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也就是說,為了讀書,小小揮霍一下都不算得什么。 這倒也像是洪武帝可能會說出來的話,畢竟他自己出身貧寒,大字不識得幾個,后頭就算是給鐘愛的臣子寫個碑文,那都是用最為淺顯不過的言語。洪武帝認為自己在此道吃了虧,便要求兒子們孫子們要有豐富的學識。太正常不過了。 陸長亭點點頭,心寬地繼續用著上好的紙,在上面練著字。 燕王給研墨鋪紙教寫字,多難得的機會啊,陸長亭可是要好好享受……哦不,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見陸長亭乖覺地練起了字,半點抵觸情緒也無,朱棣都不得暗自感嘆,這小孩兒實在太過妖孽了些,這般也能坐得住……朱棣起身推門出去,“你好好練字,若要看什么書,也可尋我要?!?/br> 陸長亭點了點頭,連頭都沒抬。 朱棣走了出去,自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若是在應天府,誰人能相信他會給一小小少年伺候筆墨? 這一夜,陸長亭練得有些投入。 陸長亭別的本事不敢夸口,但他敢說自己是耐心的。從他如何對待安喜便可見一斑。而實際上,要學習風水知識,也確實要耐心且細心。那么此時靜下心來好好練字也就什么難度。 不知不覺,便是月上中天。 陸長亭放下筆,揉了揉手臂,看著自己的字漸漸像了模樣,便登時覺得成就感十足。他洗凈了筆和硯臺,隨后便就著下人打來的水,匆匆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去了。 接下來幾日,便都是一日陸長亭帶著朱樉去見安喜,又一日便是陸長亭與朱棣待在一處,而朱樉三人便出門去賺錢。因他們走得早,便根本不知曉,陸長亭和朱棣實際是留在了府中,練練拳、練練字,好不愜意。 偏生朱樉三兄弟回到宅中后,還當陸長亭和朱棣辛苦了一日,每次看向他們的時候都倍覺愧疚,明日應當賺再多一些的錢才是。 陸長亭眨巴著眼,根本不知曉這三人的內心活動,若是知曉了,他定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了——果然臉是具有欺騙性的! 這般持續一段時日后,朱家兄弟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一丟丟的提高,陸長亭在宅邸之中住得也更為適應了。 之前那戶人家,再拆了墻、取了燈籠之后,又一次請陸長亭和朱棣到了家中,請他們再看一看宅中可還有什么糟糕的風水,家中人身上可有被影響到的地方。 陸長亭對于自己的手段還是極有信心的,他去走了個過場,最后確認不再有什么危害,方才離開,離開之前,那戶主人家躊躇著又送了些錢到陸長亭手邊。 自那日陸長亭二人走后,這戶人便先住進了客棧。 倒也是奇了,住進客棧后,他那幼子便不再苦鬧了,說明確實并非身體上有疾病,而是那宅子的影響。主人家發覺見效如此之快,自然心中對陸長亭二人倍加推崇,再補上這一筆錢,是他感激之下,心甘情愿給出來的。 待出了那宅邸,朱棣笑道:“我們家中翻修也快要完工了?!?/br> 那些匠人的工錢是提前結了的,不然怕是到這時還拿不出那么多錢來。 陸長亭點了點頭,心道那朱家宅子還得仔細瞧一瞧,畢竟他自己可都住在里頭呢!若是風水上出了什么問題,那就實在太過引人發笑了,簡直墮了他風水師的名頭! 回去的路上,陸長亭腦中一會兒想的是那戶人家,一會兒想的又是朱家宅子…… 陸長亭卻是陡然間想起了一事。 房屋逼壓困滯,多被jian邪之人用于養小鬼。 這戶人家自然是無意為之,那么朱家宅子呢?朱家宅子風水出了問題的地方,可不止一處!足足好幾處呢!那么幾處明顯有異的地方,難道真的建造至今都無人發覺?陸長亭總覺得其中有些說不通。但若是換一個思路想,宅子的怪異之處乃是有人刻意為之,那便不一樣了…… 誰會將事做到這般地步? 陸長亭忍不住皺起了眉。 方才陸長亭還心情愉悅,陡然間面色就變了,朱棣暗道了一聲,小孩子變臉真快,嘴上卻還是關心地問道:“何事引得你不快了?” 陸長亭搖搖頭,遂又點了點頭,然后攥著朱棣的手就拉著他往前跑。 朱棣愣了愣,“這是做什么?急著回去休息么?” “不是,快些回去!我突然想到一事!”一時間陸長亭和他又說不清楚,只能面色冰冷、眉頭緊鎖,口吻也分外嚴重,好以此引起朱棣的重視。朱棣無奈,直接從陸長亭的胳肢窩下穿過,將他抱了起來,然后便輕輕松松地抱著陸長亭大步往家中走去。 朱棣的速度實在比陸長亭強太多了,不多時,他們便回到了宅中。 朱棣這才松手將陸長亭放了下來,兩人誰都不見氣喘。陸長亭詫異地看了一眼朱棣,燕王的體力可真夠好的。 “這宅子從前是什么人住的?” 朱棣一愣,道:“前朝將軍?!?/br> “誰人?” “這便不知了?!?/br> 陸長亭抿了抿唇,猶豫道:“我看走眼了?!?/br> “什么?”朱棣依舊不解。 陸長亭的眼底緩緩蔓延開了焦躁之色,“我看走了眼,這宅子遠不是那樣簡單。既然過去宅子里住過人,那么若是風水有問題,定然早有人發覺了,怎么還會拖延至今?” “這宅子翻修過,若是后來無意間將風水破壞了,那也是有可能的?!敝扉Φ?。 陸長亭面色卻半點不見松緩,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朱棣,“難道你不覺得,若是這般那就更可怕了嗎?” “你看我們一同去的那戶人家,砌墻,掛燈籠,都是事出有因,確實無意為之,而且宅中也唯有這兩處有異。但再看這座宅子,且不說天井的問題,但只要稍有些審美的人,便都不會將正房的屋頂修成那般模樣!更別說宅中的池子也有問題……這些湊在一處,還能是意外嗎?若是前人留下來的,那便是前人jian邪,故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安排??扇羰欠藓蟛哦喑隽诉@些隱患……” 陸長亭話至此,便也不消再多說了,彼此都是聰明人。 朱棣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了冷色,顯然,他已然懂了陸長亭的未盡之語。 王爺要住的宅子,翻修時候誰敢不盡心?誰人不是小心翼翼?若真是翻修后才出了問題,內里陰謀豈不是昭然若揭? 這一下子便是坑害四個皇子! 心夠大??! 陸長亭對于這種狀況倒不算太意外。 幾位皇子都是尚且年幼時便被封王,縱然太子朱標地位穩固,但抵不住太子體弱啊。誰知道背后有些人會生出什么齷齪狠毒的心思來? 陸長亭本還有些猶豫。 這種陰謀大事,他似乎不應當摻合進去,但是轉念一想,他就是個風水師,不過是個給人看風水的,有何懼?該說什么,那說便是了!何必這般藏掖! 接觸這段時日,陸長亭也能感受到,幾位王爺雖然各有深沉心思,但明面上并非難以接觸,說翻臉便翻臉的人?;蛟S此時陸長亭應當稱贊一番,洪武帝還是教子有方的!只可惜,老年洪武帝為了讓皇孫坐穩江山,便著手搞兒子,兒子也就個個不服氣,全來反侄子了。 陸長亭自我安撫了一番,心底的擔憂放了下去。 陸長亭抬起頭來,再去看朱棣,卻見朱棣目光溫和,還沖他淡淡一笑。 可見這樣短的時間內,朱棣心中已經有決斷了。 朱棣輕撫兩下陸長亭的頭頂,陸長亭估摸著這時候朱棣的心情應當不大好,便也就咬咬牙忍了,朱棣見他實在乖順得不行的模樣,臉上原本淺淡的笑意,頓時便忍不住擴大了。 “先去見二哥?!敝扉Φ?。 若是宅子有事,那自然不是他一人的事。 陸長亭點頭,卻見朱棣說完話便又牽住了自己的手,陸長亭張了張嘴,啊,還是算了吧。左右他現在也是披著孩子皮,牽來牽去也沒什么緊要,說不準這便是燕王表示親近信任的舉動呢。 二人進了廳堂。 走過天井的時候,朱棣還能感覺到吹拂而來的風,沒那樣令人覺得陰涼了。本該令人覺得舒心的,但此時朱棣卻只覺得更為不快了。 朱樉和另外二人正坐在廳堂中數錢,驟然見陸長亭和朱棣都沉著臉進來了,對視一眼,不由得道:“老四,你欺負小長亭了?” 朱棣沒說話。 朱橚小聲道:“難道是長亭和四哥被人欺負了?” 朱棣搖頭,拉著陸長亭在桌子旁坐下,他輕擊桌面,苦笑道:“二哥,方才長亭與我說了一事,這事,怕是有些棘手?!?/br> “何事?”朱樉當然不會在陸長亭跟前落了面子,他面色一肅,登時便拿出了兄長護犢子的氣魄。心道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給擺平了! “這宅子我看走眼了?!标戦L亭扁了扁嘴。 朱樉愣了愣,隨即道:“這……這看錯了也沒關系……這……”朱樉聞言,心底其實是有幾分納悶的,畢竟他想不明白,之前瞧陸長亭那般鎮定自若、侃侃而談的模樣,可不像是看走了眼。 陸長亭再度扁了扁嘴,道:“這宅子之中的風水,并非工匠建造時無意為之,我覺得應當是有人刻意為之?!?/br> 朱樉接下來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呢,就陡然聽見陸長亭如此說道,朱樉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眼眸中頓時情緒變幻萬千,最后定格在了陰冷之色上。 陸長亭對朱樉這般模樣也不奇怪。 朱樉平日里看起來好相處,但實際上又怎么可能當真如普通人那般呢? 就連朱棡和朱橚的面色也是一冷。 朱棡看向陸長亭,低聲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朱棣便將陸長亭對他的話復述了一遍,朱家兄弟忍不住皺了皺眉,忙叫來下人,先去打聽了這宅子具體的來歷和傳聞。下人不明所以,但主子有令自是不敢推辭,于是忙不迭地便出門去了。 隨后朱樉又道:“那以你之見,這屋子再度翻修之后,可還能繼續住人?” 陸長亭搖頭,道:“還是回老屋吧?!?/br> 唯有老屋,風水乃是自然形成,誰也不敢胡亂動手腳。畢竟這可是洪武帝的老屋!誰敢不要命地去動?就算洪武帝不盯著,他也會派人去盯著。 朱棡不解,“這屋子的風水不是已經改了嗎?為何還不能住人?”朱棡和朱橚是最為不樂意回到老屋的人。 不等陸長亭回答,朱棣便已經先替他說了,“若是風水乃人為之,背后必然有所圖謀。有所圖謀的人,怎會做事不留半點后路?說不定這宅子已然形成了陰煞,唯有棄宅而走,方可得生路?!敝扉顚W活用,把那日陸長亭在那戶人家說的話拿來說了。 陸長亭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 朱棡、朱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面上還略微帶出了驚恐之色。 誰人能不驚恐?從風水上動手腳,那簡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再一想,可不是覺得背后直冒冷汗么? 倒是朱樉涼涼道:“老四何時還學會這些了?” 朱棣淡淡地拉走了仇恨,“長亭就隨意教了我一些?!?/br> 朱樉輕哼一聲,“小長亭不得厚此薄彼?!?/br>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得教。 陸長亭嘴角又抽了抽。這些皇家王爺都什么毛???好好詩書禮易不學,學什么看風水?日后個個都是金貴命,還用得著看風水嗎?但心底腹誹歸腹誹,陸長亭面上還是甜甜一笑,“好的二哥?!?/br> 這一聲喚得朱樉心底舒服極了,連方才的惱怒和陰沉都被沖刷走了幾分。 朱棣從后面將陸長亭拎了起來,淡淡道:“可要還在宅子中走一圈?” “走!”陸長亭面色微冷,“且讓我仔細瞧一瞧,是誰人在宅中布下了這等的手腳,用這種陰損手段做陰損之事!” 對于風水師來說,這樣的風水擺在跟前,便如同一道難題,這道題還挑戰著風水師的職業水平,當然不能輕易錯過。陸長亭還極為喜歡處理這樣的事,若是能將其征服,豈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嗎? 朱樉三人見朱棣拎著殺氣騰騰的陸長亭走了,不由得對視一眼,而后又都忍不住笑了。 朱棡低聲道:“陸長亭挺好玩兒的?!?/br> 朱樉拍了拍他的肩,并未應他這句話,而是道:“走吧,我們也去瞧瞧,誰能有這樣的膽子?!?/br> …… 朱棣提溜著陸長亭健步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