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她的面容一直很鎮定, 萬事萬物,似乎都不能干擾她情緒半分。與謝子臣那種冷漠的情緒不同, 蔚嵐身上的不在意, 是一種豁達的、從容的不在意,不會讓人覺得陰冷膽寒,反而如沐春風。 蘇城靜靜觀察著她, 心里也不知是涌起了怎樣的情緒,見下人們都下去了, 看著半蹲在自己面上的少年, 反而是冷哼了一聲:“你很得意吧?” “殿下這是什么話?”蔚嵐笑了笑,起身將染了血的帕子放進水盆, 低頭凈手。蘇城挑了挑眉,接著道:“你沒投靠本王, 看見本王落魄, 心里可得意慘了吧?這一次父皇肯定會討厭我了,我本就是仗著父王寵愛走到的今天,如今被厭棄, 怕是沒有什么前途了!” 這話蘇城說得嚴重了。 他母親是正宮皇后,他舅舅是當朝丞相,別說皇帝本就對他還有著父子之情,哪怕真的厭棄了他,他的位置也坐得穩穩當當。 不過他就是想將自己說得更落魄些,想看面前人的反應是怎樣。 “被厭棄的又何止是殿下?”蔚嵐笑了笑,用干帕擦干了手,隨意道:“看上去鎮定那位,手里也不干凈,陛下一清二楚,殿下與那位半斤八兩,殿下若是遭了厭棄,那位又能幸免?” 蘇城沒說話,蔚嵐的話戳進了他的心里,他張合著小扇,思索著發生過的所有事。 “所以說,那個夏三娘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br> “那太子不是干干凈凈的么?”蘇城冷笑出聲:“又怎會遭到父皇厭棄?” “殿下可知,我是如何得到夏三娘的?” 蔚嵐走到蘇城身邊來,抬手撩開蘇城額前的碎發,彎下腰來,認真看著蘇城的傷口。她的呼吸噴涂在蘇城臉上,和蘇城氣息纏繞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沒做,就卻憑空讓室溫升了上來,蘇城心跳突然快了起來,面前人容貌精致,沒有半分瑕疵,蘇城有些口干舌燥,聽著對方道:“太子出手要殺夏三娘,想嫁禍張御史殺人;殿下出手殺夏三娘,想嫁禍殿下殺人;而張御史,則就真的殺了人。此事為陛下悉知,在下奉陛下之命,前去救人?!?/br> “那今日你救我,是陛下的意思?”蘇城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神智,但明顯,有點困難。 蔚嵐假作不知他的怪異之處,認真看著傷口道:“不,是在下的意思?!?/br> “為什么?”蘇城抬起眼來,眼中一片冰冷:“你既然不愿投靠我,為何又還要幫我?” “我不愿投靠陛下,這是蔚嵐的忠,”蔚嵐溫和笑起來,手停留在蘇城臉頰邊上,眼中全是脈脈柔情:“可我見不得殿下受苦,這是蔚嵐的情?!?/br> “少說這種混賬話!”蘇城暴跳如雷,怒喝出聲:“給本王說實話!” 蔚嵐面上有些無奈,她正還要說什么,就看見面前人眼中隱忍的焦躁。 他的心亂了。 蔚嵐愣了愣,她并不指望蘇城回應她的言語,對她而言,以愛慕的身份靠近蘇城,正是因為知道蘇城是一個不折手段的人,他如果相信這份愛慕,就會利用這份愛慕,因此她才會用感情這種謊言靠近蘇城。 但如果蘇城想回應這一份感情,那就是不太妙的事了。 蔚嵐是個風流的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刻意去辜負誰,玩弄誰,踐踏誰的真心和感情,因此只要她發現對方真心實意,她都會好好控制著這個度,翩然退出。 蘇城眼里的火焰雖然微小,卻足以讓蔚嵐注意,她端詳著對方,對方倔強瞧著她,少年眼中似乎是死撐著什么,只要她再說一句,就潰不成軍。 蔚嵐收了笑容,好久后,嘆了口氣。 “殿下,在下只是不敢投靠殿下,而不是不愿投靠殿下?!蔽祶菇o了一個讓人更能相信的理由,淡道:“蔚嵐已經被陛下視為利劍,殿下以為,陛下會放任在下歸順除了君主之外的任何人嗎?在下敢歸順殿下,殿下也不敢要吧?殿下是太低估陛下的能力,然而在下卻十分清楚,所以,在下不敢?!?/br> 蘇城靜靜聽著,這話讓他松懈下來,眼底卻始終劃過了一絲失望。他點點頭道:“這個理由,本王姑且一信?!?/br> 蔚嵐點點頭,行了個大禮道:“還望日后,若殿下榮登寶座,能記得蔚嵐今日之援手?!?/br> 蘇城沒說話,許久后,外面傳來了太醫的聲音,蘇城終于是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太醫們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也就沒了蔚嵐什么事了。蔚嵐恭敬告退,臨行前,蘇城突然叫住她:“魏世子,”,蔚嵐頓住步子,看見蘇城被眾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他目光淡淡的,卻是問:“魏世子打算娶妻嗎?” ——你真的喜歡男人嗎? 蔚嵐聽出了蘇城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 這個看上去閱盡風塵的男人,倒的確是有幾分天真。她會娶妻,就代表不喜歡男人了嗎? 然而如今她打定主意不亂招惹對方,自然不會給對方什么誤會,含笑道:“娶妻生子,天理倫常,在下自然是會娶的?!?/br> “這樣?!碧K城點點頭,卻是笑了:“那過幾日我讓人給長信侯府送幾個歌姬去,給魏世子先知道一下女人的味道,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腳亂才好?!?/br> 說著,蘇城看蔚嵐的眼中有了幾分偷掖。蔚嵐漫不經心一笑,那笑容風流肆意,若放到街上去,不知又能收多少香羅手帕。旁邊服侍著蘇城的宮女臉色微紅,心里暗暗啐道——若魏世子新婚之夜都手忙腳亂,這天下怕是沒幾個男人不亂的。 不過宮女們都沒說出來,只是偷瞄著蔚嵐,看蔚嵐行禮走遠后,這才收回了目光。蔚嵐剛剛踏出殿門,蘇城就冷笑出聲來。 “魏世子好看?” 他抬頭看向旁邊給她包扎的一個宮女。聽到這么一問,宮女微微一愣,隨后立刻跪了下來,拼命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有罪!” 他們都是知道這三殿下喜怒不理性格乖張是出了名的,只是他平日掩藏的極好,這些事兒一般不會傳到宮外去??蓪m外不知道,不代表他們這些奴才不知道。宮女整個人都在發抖,蘇城卻只是溫柔笑了笑。 “這么點事兒,哪里就到了死不死的程度?” 他的聲音讓眾人放下心來,正準備舒氣,就聽對方又道:“把她眼睛挖下來,喜歡看,那本王就把她眼睛送給魏世子,讓她天天看!” 話音剛落,那宮女便嚇暈了過去。侍衛們將暈了的人拖下去,服侍慣了蘇城的汪國良識趣上來:“殿下,這雙眼睛要用什么盒子裝了送過去?” “騙她的,”蘇城冷笑出聲:“難道本王還真把這雙賤眼送過去給魏世子不成?!她倒是想得美!” “是是,”汪國良連著點頭,心里大概知道了蘇城對蔚嵐的態度,小心翼翼道:“那送一對玉吧,算是給魏世子的謝禮?!?/br> 聽到這話,蘇城終于覺得舒心。他點了點頭,滿意道:“你瞧著辦吧?!?/br> 蘇城這樣說,就代表這事兒得辦好,辦得上心,汪國良識趣,連連應了下來。 蔚嵐回了屋子的時候,謝子臣已經醒了。宮人一抬一抬往屋子里抬著衣服,謝子臣跪坐在鏡前,等候著謝銅進來幫他梳頭。 “謝銅呢?”蔚嵐辦完了事,心情很好。謝子臣涼涼掃了她一眼,語氣平淡道:“去做事了?!?/br> 謝銅去做事,那一定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了。 蔚嵐走到謝子臣身后去,看著鏡中那個面色淡漠的面人,溫和了聲音道:“那謝銅不在,在下為謝四公子梳發可好?” 謝子臣點點頭,應聲:“可?!?/br> 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謝子臣微微泛紅的耳尖。 蔚嵐沒有注意到謝子臣那微小的不同,執起木梳來,溫柔而熟練的為謝子臣梳發。 她本是五谷不分的世家女,但是在畫眉梳發這些閨房之樂上,還是極其精通的。她也沒想著要去撩謝子臣,就覺著謝子臣需要人幫忙梳個頭發,她就來幫個忙,所以動作干凈利落,不帶半分繾綣。 她一面梳發,一面道:“這些衣服都是我讓人定的,子臣等一會兒可以試試?!?/br> “嗯?!?/br> “子臣今日的話似乎格外的少?” “今日的事還算順利?”謝子臣說話聲有些飄忽,蔚嵐點頭道:“順利,三殿下對我的態度好了許多?!?/br> “那是當然,”謝子臣帶了絲冷笑:“讓你去救人,你就直接把對方從大殿上抱了出來,蔚嵐,你對三殿下,怕是賊心不死吧?” 話還沒說完,蔚嵐手一抖,就扯住了謝子臣的頭皮。謝子臣涼涼看了過來:“怎么,說中心事后,你是打算用梳子殺人滅口,還是單純打擊報復?” “子臣,我覺得,你對我有點誤會?!蔽祶箛@了口氣,覺得有些頭疼:“我不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br> “我知道?!敝x子臣抬手拉開她握著梳子的手,防止她再扯一次他的頭發后,淡道:“你每一段感情都很真誠,只是來的特別快,去得也特別快而已?!?/br> 蔚嵐:“……” 好久沒體會到被懟的感覺,她都快忘記謝子臣的實力了。 看著跑回來的謝銅,蔚嵐覺得,她似乎有一個不太美好的未來,即將來臨。 作者有話要說: 近日事情還沒弄完,不能保持日更,下一章更新是在4月26日晚。大家可以先養肥,等確認可以日更后,我會在文案掛牌,文內說明的。 ☆、第49章 謝銅匆匆忙忙趕了進來, 看見屋子里一抬抬衣服,嚇了一跳, 有些遲疑道:“公子, 這些衣服是……” “我送的?!蔽祶蛊鹕韥?,將梳子交到謝銅手里,舒了口氣道:“替你家公子梳洗罷?!?/br> 說著,蔚嵐便到了另外一邊桌上, 將書拿了出來, 準備明日的功課。謝銅跪在一邊,一面替謝子臣梳頭, 一面道:“公子, 陛下把張御史收監了?!?/br> “嗯?!敝x子臣點點頭, 這個結局不出他所料。 兩個兒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皇帝也不可能真把兩個兒子都罰了, 自然是要將張懷盛拖出來抵罪, 更何況, 還確實是他派人去殺人的。 “誰審?”謝子臣關注點在這里, 謝銅一旁瞟了瞟, 說了個名字, 謝子臣眼中終于有了波瀾,卻是道:“這樣的案子,不會如此容易放個沒什么資歷的人來的?!?/br> “所以兩邊就僵著了,”謝銅低聲道:“陛下似乎很生氣,半路就下朝了, 但是把左相、尚書仆射、尚書令、刑部尚書全部叫到了御書房去?!?/br> 謝子臣點了點頭,又道:“張懷盛的位置呢?” “由御史中丞王楠頂上了?!?/br> 王楠是個正直的人,從來不參與這些派系斗爭,因出身高貴,倒也沒什么大礙。不過如果他沒記錯,過幾年王楠就要病去了,如果王曦能進御史臺,倒剛好讓王楠把位置讓給他。 這些年他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幫著太子別出什么岔子,安安穩穩等到皇帝駕崩,一切就安穩了。如今張懷盛沒了,給太子穿小鞋潑污水的第一大助力沒了,太子這邊倒也能松一口氣來。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謝子臣頗為在意。 “阿嵐,”謝銅給他戴上玉冠,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淡然出聲:“陛下想要你主審此案,你可意外?” 聽到這話,蔚嵐微微一愣,頗有興致摸了摸下巴道:“看來,陛下是真的無人可用了?!?/br> 這個案子牽扯著他兩個兒子,不想讓太多人知曉這種事自然是他用蔚嵐的理由。然而僅憑這一個理由,就要扶著蔚嵐一個還在上學年齡的稚兒主審此案,未免太過了。 兩人思索著皇帝之所以想要啟用蔚嵐的理由時,一個著急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進來。 “阿嵐,阿嵐!”說著,桓衡便沖了進來,一把扶住蔚嵐的肩,打量著道:“我聽聞你在大殿上受傷了,可是真的?是哪個不長眼的碰的你,老子殺了他!” “冷靜一點,”謝子臣冷冷瞟了一眼桓衡的手,見蔚嵐含笑沒有反應,便直接上手將桓衡扯到一邊,冷聲道:“她肩上有傷?!?/br> 桓衡微微一愣,隨后跳了起來:“你果然受傷了?!就為了那個蘇城?!” 聽聞這話,謝子臣深深皺起眉頭,蔚嵐漫不經心抿了口茶,輕描淡寫道:“阿衡無需擔憂,這點傷沒什么?!?/br> “放屁!”桓衡怒罵出聲:“他蘇城比得上你一根頭發絲嗎?為他受傷,他算個什么東西!” “桓公子,慎言?!被负鈩倓傉f完,一個冷淡的太監音就從外面傳來,三人抬頭看去,發現是蘇城的內侍汪國良,謝子臣瞇了瞇眼,汪國良含著笑,眼里卻不見笑意,手里捧著一枚玉佩,站得恭敬,他躬身行禮,卻是朝著蔚嵐道:“魏世子,殿下讓奴才給世子送這枚暖玉過來,作為殿下對世子一片心意,還望殿下笑納?!?/br> 說著,汪國良就將玉佩轉給了染墨。染墨將玉佩送到蔚嵐手邊,蔚嵐拿手掂了掂,眼里帶著笑意道:“那,煩請公公替在下向殿下道謝了?!?/br> “公子喜歡就好?!蓖魢夹辛藗€禮:“奴才這就告退了?!?/br> 說完,汪國良仍舊恭敬跪著,直到蔚嵐揮了揮手,汪國良這才起身離開。蔚嵐握著手中帶著暖意的玉佩,瞧著汪國良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倒是個懂規矩的?!?/br> “當然?!敝x子臣注視著汪國良的背影,出乎所有人意料,接下了對這個太監評價的話語。蔚嵐有些意外瞧向謝子臣,謝子臣垂下眼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汪國良走后,房間里又只剩下他們三人,謝子臣看了看桓衡委屈的模樣,起身道:“我先去太子那里看看?!?,隨后便離開了屋中,等謝子臣走后,蔚嵐本以為桓衡會說什么,于是靜靜等等,不曾想等了許久,都沒聽到桓衡開口,便抬頭道:“阿衡?” “阿嵐,”桓衡將目光落在蔚嵐身上傷口處,皺了皺眉頭:“你為什么要幫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