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整個人都帶給人一種穩重堅固如青山的味道。 陸長亭的心不自覺地就踏實了下去,他差點就沖著朱棣來的方向條件反射地喊上一聲“四哥”。 朱棣的目光落到陸長亭的臉上之后,不自覺地笑了笑,問:“怎么還站在外頭?” “與道衍師父閑話了幾句?!标戦L亭很是誠實地交代。 朱棣輕笑一聲,“算了,里面的味道本來也不好聞,別進去了,走,去用飯吧?!闭f罷,他才看向道衍,道:“道衍與我們一同用飯吧?!?/br> 道衍點了點頭,向陸長亭看去,這回卻只能看見陸長亭的后腦勺了。因為朱棣已然摟著陸長亭往前走了。道衍頓了頓,也拔腿跟了上去。 弄得一邊的程二特別摸不著頭腦,之前在應天府的時候,自家主子還跟道衍師父相談甚歡,且對其頗為重視的模樣呢,現在怎么突然間,就變了個姿態了?程二撓了撓頭,主子的心思真是一日千里??! 燕王府的親兵就在城中搭了帳篷,想一想也知曉,他們的吃食會好到哪里去呢?說是用飯,其實也就是吃些干糧,再燒點湯,湯里帶點兒葷腥,但那個味道實在不大好喝。陸長亭走進帳子里,聞了一下就覺得有點兒難受。旁邊的士兵倒是高興得很,抱著碗,見燕王進來了,都有點兒舍不得松嘴放碗。 而朱棣也對此頗為習以為常了,他吃的食物與這些士兵也沒什么區別,只是他用的碗筷要更干凈些罷了。 有人進來搭了桌子,朱棣拉著陸長亭也就圍坐下去了,道衍對這頓飯的接受度倒是比對那屋子的接受度高,道衍很是淡定地跟著坐下來,三人圍著用了飯食。陸長亭本來喝不下那湯的,全是rou的葷腥味兒,沒點別的調味料,給陸長亭的感覺就像是豬rou擱進去浸了一下似的,這還能喝下去嗎? 還是朱棣拍了拍他的脖子,低聲道:“喝點兒湯,才能暖暖肚子,不然凍起來難受?!?/br> 陸長亭猶豫地端起了碗,朱棣直接在碗底一推,陸長亭被迫張開了嘴,湯就給灌進去了,道衍在一邊看得都有些愣,沒想到朱棣手段這樣簡單粗暴。 陸長亭倒是不覺得奇怪,朱棣就是這樣的人。溫柔起來的時候,格外的溫柔細致,姿態不容拒絕的時候,那便是真的極為堅決粗暴。 湯咕咚咕咚下了肚,陸長亭的確覺得胃里驟然暖了不少,比起那些干糧,這個吃起來舒服多了,就是味道……怪了點兒。這時候道衍跟著面色平淡地喝了下去。 到這里,飯食算是用完了。 這時候,有個士兵小跑著進來,道:“王爺,人抓到了?!?/br> 陸長亭和道衍不自覺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到了這個人便應當是稱重接應蒙古兵的人。 朱棣的面色驟然沉了下來。久違的,陸長亭又從這個人身上瞥見了冷漠,甚至是極為冷酷的一面,這股冷酷和打仗之前不太一樣,此時的朱棣像是嗜血的利劍,陸長亭毫不懷疑,他可能出去之后便將那人宰了。 陸長亭和道衍自然跟著出去了。 士兵們推搡著一人到了跟前,程二在旁邊伸出腳來,那人被一腳踹翻在了地上,臉上都是泥土和血污,實在狼狽到了極點,那人喘了兩口粗氣,抬起頭來,見到了與旁人打扮都不同的燕王朱棣,那人雙眼一亮,立即哀嚎道:“燕王!求燕王明鑒??!我并非那通敵之人!我稀里糊涂便被抓了來,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還沒弄清楚呢?求燕王查個清楚,還小的清白??!” 陸長亭聞言,臉上的表情登時就變得怪異了起來。 就這段辯白,前后矛盾,語氣里也可以聽出來,他對朱棣未必有多么尊重。這人的腦子可實在不太好使,這樣喊一通,沒罪也變有罪了。 朱棣根本不看他,朱棣對這樣的人極為深惡痛絕,連多看一眼都覺得臟了眼睛,他問旁邊的親兵:“他招了嗎?” 親兵搖頭。 那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沒有做??!燕王,我真的沒有做??!求您明鑒??!” 朱棣對那親兵淡淡道:“既然不招,那留著也沒用,割去舌頭?!?/br> 親兵并不意外朱棣做出這樣的決定,點了點頭,便上前去,一個手肘將那人擊倒,而后便伸手上前來,捏著一把匕首,逼近那人的嘴,那人被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神驚恐,他正要大喊大叫,親兵卻伸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腮幫子,那人被迫張開了嘴,閉合不上,也發不出聲音。 陸長亭看著這一幕,心跳隱隱有點加快,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在和朱棣認識之前,他所見過最兇狠的也都是小乞兒往死里打架。 陸長亭的呼吸有一瞬間的變化,朱棣和道衍都是極為敏銳的人,不約而同地回頭來看了看他。然后朱棣抓了抓陸長亭的手腕,手上力道緊了緊,其實是在示意陸長亭放松。他倒是沒有說讓陸長亭進帳子去的話,畢竟上了戰場,比這血腥百倍的場面都有,這又算得了什么?有些刺激總是要到來的。 朱棣可不認為自己這般是殘忍,對付這等通敵害死百姓和明軍的人,不能死得太便宜! 陸長亭反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也算是向朱棣昭顯自己的決心了。 就他們爪子摸來摸去的時候,那頭親兵已經無比痛快地下手了,陸長亭覺得自己隱約聽見了“刺啦”一聲,然后血噴了出來,那人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親兵這才將匕首從那人的嘴里拔出來了。 這會兒陸長亭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他發現道衍竟然笑了。 果然……怪才都是不能以常理來揣測的,或許在他看來,此時的朱棣真是合他的心意極了。 很快,親兵便將那人拖走了,程二跟了上去,還在后頭高聲道:“把人給掛城樓上?!?/br> 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補了一句,“把臉給抹黑?!?/br> “???”程二疑惑地回過頭,沒反應過來陸長亭這句話的意思。 “不給抹黑了,蒙古兵一眼就看見內應死了,那還會來嗎?”陸長亭頓了頓,接著道:“若是等他們自以為要勝利的時候,卻發現內應早就給掛城墻上了,他們心情又會如何?臨到最后當頭一棒……”這都不消細說,想一想都能感覺到,那該是何等令人咬牙切齒的滋味兒。 程二都暗自咋舌,這可真夠坑人的,但是……他疑惑道:“那蒙古兵不來了,難道不是好事兒嗎?” 陸長亭轉頭看向了朱棣,淡淡道:“那得看你家王爺是不是這樣想的?!?/br> “王爺自然是這樣想的!” 陸長亭搖頭道:“讓敵人臣服最好的方式,不是破壞他的陰謀,這太過被動了?!?/br> 程二隱約抓住到了點兒什么,但口中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還要如何?” “自然是讓他們心生畏懼,短期內不敢再來擾?!?/br> “沒有保證長期的方式嗎?”程二覺得陸長亭的小腦瓜挺聰明,說不定有點別的主意,便忍不住問出了口。 “哪有真正長久的和平?”陸長亭反問。 不等程二回答,朱棣就已經當先出聲道:“不錯,哪里有長久的和平?如今只能換一時,至少也能將他們威懾一二。這次我們不僅要讓他們來,還要等著甕中捉鱉?!?/br> 陸長亭自己默默在心底補了一句,是關門打狗。 等把蒙古兵引進來,就在城里揍,手段越血腥越好,方才能震住他人。不過,陸長亭知道這也就只能想一想,血腥手段哪怕是用在敵軍身上,后世也是極容易引起詬病的,且不說后世,現在洪武帝會不會疑心朱棣性格殘暴呢? 陸長亭嘆了口氣,就這點可惜了。 陸長亭轉身往帳子里走,還招呼上了朱棣,“王爺進去躲風吧?!?/br> 朱棣見著他這般一本正經的模樣就想笑。明明是自個兒想進去躲著風,偏要假借關心他的名義。朱棣笑了笑,轉過身來,應了聲:“好,進去吧?!彼麑⑹O碌挠H兵也叫了進去,“有話都進來說?!?/br> 道衍見著這一幕,眼底掠過了一道異彩,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 帳外刮著大風,下著大雪,那個通敵的人被抹黑了臉掛在了城墻之上。城外蒙古兵見了并不以為意,只當是他們死在城中的士兵被掛了起來。率領蒙古兵的領頭人,甚至還以此來激發士兵們心中的怨恨和憤怒,好讓他們在下一次攻城的時候更為兇悍。 這一日風雪大得有些過分。 蒙古兵們以此作掩護,再次接近了這座老舊的城池,他們行走在雪地里,看著斑駁的城墻,于寒冷之中生出了輕松能打敗明軍的幻覺…… 他們悄悄地潛入了城中。 看吧,要攻打進來就是這樣的容易。 …… 城內,朱棣讓人送陸長亭、道衍二人回屋子去,道衍毫不退讓,道:“候在營中便可了?!彪m然陸長亭聞言,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太嫌棄那屋子了。 這邊陸長亭還沒開口,朱棣就已經道:“那你也留在道衍身邊?!?/br> 陸長亭一臉愕然,“為什么?” “昨日你才剛去拼殺了一次,今日哪能這樣快便又再去?待到上了戰場才發現手軟無力,那可就遲了?!?/br> 陸長亭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其實……也不軟……” “乖乖待著?!敝扉Σ蝗菥芙^地道,說罷,他便套上盔甲,大步走出去了。 陸長亭心底還有點兒輕微的失落,明明來到這里,才只去了一次便只能歇在營中了,他只能瞧著朱棣在外面辛苦拼殺。朱棣曾經是花了多長的時間來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陸長亭盯著朱棣離開之后,還在晃動不停的簾帳,眼神微微有些空茫。 道衍以為他是在擔憂,不由出聲道:“長亭不必憂心,這些蒙古兵奈何不了我燕王府的親兵,更傷不到燕王?!?/br> 陸長亭搖了搖頭,他并不擔憂,他對朱棣是很信任的,他知道朱棣可以很好地解決掉此事。因為日后的永樂大帝,就是在這些事中漸漸磨礪出來的。 道衍抬手倒了杯水送到陸長亭的手邊。 在營帳之中,自然是沒有什么茶了,陸長亭捧著水,喝得倒也舒服。這會兒溫水下肚,腦子里漸漸清明起來,陸長亭才驟然發覺。嗯?方才道衍是喊的他“長亭”?口吻怎的突然這般親近了? 難道自己一不小心沒把握好尺度,在道衍跟前出了風頭? 道衍又開始了不遺余力地與陸長亭的閑談。 “長亭可否與我講一講風水之事?” 這點正是陸長亭所擅長的,倒也沒什么好避諱的,他便隨意揀了幾個風水趣聞來說,他與道衍之間的氛圍倒是陡然隨和了許多。 這一仗,一打便打到了入夜時分。 陸長亭坐在那里連饑餓都察覺不到了,他連朱棣的消息也都不問,只冷靜地和道衍繼續交談著,滿營地,竟就他們二人最為沉穩淡定。 作者有話要說: 四哥打完仗回來,掀起簾帳一看,臉都綠了。 第053章 這一仗打下來, 慘烈的是蒙古兵,當他們發現城樓之上掛著的, 正是他們的內應之后, 他們才知曉,人家做了個甕就等著他們跳進去呢。 陸長亭坐在帳中,幾乎都能聽見哀嚎聲。 久久之后, 朱棣回營,他掀起簾帳大步走進來,一股血腥氣混雜著冷空氣撲面而來,將陸長亭嗆得不輕。陸長亭摒了摒呼吸,卻沒有要轉開頭的意思。 朱棣摘下頭盔, 大步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許是因為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緣故, 這會兒他的身上氣勢只讓陸長亭想到了四個字:銳不可當。 想來那些蒙古兵便是在這樣的威懾之下, 屁滾尿流的。 陸長亭等著朱棣開口說話,誰知曉朱棣走過來后,第一句話卻是:“走吧,回去睡覺?!?/br> 這個回去, 當然指的是回之前的屋子。 陸長亭條件反射地區看道衍,道衍的面色果然很是復雜。朱棣見狀, 出聲問道:“道衍可要住在營中?”營帳之中, 御寒能力自然不敵房屋,而那屋子雖然臟了些,但御寒卻是極好的, 冬日里誰不想睡里頭呢?士兵們都是輪流睡著里頭,誰讓地盤不夠呢? 道衍面上淡然道:“那我便留在營中吧?!?/br> 朱棣點了點頭,連勸都不勸上一句,直接帶著陸長亭走人了,等回到那邊屋子以后,朱棣卻并未帶著陸長亭進院子,反而讓程二駕來馬車,兩人上了馬車之后,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這是去何處?”陸長亭詫異地道。 “去住處?!?/br> “今日不住那屋子了?” “不了,該還給那些士兵住了,何況今日蒙古兵也被打怕了,今日是不敢來夜襲的,我們便換個地方住也是一樣的?!闭f話間馬車已然停了下來,朱棣打開了馬車門走下去,然后轉身朝著陸長亭伸出了手,陸長亭撐著他的手掌往下一跳,再往前看,卻發現跟前是一座宅邸,可比之前住的院子瞧上去干凈大氣了許多。 所以……朱棣這是把道衍給坑了?可真行!陸長亭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朱棣沖他淡淡一笑,攬著他便往里走,“進去吧,今夜可以好生休息了?!?/br> 陸長亭忍不住問道:“那我們何時能回燕王府?” “再等上幾日,若是沒有動靜,那這些蒙古兵便是的確無反撲之力了,這冬日寒冷,他們也無法帶著這么多傷殘在外停留太久,待幾日后他們若無反攻的時機,便只能離開了?!?/br> 說得倒很是有道理,陸長亭聞言點了點頭,跟著朱棣一塊兒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