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小沙彌在外頭出聲道:“那香客說是來請罪的?!?/br> 陸長亭:…… 多么熟悉的一段臺詞啊,難道這個也是被他一段話噴得改邪歸正了? 朱棣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陸長亭的腦袋,口中道了一句:“長亭好本事?!?/br> 陸長亭自己都忍不住跟著嘆氣道:“我也覺得自己好本事?!边@一個個的,挨他一頓打,受他一頓罵,都跟得了什么靈丹妙藥似的,這可不正是好本事嗎? 朱棣做了主,對門外的人道:“放人進來吧?!?/br> 小沙彌微微松了一口氣,可算是有種找準主心骨的安心感了,忙下去傳達消息去了。 沒一會兒,小沙彌便將那香客帶到了院子里。 陸長亭和朱棣自然已經洗漱一番,換上衣衫走了出去。 這香客也算不得什么人物,何況之前還得罪了慶壽寺,小沙彌自然不會帶他去禪室,于是他就只能在院中拜見陸長亭和朱棣了。 待走出去以后,陸長亭對上那香客的雙眼,他能清楚地瞥見香客眼底的激動之色。 陸長亭環視了一圈小院,令他沒想到的是,那香客竟然還拖家帶口地來了,陸長亭好笑地想,這可真是標準的“我全家都感謝你”了。 香客和身后人齊齊彎腰埋頭,隨后還噗通跪地,整齊劃一地的動作,讓陸長亭誤以為自己見到了武俠小說里被洗腦的魔教教眾。 那香客訕訕笑道:“之前是小人有眼無珠,竟是不知曉陸公子大名,多有輕慢,萬望陸公子海涵,今日前來是為求陸公子原諒,也是為酬謝陸公子?!?/br> 嗬!又一個上門送禮的來了! 朱樉不知是什么時候到了,聞言又贊賞又驕傲地看了看陸長亭,仿佛有人在給他送禮一般。 陸長亭察覺到目光,不由回頭看了看朱樉,陸長亭倒是想起來了,那日他教訓那香客的時候,總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想來便應當是那時躲在暗處的朱樉。 “呈上來瞧瞧吧?!庇腥怂蜕祥T來,陸長亭自然是不會拒絕。想來別人敢送禮,給出的也定然都是好東西! 朱樉、朱棣反倒是并不在意這香客口中送來的玩意兒,畢竟他們什么樣稀奇的東西沒見過面? 香客揮了揮手,便有小廝端了個盒子上前來了。 陸長亭瞧著那盒子做得倒是精美,不過由此也可推斷,里頭裝著的東西定然不會討他喜歡了。 小廝殷勤地送到陸長亭跟前,打開來,只見里頭放著的是個金羅盤,模樣打造得倒是極為精巧,一眼便能看出這羅盤是用來瞧風水的,而且還是厲害人物用來瞧風水的。但是,這些都只是外行人眼中的。畢竟真正厲害的風水師,又哪里需要這樣的玩意兒呢? 什么金羅盤,也就拿出去裝裝逼了。 不得不說,香客送的東西著實不合陸長亭的心意。且不說陸長亭本身本事不低,極少有需要風水羅盤的時候,就算是陸長亭需要羅盤,以他的性子,也絕不可能拿著這樣金燦燦的羅盤招搖過市。這是去給人看風水的呢?還是去招惹劫匪小偷的呢? 香客小心地打量著陸長亭的神色,低聲問:“陸公子可喜歡?” 陸長亭搖了搖頭:“收起來吧?!薄澳銉鹤尤绾瘟??” 香客滿面汗顏地道:“原本請了大夫給他瞧,但大夫開了幾貼藥,卻是怎么也不見好,那大夫也說不清究竟是個什么毛病,小人便不敢再給他吃藥,連大夫都沒了法子,本想著就只能這樣干等下去了……小人卻是突然想起了那日陸公子說過的話,膽戰心驚地等了兩日……卻是什么事也沒了,我這才知道,陸公子說的沒錯!” 言語間表述聽來自然輕松得很,但是中間歷程必然是極為揪心兇險的,若非最后沒了法子,這香客也不會想到陸長亭的話。 陸長亭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因而聽那香客說起的時候,也并不覺得驚訝。 他只淡淡點頭:“好了便是好事?!?/br> 香客更覺得陸長亭這般模樣,實在具有君子風度,也極為具有高人風范,心中仰慕那是層層往上拔高。于是等他想到陸長亭對禮物并不滿意的時候,香客便覺得分外的焦躁了。 “陸公子喜歡什么?不如小人去為陸公子尋來?” “此物在何處打造?”陸長亭指著那風水羅盤問。 香客道了個地點出來,陸長亭一聽,這不是計寶山那里做的嗎?想來這次計寶山應當賺了不少……但陸長亭對這玩意兒的確沒甚興趣,他如今住在燕王府中吃喝不愁,至少不需要抱著個金羅盤回去。相比之下……陸長亭淡淡道:“你兒子的脖子上可有如意鎖?” 香客怔怔道:“有的,陸公子怎么知曉?” “這難道不是習俗?”陸長亭微微挑眉。凡是稍有些家底的,在子嗣出生后,都會準備上如意鎖。何況瞧這香客的模樣,那般疼寵他的兒子,自然是少不了遵循這樣的習俗。 香客汗顏道:“是,是習俗?!敝皇撬側滩蛔≡谘壑猩窕藢Ψ?。 “你若舍得,便將那物給我好了?!标戦L亭道。 香客身后的婦人拉拽了他一把,低聲道:“那怎么行?我們家孩子的如意鎖怎么能給出去?” 香客原本還有些猶豫,但此時卻反倒陡然間堅定了起來,口中道:“小人是相信陸公子的!給!下午小人便親自送來?!?/br> 陸長亭掃了掃跟隨香客而來的家人,道:“你們夫妻可千萬莫要厚此薄彼?!?/br> 香客并未能聽懂陸長亭的意思,但他面上還是認真地點著頭,表示遵循陸長亭的意思。 “去吧?!标戦L亭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說完便轉身要走。 香客雖然恨不得多請教陸長亭一些東西,但他也知曉分寸,人家都展露出倦意了,他怎么還能去打攪了人家?香客帶著一家子,又呼啦啦地出了慶壽寺。等走出老遠了,香客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身旁長子的臉上,見長子一臉淡漠,不悲不喜的模樣,香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會兒倒是陡然明白過來了陸長亭話中之意。 那陸公子竟然一眼就瞧出了,他待長子和幼子全然不同? 那香客向來認為長子是要扛家的,因而總是對長子不假辭色,而幼子出生后所佩戴的如意鎖,那還真是長子所沒有的。平日里香客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今日經由陸長亭一提醒,香客才驟然發覺,長子與他們之間竟然已經是倍加疏遠…… 那陸公子要走如意鎖,恐怕并不是為了作什么用,而只是為了打破他們家中不平衡的境況吧,畢竟陸公子身在燕王府,連那金羅盤都看不上,那如意鎖也更沒什么值得他瞧上的了。 香客越想越覺得是如此,一心將陸長亭當做了什么千年難遇的大善人,事后還又令人準備了金銀送往燕王府,如此香客方才覺得安心了。 這頭陸長亭跟著朱棣一塊兒,進了屋子繼續休息,朱樉和道衍自然也都是連一句話都未說上,便只能瞧著他們關上了門。不過此時朱樉和道衍,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覺得心里平衡多了。道衍不咸不淡地與朱樉見過了禮,而后便離開了。 重陽節后。 慶壽寺又來了一行前來借住的人,陸長亭并未如何關注,他只是疑惑著,為何朱棣遲遲不提離開慶壽寺,難道當真只是為了不讓朱樉帶走他嗎? 陸長亭又在慶壽寺中住了兩日,然后見著了像是士兵模樣的人。 當過兵的和普通百姓區別是很大的,哪怕他們都穿著極其常見的平民服飾,但是陸長亭卻覺得,他們仍舊是極為好分辨的。 燕王府的親兵都是光明正大駐扎在慶壽寺中,那么這些人是做什么的?為什么偏要強行扮作百姓,隱瞞身份呢? 陸長亭的疑惑,在見到一個人之后,陡然消除了。 高大的身形或許是因為剛剛病愈的緣故,而顯得有些佝僂,只不過他臉上的青腫已經消去了不少,精神氣也恢復過來了,陸長亭都有些難以將他和之前那般快死了的模樣聯系起來。 這是劉山劉鎮撫。 劉山能活下來,都著實是陸長亭未能意想到的結果,但既然劉山活著了,還帶著手下小兵出入慶壽寺,那么現在陸長亭可以肯定的就是,劉山已經對著朱棣投誠了,說不定劉山還供出了昔日同僚的惡行和弱點。自然這些都是不能被外人所知曉的,那么他們故作偽裝的緣故也就很清晰了。不只如此,陸長亭也明白了為何朱棣會帶著他在此停留如此之久…… 燕王府的親兵為了維護燕王的安全,駐扎在慶壽寺外奇怪嗎?不奇怪。燕王為了懷念馬皇后,趁著重陽節在慶壽寺小住奇怪嗎?也不奇怪。有燕王府親兵駐扎的地方,誰人還敢輕易去呢?燕王府的人馬,可以輕易地掩蓋住劉山帶來的人,而不會引起絲毫的懷疑。那些北平的地方官們,或許還沉浸在重陽節的氛圍中,并不會注意到慶壽寺里來來去去的人。 這時候,陸長亭都忍不住想,那香客的出現是不是也恰到好處呢? 香客大鬧了一番慶壽寺,傳出去必然是個笑談,世人往往都是喜好先入為主的,他們先聽了八卦笑談,自然就不會再關注別的事了,何況都能放香客進去的慶壽寺,又豈會內有乾坤呢? 陸長亭不知道這個主意是朱棣起的意,還是道衍提出來的,但不得不說,著實透著兩分聰穎!令人止不住嘆服! 劉山并不知道陸長亭在轉念間,腦中便已經閃過了萬千的思緒,他見了陸長亭,先是一驚,而后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再之后才是訕訕一笑,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時候躲避也躲避不開了。 “陸、陸公子?!爆F在再想到之前陸長亭犀利的口舌,兇狠得仿佛不要命的拳頭,饒是劉山這等大漢,都不由覺得心里一怵。 “劉鎮撫?!标戦L亭沖他點了點頭,淡淡出聲安撫道:“劉鎮撫實在不必如此謹慎小心?!闭f罷,似乎正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一般,他沖著劉鎮撫粲然一笑,便算作是一種安撫了。陸長亭可是很清楚自己笑起來的時候,擁有何等魔力。 而劉鎮撫在觸及到他臉上的笑容之后,也的確是忍不住有些晃了晃神。 “長亭?!闭趦扇擞媚抗膺M行友好交流的時候,朱棣的聲音插了進來。劉山忙扭頭看去,心中暗道一聲得救了,但此時在朱棣的眼中,劉山那張憨厚不少的面孔,卻顯得實在有些刺眼睛。別以為方才他沒看見,長亭對著劉山笑了,還笑得極為燦爛! 劉山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些冷颼颼,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問道:“王爺,下臣可還是到禪室去等您?”劉山雖然不擅察言觀色,但他卻也能瞧出來,此刻的燕王,分明就是有話要與這陸公子說,劉山哪里還敢繼續站在這里妨礙? “去吧?!敝扉σ驳拇_的是有話要與陸長亭說,因而他都未看劉山一眼。 劉山松了一口氣,這會兒才覺得身上冷颼颼的滋味兒得到了減輕,他也不敢多想,趕緊先行離去了。 劉山一走,朱棣便抓著陸長亭的手腕將他帶到了一旁去。 朱棣張口便道:“長亭怎么對什么人都能笑?”想一想從前在中都的時候,他們初初結識陸長亭,那時候的陸長亭可著實冷傲極了,沒幾個人能得他一個好臉,再看看如今,怎么什么人都能得長亭一個笑容?別說朱棣見著之后,心底頗為不是滋味兒了,哪怕是朱樉見到了,也會忍不住面露不快。 陸長亭對上朱棣的雙眸,觸及到里面掩藏起來,但還是不經意泄露了幾分的怒氣。 陸長亭有些驚訝,他只是笑了笑,就能引起朱棣這樣大的反應? “四哥認為我不該笑嗎?”陸長亭反問。 其實笑不笑本就不是多么嚴重的事,陸長亭對此并不在意,因為真正能令他開懷的時候甚少,大多數時候,都不過是因為當時需要罷了。 這時候朱棣被反問得有些說不出話了。 誰敢有底氣說認為陸長亭不該笑?他也沒這個資格!但朱棣對于方才那一幕的確是不樂于見到的,若是……若是長亭那般絢爛的笑容,只對著他一人展示多好! 朱棣被自己腦子里陡然冒出來的想法,著實嚇了一跳。 他按捺住心底狂跳的欲.望,聲音低低地道:“能得長亭的笑容何等艱難?但當我轉頭卻發現別人能輕易得到的時候……” 其實話說到這里,陸長亭都已經明白過來了。原來朱棣是這樣的意思。陸長亭當然能理解這種滋味兒,唯有對身邊的人感情一日深厚過一日,才會多了在乎和占有欲。正如他有時候想到,若是燕王府多了個女主人,他便不得不搬出燕王府的時候,陸長亭如今的心情,相比剛到北平的時候,也有了變化,那就是占有欲的。 這再正常不過了。陸長亭暗暗道。 陸長亭出聲辯解道:“二者怎能相提并論?與他們笑,不過出自禮貌,不管樂意與否,都該笑一笑,而與二哥、四哥笑的時候,方才是出自本心,隨心所欲,要笑便可笑,不笑便不笑。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其實前頭的話,朱棣幾乎都沒怎么聽進耳朵里去,因為他就聽見了最后一句話。 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朱棣心底的欲望又控制不住地往外噴薄,他心底隱約有個聲音道……我懂的。當然這么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湮沒在心底了…… 朱棣這才慢騰騰地理清了前面陸長亭說的話。 朱棣覺得,若是去掉“二哥”這個關鍵詞,或許會更好。 朱棣溫和一笑,道:“我懂了?!?/br> 陸長亭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他可不希望他的靠山誤解了他。 “那四哥去忙吧……”陸長亭道。 朱棣卻是忍不住道:“長亭與我一同前去?!?/br> 陸長亭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跟著朱棣去了。 他們來到了禪室,禪室之中已有劉山、道衍二人,見陸長亭和朱棣一塊兒走了進來,兩人都不覺得奇怪。 陸長亭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當個木樁。 就在劉山準備開口的時候,道衍突然出聲道:“等等?!?/br> 劉山詫異地看了看道衍,卻不是不敢有任何不滿,畢竟這短短幾日接觸,劉山也已經感受到了道衍的本事,根據從陸長亭身上得來的經驗,劉山知道,這樣的人不好惹,既如此,那就不如多耐心些了。 道衍起身出去,沒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上卻是多了兩碟點心,道衍走進來,直接將點心放在了陸長亭的跟前,而后便若無其事地回去坐好了。 陸長亭這會兒反倒是有些淡淡的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