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們呢?” 程二將食盒放上桌,道:“幾位主子都出門去了?!背潭嗣亲?,面上閃過了心虛之色。 陸長亭系心下疑惑,這有何好心虛的? 陸長亭進屋將衣衫放好,然后便就著屋中的火盆取起了暖。 他沒等上多久,朱家兄弟便回來了,朱棣當先,朱樉三人在其后。 “小長亭這么快便給人看好了?”朱樉驚訝地道。 陸長亭點了點頭,他是瞧天氣不大好,便想著快些解決了。 朱樉三人在桌邊扯過凳子坐下,道:“今日我們也去做了會兒工?!?/br> 陸長亭:“……”如今堂堂的大明王爺們,竟是能將“做工”掛在嘴邊說得一日比一日順溜。 洪武帝知道他的兒子們變成這么鄉土氣息了嗎? 陸長亭壓下心底復雜的情緒,問道:“做什么?” “鋪子幫工?!闭f到這里,朱棡撇了撇嘴,神色間滿是瞧不上,“這間鋪子打著古董的旗號,可我們去瞧了,全是贗品!” 王爺們自是有底氣瞧不上贗品。 陸長亭輕笑了一聲,“中都的有錢人家不多,多數都是買些贗品回去充充數?!被蛘咭部梢运追Q“裝裝逼”。 朱樉等人自是難以理解的,但見陸長亭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便也不再提起了,他們轉頭看向了朱棣,“老四今日去做什么了?你沒和小長亭一塊兒出去?”朱樉問。 陸長亭微微驚訝,他們不是一起的?難怪方才程二面色羞愧,大約是不好意思說,其他三人都忙活去了,而他主子快活去了。 朱棣抬了抬手中提著的包袱,“買了些玩意兒?!?/br> 朱樉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道:“買了什么???這個……貴嗎?” 可喜可賀,王爺們懂得摳門了。 朱棣將包袱放在桌面上,緩緩打開,露出了里面的“玩意兒”。陸長亭仔細一瞧,竟是厚厚一疊疊衣物。 朱棣抬手點了點,“給你們的,入冬了,得穿得再厚實一些?!?/br> 朱樉笑著正要去拉包袱,朱棣卻搶先伸手,從里面取出了一套衣衫來,瞧身量…… 陸長亭怔住了。 是給他的? 陸長亭面上有些赧然,心里隱隱有一團火在灼燒。這就有些尷尬了,他才剛自己買了,結果朱棣連著他的一塊兒買了……這實在不是一般的尷尬??! 朱棣抖了抖手中的衣衫,“長亭的?!?/br> 陸長亭僵坐在那里沒動。 這副模樣的陸長亭可實在太少見了,朱樉不由得問道:“小長亭怎么了?” 朱棣微微蹙眉,“長亭莫非不喜歡?” 陸長亭對上了他的目光,能看出朱棣眼底的兩分焦躁。是啊,哪怕這位是日后的永樂大帝,但此時的他也只是個會擁有一切正常情緒的少年。他也會有想要交好的人,被拒絕和不喜歡的時候,也會有焦躁。 陸長亭心底一軟,忙搖了搖頭,“不是,只是我今日……也買了?!边@時候不如干脆說出來,還能減少一些尷尬。 朱棣一愣,隨后抿唇道:“衣物誰會嫌多?!?/br> 而朱橚卻是快速進了另一間屋子,然后拎著陸長亭買的衣衫出來了。 朱樉見狀,忍不住道:“小長亭實在不厚道,竟是悄悄買了衣衫,卻都不想著我們?!?/br> 朱橚跟著點頭。 陸長亭無奈掩面,原本他是覺得沒什么,但是和朱棣一對比,便顯得他的確有些過分了,最后他只得假借年齡來裝傻,“可是我年紀小呀?!标戦L亭無辜地眨著眼道。 朱棣瞥了他一眼,倒還順著往下道:“確實年紀小,便不記得給兄長買東西了?!?/br> “我雖沒有給你們買衣衫,但是……”陸長亭雙眼微亮,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這是買給你們的?!?/br> “吃的?”朱橚當先伸手拆開了食盒,往里一看,竟然是熬得很香的rou粥,下面還配了些點心,圍著火盆的時候慢慢享用是最好不過了。朱橚立即便露出了笑容。 朱棣臉上的表情松緩了一些。 陸長亭小心地覷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這才算是放下心了。 “程二,去洗凈碗筷拿過來?!敝扉D頭吩咐道,他盯著那食盒,眼底漸漸涌現了些笑意。 程二應聲,忙去取了碗筷,洗干凈之后放到了桌上。朱橚正要伸手去拿,卻直接被朱棣擋開了,朱棣先行盛了一碗粥出來,然后轉頭問陸長亭:“用來討好我的?” 雖然不得不承認,陸長亭是有這樣幾分心思,但他驟然間被戳穿,陸長亭還是不會認的。 見陸長亭抿唇不說話,朱棣頓時更認定了就是如此,他的面上閃過了點點喜悅之色,端起了粥碗。 朱橚忙跟著也去盛粥了。 朱樉此時卻更好奇另一點,“為何長亭要討好你?” 陸長亭將唇抿得更緊了,卻只聽朱棣淡淡道:“無事,他或許是想用此物來收買我,好讓我明日不那樣早將他叫起來練功夫?!?/br> 朱樉拍桌大笑了兩聲,“若是跟著老四不好,跟著二哥學也是成的?!?/br> 陸長亭盛了一碗粥擺在朱樉的面前,“吃粥?!?/br> 朱樉笑瞇瞇地端起粥碗,還不忘對朱棣道:“小長亭親手盛給我的,看來明日便不用你來教了?!?/br> 朱棣實在懶得搭理他,便用背對著朱樉了。 五人圍著火盆很快將食盒里的食物吃了個干凈,陸長亭合上蓋子,道:“明日若是誰先出門,誰便先將食盒還回去吧,這是那家粥鋪的?!?/br> 其余四人都出聲應了。 陸長亭又在火盆邊上暖了會兒身子,朱棣突然間伸手拉拽著他進了屋子。 這屋子與屋子之間,只有布簾子隔著,布簾晃動兩下,落下去,便將屋子里的情形遮擋住了。 “做什么?”陸長亭渾身緊繃,不會被揍上一通吧? 朱棣將兩套衣衫都放置在了床上,然后先指了指他買的那套,道:“換上我瞧瞧?!?/br> 想著這好歹也是朱棣特意買給自己的,于是陸長亭便順從地脫下了身上的衣衫,當然還留了里衣在。誰知道朱棣卻上前來,將陸長亭壓在了床上,直接上手幫他扒,“穿這么多像什么樣子?” “不……住手!我就穿這么多……”陸長亭掙扎著想要去推開朱棣的手,奈何朱棣力氣大,而且他半天都碰不到對方的手,想掙開都不行。 沒能抵得過朱棣的強權,最后陸長亭含著恥辱的淚水,被扒下了衣衫。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永樂大帝,我冷??! 正想著,突然柔軟的觸感將陸長亭包裹著了,陸長亭回頭一看,朱棣正在動手幫他穿衣衫。陸長亭是真的驚訝了,原來朱棣給他買的不止外面的衣衫,連帶里面的褻衣他都沒忘記。 陸長亭登時就冒出了,哥哥還給買內衣褲的羞窘感。 只是隱隱的,心底還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滋味,從前哪里有人這樣貼心地對待過他。 好吧,他且收回說朱棣小氣的話。 朱棣一件件給陸長亭套了上去,最后當厚實的外衫裹上來,陸長亭覺得渾身都暖得發熱了起來。 朱棣松手將陸長亭拉了起來,再讓陸長亭站直了,隨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陸長亭被這么一折騰,汗都出來了,但是畢竟是他理虧在先,這時候倒也不好開口說離開,于是只能繼續站在那里,任由朱棣打量。 朱棣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捏了下陸長亭的耳朵,“怎么紅了?” 紅、紅了? 陸長亭自己都有些懵,他抬手拍開了朱棣捏在他耳朵上的手,面無表情地道:“穿著很暖和,熱的?!?/br> 朱棣噗嗤笑出了聲,“暖和就好?!?/br> 陸長亭推開他,倒在了床上,“好累啊,我要睡覺?!?/br> 朱棣隱約看出了他的窘迫,順從地道:“好,那你睡吧?!?/br> 陸長亭聞言,還當真閉上眼睡了起來。 朱棣再從屋子里出去的時候,面上就頗有些春風得意的味道了。朱樉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問道:“老四,你今天遇上什么喜事兒了的?” 朱棣搖頭,抿唇不語。 難得能見陸長亭露出這般模樣,怎么能說給二哥聽呢? 陸長亭這一覺睡的有些久,連之后衣衫怎么脫掉的都不記得了。 等到第二日再出門的時候,朱棣便已經等在了門口,“走吧?!?/br> 陸長亭忍不住瞇了瞇眼,走上前去,連朱棣牽住他的手都沒那么多嫌棄了。走出老屋之后,甚至步履都跟著輕快了幾分。 …… ———— 之后這段日子,陸長亭依舊是跟著朱樉、朱棣二人,兩兩組合,分別在不同的日子去看安喜,或者看風水。 因為那一日在陳方處震懾了不少人,這段時日陸長亭可為不少人家都看了風水。陸長亭有意表現出冷傲的一面,眾人也知曉陸長亭是不可怠慢的,更不能逼著催著他。而幾次交道打下來,眾人也發覺到陸長亭口中說出的話,聽上去的確比那陳方顯得要有水平多了。一時間竟是對陸長亭這樣一個孩子倍加推崇。 而那陳方被投入縣衙之后,很快便沒了音訊,陳家也在一夕之間敗落了。這些事陸長亭都沒有過問,這些不是該他知道的,朱家兄弟自然知道該如何去處置,如何牽出背后厲害的人物。那陳方落到朱家兄弟手中,又能討得到什么好呢?也算是給那些被他埋在池塘之中的尸首還債了。 很快,中都進入了深冬,城中甚至飄起了雪,當入夜之后開著窗戶,風雪難免挾裹著飄進來,屋子里的人往往能被凍得直哆嗦。不知多少人家紛紛點起了炭火。 偏偏朱家兄弟被那一日下人們紛紛暈厥的模樣驚住了,因而說什么也不肯燃炭盆了。陸長亭凍得哆嗦,待到夜晚就只能更用勁兒地往朱棣懷中去靠攏了。在寒冷的時候,尊嚴是什么?能吃嗎?陸長亭披著孩子的殼子,理直氣壯地享受著被照拂的感覺。 所謂皮糙rou厚自然就無所畏懼了,陸長亭的臉皮漸漸厚到,哪怕朱家兄弟喊他“狗兒”,他也能泰然處之了。 漸漸地,失去了這點樂趣之后,朱家兄弟也就不拿這個來喚陸長亭了。 此時陸長亭躺在床上,沒能立時入睡,這個賴在朱棣懷中的姿勢維持久了,難免有些難受,他忍不住想要翻身,奈何朱棣的懷抱箍得太死,陸長亭翻身都實在有些困難。 陸長亭腦海里不由得閃過了那一日朱棣對他的提議。 “長亭,你知道應天府嗎?可有想過,日后去應天府?” 外界的事物對于陸長亭還是有著相當吸引力的,而跟著朱棣打天下也是極有吸引力的,朱棣不會無緣無故向他拋出這樣的話,那么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朱棣認為他是可造之材。但陸長亭更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他不過是比旁人多了一世經歷,方才能在很多時候維持冷靜客觀。但實際上,他又能比別人強到哪里去呢?不過會瞧些風水,這在朱棣身邊,又能派上什么用場?陸長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他留在中都,慢慢的,總能恢復到前世的生活狀態,富庶算不上,但小康是沒問題的。 作為一介乞兒,能混到這一步,不用再cao心別的東西,陸長亭覺得那已經是旁人都難以企及的了。 至于朱家兄弟,就當做幼年時一段美好的回憶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