豈不是要敗于此?” 湯一海根本不知道張行瑜與陸長亭還有點關系,此時他肆無忌憚地在張行瑜跟前攀扯陸長亭,已經令張行瑜不耐厭煩到了極點。 “若是你女兒嫁給燕王,那才是令皇室蒙羞!”張行瑜冷聲斥責道:“湯一海,你打的什么算盤,我們一清二楚,閉上你的嘴吧,或許還能多活兩日?!?/br> 湯一海怔了怔,全然沒想到這錦衣衛千戶竟然這般脾氣暴躁。他咬了咬牙,只得不甘不愿地閉了嘴。 張行瑜這番話還引得陸長亭多看了他兩眼。 陸長亭沒想到當初種下的因,今日還真得了果,這張行瑜還當真記得要維護他……可惜湯一海自以為臨了能痛快一把,實際上卻是半點作用都起不到。 陸長亭憐憫地看了湯一海一眼,這一眼登時激怒了湯一海。 “陸長亭,你今日能在我跟前得意一時,以后還能得意一世嗎?待到皇上知道你與燕王是何關系時,你必然會連性命都丟個干凈!”湯一海望著陸長亭,發出了最后得意的笑。 陸長亭淡淡地應了一聲:“哦?!?/br> 湯一海再一次被噎了個結結實實。 若是方才,陸長亭已經忍不住勃然大怒了,但是因為張行瑜的態度,所以陸長亭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張行瑜不一定會將湯一海的這些話轉告給洪武帝,沒了危機,他自然就不必驚慌或者憤怒,他越是淡定,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可減少了他與朱棣的嫌疑。 湯一海怎么也沒想到,陸長亭會是這樣冷淡的反應,他不該暴怒嗎?不該大聲反駁嗎?原以為會將陸長亭和朱棣氣得慌亂憋屈,但此時卻只有湯一海一人覺得憋屈極了,胸口仿佛哽了一口血一般,吐不得吞不得。 張行瑜這會兒倒是比陸長亭還要不痛快,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屬下,道:“把高云虎帶過來,關他隔壁,關個兩日,再來審問他們?!?/br> 那屬下聽了令,笑嘻嘻地走遠了。 湯一海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他和高云虎如今哪里還有半點翁婿情在?兩人見面除卻埋怨,怕也只剩下咒罵了。從他被與皇家結親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以后,他和高云虎花了好幾年功夫建立起來的翁婿情就已然破裂了。 哪怕是到了現在,湯一海也忍不住懷疑,高云虎是不是已經背后開始賣他了?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見面無疑就是狗咬狗,這是上趕著給人家提供笑談呢! 湯一海咬牙切齒,甚至氣得吐血,但是有什么用呢?湯一海憤怒地睜著猩紅的雙眼,低頭看見了自己身上的囚衣。他如今已經是個階下囚,別人要塞到他跟前來的,他再也沒有資格拒絕了。 然而這還不算什么…… 經由張行瑜這么一說,陸長亭也頗為感興趣地道:“那不如再多添兩個人……” “誰?”張行瑜很是耐心地問,和面對湯一海時的態度那是截然不同的,堪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湯夫人和湯小姐如今還在燕王府里呢,不如送到湯千戶的身邊來?!标戦L亭緩緩道。 張行瑜想也不想便應了:“好,一會兒我便叫上人親自走一趟燕王府?!?/br> 湯一海的面色頓時更難看了。 這個時候將湯夫人和湯蕓送來,能是什么好事?不過是他再親眼瞧一瞧,自己的敗落讓家人變得何等可憐……屆時越是看著湯夫人和湯蕓的慘狀,他便越是無法邁過心底的坎,這就是擺了明的膈應他??! 湯一海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也只能氣得直咬牙,好半天才從喉中擠出來一句話:“好,好得很……” 陸長亭一直都極為厭惡湯一海這人,此時自然是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不及湯千戶?!?/br> 張行瑜冷笑道:“也確實是不及這位湯千戶,誰人敢與他相比呢?不過小小千戶,卻膽敢在平燕府做出這等猖狂事來……” 錦衣衛就代表皇上的態度,至少在所有人看來就是這樣的。 此時張行瑜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湯一海聯想到洪武帝的身上去,他咬著牙,面色發白,卻是不敢和張行瑜斗上一句嘴仗。完了……湯一海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他陰沉沉地看了一眼陸長亭,跌坐在草堆上,整個人都顯露出頹然,甚至是絕望的氣息來。 就在這時候,張行瑜的屬下將高云虎帶來了。 這幾日的牢獄生活將高云虎一身的囂張跋扈和意氣風發全都磨了個干凈,甚至連帶的讓他瘦了一圈。當然,正常人不吃不喝也不會瘦得這么快,高云虎只是心理壓力過大,在頹唐之中方才迅速消瘦了下來,就跟那些一夜白頭的人差不多。 而高云虎在被重新扔進牢房里去以后,他終于注意到了隔壁的湯一海。 湯一海懷疑高云虎,高云虎又何嘗不憎恨湯一海? 他官階比湯一海更高,奈何湯一??偸菍⑺笤谡菩?,那份不滿積蓄已久,何況是到了現在,大家都死到臨頭了,再憶起往日種種,便更覺得恨得刻骨。何況高云虎甚至還認為,當初若非湯一海蠱惑了他,他又怎么會跟著湯一海干下樁樁作jian犯科之事?他又怎么會從好好的官位上被人拽下來,關到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等待著未來嚴酷的審判? 都是湯一海的錯! 高云虎氣紅了眼。 于是他直直地朝著湯一海的方向撲了上去,當然,有一道柵欄阻隔,他也只能徒勞地揮舞著雙手,像是想要將湯一海掐死一般。 “都怪你!我的好岳父!都怪你……是你蠱惑了我……若沒有你,我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高云虎剛開始還能維持理智和邏輯,到了后面,他的雙眼越來越紅,整個人仿佛陷入了癲狂一般,開著沖著湯一海破口大罵,湯一海越是隱忍不發,高云虎便越覺得憤怒,從他口中罵出來的話,也越來越不堪入耳了。 高云虎會表現出這樣的姿態,陸長亭并不覺得奇怪。 本就是兩個靠利益湊在一處的人,現在利益崩盤也就罷了,兩人還被對方帶著下了水,說不得便是要丟性命的。誰不想活著?對生的渴望越大,此時高云虎就越憤怒。 朱棣突然抬手捂了捂陸長亭的耳朵,道:“他罵得太過難聽了,長亭不聽為好?!?/br> 陸長亭輕笑道:“狗咬狗,我也沒什么看下去的興致了?!?/br> 他這話罵得湯一海是生不如死,恨不得啃了他的血rou才好,高云虎卻不管那么多,高云虎與陸長亭從未接觸過,他也并不知道燕王是如何坑害他們的,此時他的怒火和怨憤自然都是沖著湯一海去了,半點注意力都沒分給陸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