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外面的下人們都還在小聲地議論,慶幸著寒冬好歹是過去了,大家倒也不必凍著難受了。這正說著呢,突然見一扇門開了,一位少年公子從里頭走了出來,身上寬大的青衫被春風吹拂而過,衣擺飄動,說不出清逸靈動,仰頭再看,這少年公子生得可著實好相貌??!那張面孔,倒像是話本里才會存在的。 有小丫鬟只瞥上一眼,便忍不住面頰發紅,忙悄悄地別過臉去。 倒是有個下人,突然間回過神來,驚異地出聲道:“是……是陸小公子?” 之前陸長亭裹成那般模樣,雖然大約能瞧出個漂亮的輪廓,但畢竟被遮得嚴實啊,頭發也是披散下來的,臉頰遮了大半,除了發黑如墨,眼眸亮如星,臉龐白如玉,別的可都看不大清楚啊。因而陸長亭換了一身衣衫從里頭走出來,一時間倒是教人不敢認,那下人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回過神來的。 周圍的人待聽清了那聲“陸小公子”之后,也有些驚訝,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起了陸長亭的模樣。 若非禮儀所限,他們怕是要忍不住驚呼出聲了。 這會兒程二大步走了進來,口中還喊道:“長亭!小長亭!”一邊喊著一邊往里走,誰知走到一半,程二突然見著了陸長亭的模樣。之前程二是知道陸長亭長什么樣子的,但看見完整的模樣,那都是在三年前了,三年過去,變化自然不小,程二見著之后,霎時一驚,腳下都差點一滑。 “長亭……嘿……”程二忍不住笑了笑,還圍著陸長亭打了幾個轉兒,“這身可太好看了!我程二頭一回見到,將青衫都能給穿得這么好看的人!小長亭長大了嘿!可以娶姑娘了!不過小長亭這么好看,哪家姑娘敢嫁給你???小心打光棍哈哈哈!”光棍程二發出了嘲笑聲。 這會兒,正好朱棣也進來了,正巧聽見了程二那句“長大了可以娶姑娘了”,朱棣跨進門來的時候,便同時挑眉問道:“誰要娶姑娘了?” “小長亭??!” 朱棣的目光落到了陸長亭的身上,眼底也飛快地掠過了一絲驚艷。 人對于美好的事物,總有種本能的欣賞和贊美,此時朱棣便也是如此,尤其是想到陸長亭算是他弟弟一般的存在,那此時朱棣便更覺得有些引以為豪了。 “長亭長大了?!敝扉πχ?,這話說得可著實比程二要著調多了。 陸長亭不由得斜睨了一眼程二。 程二如今這是年紀越大越不靠譜了。 朱棣上前抓住了陸長亭的手腕,帶著他往外走,“今日帶你去吃些好吃的玩意兒?!?/br> 陸長亭點了點頭,順從地跟著一塊兒出去了。這后頭的下人見著了,心底對于陸長亭的地位的認知,霎時又拔高了一截。瞧王爺待他的模樣,尋常家里的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他們很快出了王府,因著又不是出什么遠門,且朱棣這張面孔對于北平百姓們來說,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于是他們也并未坐馬車。 只是當陸長亭走出去以后,難免就吸引來了不少的目光。 北平這邊兒可少見這般靈秀漂亮的人物,仔細瞧瞧這小公子還生了一雙桃花眼,有的大娘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感嘆,這可了不得喲!就這般模樣,不曉得要迷倒多少姑娘喲…… 方才在燕王府中還沒這樣大的感觸,畢竟陸長亭那張臉,哦,別說那張臉了,就是他渾身上下,哪個地兒朱棣沒見過?這見得多了,自然也就算太有感觸了,直到走出來,燕王府外的人告訴了朱棣,陸長亭這般模樣,究竟具有著怎樣的吸引力。 朱棣微微皺眉,低聲與陸長亭道:“勿要理會這些言論?!闭f罷,朱棣頓了頓,又拿了多年前便與陸長亭說的話出來,道:“你年紀還小?!?/br> 程二在其后默默地道,這樣的可不算年紀小了。換了別人家,那都是該生子的年紀了。 這邊陸長亭淡定地應了一聲,“嗯?!?/br> 反正大男兒不立業,何以成家?等他能活到靖難之役之后,再說吧,免得禍害了別人家的姑娘。 見陸長亭自個兒都是一臉不上心的模樣,程二在后頭可幸災樂禍了,嗬,以后可得當心成了光棍兒!這北平,可沒那么多姑娘啊……程二想著想著,在心底為自己流了一把辛酸淚。 來到北平這樣久的時間,陸長亭還是頭一次被朱棣帶到酒樓里去。 北平雖然算不得多么富裕,但這處卻是比中都要好上數倍。他們進了酒樓之后,入目的便是寬敞的大堂,還有一條彎曲的樓梯向上,延伸向樓上的包廂。 這般檔次,著實高了不少啊。陸長亭暗自贊嘆了一聲,但他還是沒忍住,先轉頭問朱棣:“四哥,你的俸祿,夠我吃的嗎?”這話說得著實顯親昵了些,偏偏朱棣就喜歡他這般口吻,當即笑道:“放心吧,養你還是養得起的?!?/br> 陸長亭這才放心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歷史上記載,洪武帝雖然不疼朱棣,但對待所有王爺,給的俸祿都是相當豐厚的,也不怪引得大臣們覺得頗為委屈了。 大臣們可是俸祿低,還不準貪污??! 這酒樓的掌柜也眼尖得很,他一眼就認出了朱棣,當即便迎了上來,熱情地邀著朱棣一行人往里走。此次出門,朱棣便只帶了陸長亭、程二和另一名親隨。他親隨不多,都帶上也沒甚意思,何況本只是來吃頓飯罷了,自然不需要那樣大的陣仗。 掌柜直接帶著他們去了樓上包廂。 朱棣雖然在北平的形象向來隨和,但他也不會帶著陸長亭去坐大廳,那只會引起麻煩。原本朱棣還是想著更低調一些的,偏偏掌柜對他的殷勤態度引起了別人的注意,而陸長亭那副更為引人注目的外表,也頓時牽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們這四人,便是頂著眾人或驚嘆或仰慕的目光,走進了包廂中。 只是這酒樓之上,所謂的包廂是如何模樣的呢?以三面屏風,一面簾帳隔開之,這可著實不太有隱私可言。左右他們也不說什么太過私密的話,在此處倒也正好樂得空氣疏通,也好瞧風景,還能聽一聽樓下大堂的趣聞了。 很快,菜上來了。 朱棣習慣性地先給陸長亭夾了菜,“好吃嗎?” 陸長亭點了點頭,這里的食物著實不錯,陸長亭的食欲被輕易地勾了起來。陸長亭便低頭認真地吃了起來,程二見他這般模樣,笑道:“小長亭這樣子,確實不大有姑娘喜歡?!?/br> 陸長亭頭也不抬,“得跟個小孩兒一樣挑食,才有姑娘喜歡嗎?” 程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朱棣這才拿起筷子,跟著一塊兒吃了起來。而這時候,樓下大堂里,也傳來了旁人議論的聲音,這一桌說誰誰家的夫妻打架打得厲害,那一桌說誰家孩子偷東西,又一桌說誰誰娶了個小姑娘,又說誰誰不知檢點……陸長亭和朱棣在上頭聽得可謂是津津有味。 這時候卻有一人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甚至是有幾分鬼鬼祟祟地道:“你們知道嗎?那林家……鬧鬼了……” 仔細一聽,這個聲音卻是從隔壁傳來的。 “林家?”程二微微皺眉,“家底頗豐的那個林家?” 程二不自覺地轉頭想要去看陸長亭和朱棣,誰知曉這二人竟是半點也不感興趣的模樣,這會兒了,都還在低頭慢慢吃食物,程二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憋屈感,像是一口老血哽在了那里。 隔壁的人還在繼續往下說。 有人點頭,說:“知道知道!那不是新年剛一過,林家便出事兒了嗎?那附近的都聽說了?!?/br>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林家都閉門不出好多天了,我見過他們家出來采購食材的下人,但那下人都是面色蒼白難看,好像那林家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br> “難道是鬼嚇死人了?” “胡說什么呢?若是嚇死人了,那自然是找縣衙了!”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而陸長亭此時還在專心致志地吃著粥,當然,實際上,他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對話。從他們的交談之中,陸長亭已經獲知了幾點信息,林家鬧鬼,林家大兒子腦子有點問題,林家下人出個門都表現得極為惶然,可見那林家定然是出了大事。 陸長亭放下筷子,一抬頭便對上了程二的目光。 陸長亭不由得歪了歪頭,問道:“你瞧我做什么?” “小長亭,依你來看,那應當是出了何故?” 陸長亭舔了舔唇,“我怎么知曉?我又不是捉鬼的道士?!?/br> 程二咂咂嘴,“這不一樣么?” “不一樣?!敝扉Τ雎暣驍嗔顺潭?,“日后勿要如此說,長亭會生氣?!?/br> 程二立馬就乖覺了。 而陸長亭等程二被教訓完了,才慢吞吞地出聲道:“不過這鬼我是沒遇上過,有沒有鬼不好說,但這林家,說不準是風水有些問題?!?/br> 程二雙眼一亮,“小長亭去顯個身手唄!” 陸長亭搖了搖頭,“你也說了,那林家家底極為豐厚,什么樣的人請不到?人家應當已經請了風水師或者道士了,我便不去湊這個熱鬧了?!闭f罷,陸長亭轉過頭來看著朱棣道:“我還得給四哥改風水呢?!?/br> 朱棣面上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顯然很是吃陸長亭這一套。 能在陸長亭心底得個獨特的位置,這種滋味兒讓朱棣覺得很是享受。朱棣一個沒忍住,伸手又摸了摸陸長亭的頭,道:“長亭說得不錯?!?/br> 程二:…… 這陸長亭不管說什么,主子您都得說對是吧? 他們很快用完了飯食,待回到燕王府之后,陸長亭還當真開始著手改風水了,那林家之事自然便被拋到了腦后去。 程二想著,這燕王府中的風水也不是那么好改的,這次也能瞧見陸長亭大展身手??!程二便登時覺得心里舒坦了。他活了二十來年,別的不好奇,凈好奇陸長亭那身本事了。瞧著又讓人覺得背后冒冷汗,偏偏又欲罷不能??! 陸長亭沐了個浴,然后換了身衣袍。 等他穿著白衫出來,程二又是眼前一亮,實在忍不住這羨慕嫉妒恨,他在旁邊笑道:“這改風水,還得焚香沐浴???” 陸長亭搖頭,“只是恰巧身上出了些汗?!?/br> 程二卻覺得一定是要焚香沐??!這等大事??! 程二不務正業地跟在了陸長亭的后頭,過了沒一會兒,朱棣也讓下人搬了椅子出來,他坐在了院子之中,就瞧著陸長亭打轉。沒一會兒,下人來報,說那個風水鋪子的掌柜來了。 這時候陸長亭已然知曉了那掌柜的姓名,他姓計,很是少見的一個姓,名寶山。這掌柜無父無母,也無妻兒,乃是個孤家寡人,靠著祖上積蓄開了個鋪子,在北平一開便開了四年。因而他在知曉自己的風水知識不到家,可能害死人之后,這計寶山才這般恐慌,四年??!賣了不少東西了!若是害了人,他這可怎么償還???在陸長亭應答下會幫他善后之后,計寶山才活了過來,也因而對陸長亭感激到了極點。 不然照陸長亭這樣使喚他,還天天讓他去帶石頭,這計寶山豈不是早就怒了? 此時這計寶山對陸長亭都還只剩著感恩戴德呢。 若是當初陸長亭戳穿他以后,便立即讓朱棣拿下他,計寶山也不至于此,正是因為當時陸長亭極為寬容地將人放了回去,還買了風水物,啊雖然那風水物只是一塊石頭,但也足夠讓計寶山感動不已了。 計寶山氣喘吁吁地進了院子,口中還叫著“小師父”,他正要走到陸長亭的身邊來,卻突然間看見了朱棣的身影,計寶山驚了一跳,差點掉頭就跑。 要說起畏懼誰,雖然之前陸長亭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但相比之下,其實計寶山更為畏懼這位燕王,只要他的目光一冷,計寶山就忍不住背后冒汗。 “燕、燕王?!毕肱墚斎徊豢赡?,計寶山還是慢騰騰地走過來,跟朱棣行了禮。 朱棣對這人根本看不上眼,當然連多余的目光都不會給他。 朱棣并不知道陸長亭要用此人來做什么,在他看來,計寶山這人身上是沒甚價值的。 陸長亭沖計寶山招了招手,“過來,等會兒跟著我?!?/br> 計寶山一怔,“做、做什么?” “你既然叫我一聲小師父,那我便也帶你瞧一瞧,這風水物究竟如何用,這風水物可不是越貴越好,也不是越多越好?!?/br> 計寶山面色漲紅,從喉嚨間里擠出了一個“嗯”字,明明他年紀也不小了,但此時在陸長亭的跟前,就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計寶山跟著陸長亭往前走,陸長亭叫了下人,讓他們將石頭都準備好,隨后陸長亭讓他們將石頭鋪就在了燕王府進門的小路兩旁,再之后便鋪在朱棣的院子里,依舊是道路兩旁。這些石頭也不知道計寶山是從哪里找來的,花紋都很是漂亮,倒像是觀賞石一般,看著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計寶山有些不明所以,“這、這就完啦?” “還沒,石頭還得養養?!?/br> “石頭,怎么……怎么養?”計寶山一臉不可理解的表情。 程二在后頭也跟著一臉不可理解的表情。 “眼下要做的是風水局,這個風水局重在一個‘穩’字,所求不同,自然下功夫的時候也就有所不同了。山水萬物皆有靈性,你將石頭從一處,帶到另一處去,你覺得它能立即便發揮自身作用嗎?自然要鋪在路上,當人行過,這些石頭會漸漸與宅子融為一體,到這時候,這風水局的基礎便打好了,這便是一個穩字?!?/br> 其實說得更直白一些,便是要讓石頭接地氣,接人氣。唯有如此,方可與宅邸相通。若是換別的宅子,陸長亭當然不會如此做,因為一般雇主受不了這樣慢的進展,而且陸長亭也不想如此大費周章,但朱棣不同啊,陸長亭當然要小心再小心。 計寶山雙眼一亮,“原來如此!還有這般講究……” 程二卻是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 “認識雕刻師傅嗎?”陸長亭問計寶山。 “我就會??!”計寶山拍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