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孫兒是求之不得,捧著小盒子輕輕打開,里面是白色的軟膏,透著一股子濃郁的藥香。 “別看著沒什么,卻是難得的好東西。我費了二十年的功夫,這才弄出一盒子,算是便宜了他?!睆堄t摸著胡子,想到自己十年來也沒荒廢,搗鼓出這玩意兒來,如今能用上也是心滿意足。 孫兒用指尖勾著軟膏,一點點擦在大皇子的尸身上。 從頭到腳,一點都沒落下,就連頭發絲也沒放過,仔仔細細地擦上一遍。 木盒里的軟膏用得七七八八,張御醫有些心疼,只是看著大皇子臉色蒼白,卻猶如睡著一樣躺在床榻上,不由滿意地笑笑。 任是誰進來,遠遠瞧著,只會以為大皇子昏迷不醒,卻并非死了。 張御醫放下紗帳,層層疊疊更是看不真切。 玉河公主稍微恢復,終于忍不住進了來。 透過帳子看向榻上的大皇子,濃郁的藥香飄來,仿佛這位皇兄就是病得起不了身。 她略略驚訝,看向張御醫,遲疑地問道:“這、這就好了,那么其他的……” 玉河公主想問張御醫要如何處置從大皇子肚子里掏出來的東西,卻又覺得自己問了,張御醫未必會回答她。 就算回答了,也不是自己想要聽見的。 張御醫笑瞇瞇的,只道:“家中的孫兒被拘著,沒能出府,見識少得很,老夫打算帶回去給他們開開眼?!?/br> 玉河公主幾乎要暈了過去,拿這些東西給自家孫子看? 她看向張御醫身邊的藥童,年紀小得很,卻比自己還要鎮定。 甚至如今出來了,他的目光還時不時往里面瞥,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玉河公主哆嗦了一下,張御醫一家子果然都是瘋子,也不知道封應然怎的想起這個人來! “別動大皇子,放上三天就好?!睆堄t輕飄飄看了她一眼,眼里透著冷意:“若是動了一根手指頭,把人弄壞了,老夫可不愿意收拾爛攤子?!?/br> 弄壞了,那就不完整了,張御醫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把人再拼回來的。 有瑕疵的玩意兒,留著也沒用。 玉河公主嘴唇哆嗦,久久沒能說出話來。張御醫說得漫不經心,仿佛大皇子的尸身只是一個心愛的物件,可以隨意擺弄。 她沉默地看著張御醫出了門,興致勃勃跟身邊的小童說著話,聲音壓得低,玉河公主只能勉強聽到幾句,卻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什么放上三天,擦了秘制藥膏的大皇子就跟活過來一樣,臉色都要變好。 什么三天后沾水,也不會讓大皇子的尸身腐爛,保存得完完整整又體體面面的。 玉河公主跌坐在地上,不知道聽從封應然的話,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沒因為大皇子的死而送命,落在封應然的手里,卻是生不如死。 顧青是知道這位張御醫有多瘋,所以絲毫沒有湊前去。 見張御醫帶著藥童出來,滿臉紅光,就知道事情辦妥當了,便笑道:“皇上有命,讓我護送張大人回府?!?/br> 張御醫點頭示意,想到京郊的府邸,不由皺了皺眉頭:“三天后老夫還得過來看看,還有點尾巴得收拾了?!?/br> 言下之意,三天后還得有人送他過來。 顧青聽罷,笑吟吟地道:“皇上已經安排好了,特地在行宮附近物色了一處府邸。張府在郊外,也多有不便?!?/br> 張御醫摸著胡子,十分高興。新帝相當上道,比起先帝不知道好多少。 尤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一點讓他十分滿意。 “家當已經派御林軍搬過來了,只是有些精細的物件,少不得要張大人回去瞧瞧該怎么收拾才是?!鳖櫱嘞氲綇埣?,也是頭疼。 御林軍幫忙搬家,冷不丁從張御醫的院子里找到一座琉璃棺木。 里面是個看著四十來歲的婦人,恐怕是張御醫的發妻。 沒把人下葬,入土為安,反而日夜放在屋內,就是再膽大的御林軍也忍不住后背發毛。 每晚陪著死去的夫人在同一個屋子里就寢,張御醫的膽子真的不是一般大。 最厲害的是琉璃棺木里的婦人就像睡著了一樣,連頭上的烏發也被梳得整整齊齊,絲毫不亂。 看得出照顧的人十分精心,就是顧青琢磨著,這婦人死去快十年了,還能保存得如此完整,足見張御醫的厲害。 難怪新帝會把張御醫請出山,把大皇子收拾一番。 就是這以假亂真的手藝,怕是暫時能把大皇子死去的事瞞得嚴嚴實實的。 顧青堆著笑把張御醫送走,回去后狠狠搓洗了一番,這才敢靠近蔓霜。 張御醫再厲害,總歸是有些晦氣,他可不敢帶回來給自家妻兒沾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手 封應然聽了來人稟報張御醫的事,微微點頭,算是知道了,就把人打發走。 還以為他會多問,比如張御醫是如何處理大皇子的。 只是封應然不問,來人自然不會多嘴。 雪春熙在屏風后聽得有趣,見人走了,這才出來道:“張御醫到底厲害,居然能把尸身保存得完完整整的?” 封應然握著她的手,在桌前坐下,這才開口道:“張御醫的醫術高明,只是有些怪癖,對尸身十分喜愛。都說是旁門左道,卻也是一手難得的技藝?!?/br> 這時候大皇子出事了,讓張御醫出手是再適合不過了。 雪春熙看著他,疑惑道:“皇上想要暫時把大皇子的死給瞞下,總不能一直瞞著。遲遲沒跟元國通信,到底會發現端倪?!?/br> 聞言,封應然笑道:“國師忘了還有玉河公主?大皇子的筆跡,讓人模仿就是了。玉河公主知道如何聯絡元國的信使,能省下不少麻煩?!?/br> “玉河公主真會聽話,心甘情愿受皇上驅使?可別在暗地里謀劃什么,想要暗害皇上?!毖┐何醢櫭?,不免有些擔心。 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封應然唇邊的笑意更深了,捏了捏雪春熙的掌心道:“國師放心,玉河公主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我了?!?/br> 雪春熙眨眨眼,想到玉河公主如今的處境,的確沒有封應然出手,便是進退兩難。 總不能一直留在這里,大皇子的死又很可能被發現而瞞不住,回到元國,玉河公主還要承受皇帝的滔天怒氣,只怕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 可是聽從封應然的話,留在這里隱瞞大皇子的事,卻也終歸是一時之策。 要封應然幫忙,玉河公主也得付出代價才是。 雪春熙不由好奇,玉河公主究竟許了封應然什么,后者才樂意幫忙? 瞥見她的目光,封應然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笑笑道:“元國這么多年休養生息,如今是緩過來了,自然不會放過身邊這塊肥rou。會派大皇子過來,也是一步險棋??偸堑戎獓稣?,倒不如我先行一步。老是等著,我們在明,元國在暗,實在有些吃虧,還消磨耐心,還不如先發制人了?!?/br> 雪春熙贊同他的話,與其在原地等著,還不如主動給元國找麻煩:“所以皇上打算怎么做,讓玉河公主送回元國的信箋,里頭的消息真真假假的,叫元國捉摸不透?” 封應然笑著點頭道:“不錯,大皇子不是希望玉河公主能到我的后宮來,然后在我身邊不但能得到確切的消息,還能取得我的信任,又或是對我下手。若是元國得知玉河公主真能成事,該是多高興?” 讓元國誤會玉河公主就要進宮來,眼看著更進一步,只怕是滿心歡喜。 “只可惜這個關鍵時候,大皇子卻病了,還病得起不來,元國自然會派人來探究一番?!?/br> 封應然話音剛落,雪春熙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皇上是打算把元國的探子引到行宮來,再一網打盡?” “不錯,元國這些年來一點點滲透進來,不知道在京中布置了多少人手?!笨尚ο鹊圻€一直覺得京中固若金湯,若非早早死了,讓封應然接受,只怕真的會如了元國的愿。 其他三個皇子也只盯著皇位,自是沒發現這些。 封應然甚少在京中,也沒察覺出來。 若非因為玉河公主的緣故,大皇子心急如焚,動用了這番勢力,露出了狐貍尾巴,封應然恐怕還沒能發現。 這些勢力挑得取巧,都不是元國人,要么賄賂,要么拿住了把柄,都在京中生活了多年,就連親近的人也不清楚他們已經投靠了元國,為元國辦事。 要查探起來,簡直猶如大海撈針。 真是多得大皇子出手,讓封應然省了不少事。 如今大皇子病重這個消息一傳開,行宮卻不能輕易進去,玉河公主再沒進宮而是留下來伺疾。想來會有很多探子想要知道確切的消息,夜探行宮。 “我打算讓行宮外的御林軍撤掉一半,在里面多處埋伏?!狈鈶徊[起眼,又道:“這事交給顧青,國師覺得如何?” 雪春熙想到蔓霜沒多久就要生了,顧青也沒時間陪著她,不由嘆氣:“顧將軍總是這般忙碌,蔓霜在府里挺著大肚子也辛苦,只怕要埋怨皇上的?!?/br> 好好的一對夫妻,就連見面也不容易,有怨憤亦是理所當然的。 “顧青這么快就能得償所愿,我還真有些嫉妒,自然要讓他忙碌起來?!狈鈶浑y得開起玩笑,對她眨眨眼,顯出幾分調皮來。 雪春熙聽了,實在哭笑不得:“這話要是顧將軍聽見,只怕要垂首頓足,覺得跟錯了主子的?!?/br> 她也覺得好笑,搖頭道:“皇上怎的這般孩子氣,好歹蔓霜生孩子的時候,說什么都要讓顧將軍清閑起來?!?/br> “是,我都聽國師的?!狈鈶晃兆∷氖?,十指緊扣,這才笑道:“顧青立功越多,地位越高,越是沒人敢質疑蔓霜的身份,他巴不得能忙一些,國師很不必為顧青擔心?!?/br> 雪春熙睨了他一眼,心下燙貼。 的確蔓霜雖說是她身邊人,卻到底是丫鬟,跟顧青算不上門當戶對。 明面上那些貴夫人還不敢怠慢蔓霜,私底下如何嘀咕,就不得而知了。 尤其蔓霜成親后一直在府里,也沒受什么帖子,跟貴夫人們不親近,只怕她們是看不起蔓霜的出身。 畢竟國師的名頭再響亮,卻沒什么實權,歷代還被關在高塔上居多。 自身都難保了,哪里還顧得上身邊人? 蔓霜卻從來沒跟她抱怨過,每次進宮來都是笑瞇瞇的,絕不提及這些煩心事。 “這次顧青立功,我打算把他再往上提一提,蔓霜自然也能得個三等皓命?!庇叙┟谏?,那些貴夫人們更是忌憚蔓霜,不敢有半點不敬的。 知道封應然是愛屋及烏,因為她才對蔓霜多著想,雪春熙滿心感激:“勞皇上費神了,我替蔓霜多謝皇上?!?/br> “有時候,我真羨慕顧青?!狈鈶缓鋈婚_口,聲音里透著幾分低落。 雪春熙明白,知道他是納悶元國搗亂,不把人都連根拔起,兩人就不能順順利利成親,不由好笑:“能一勞永逸,也沒什么不好的。我一直在這里,立后的事早幾天晚幾天也沒什么?!?/br> “只是我心急得很,想讓國師盡快成為我的皇后。不能比顧青早一些有孩子,也不能遲太多了?!?/br> 封應然的話叫雪春熙臉頰通紅,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低著頭不吭聲了。 見她難得羞赧的模樣,封應然摟著雪春熙的肩頭,讓她依偎在自己懷里,嘆道:“有國師在,真好?!?/br> 可能因為契約的緣故,他就算閉上眼,都能感受到雪春熙的存在。 即便兩人沒能面對面,封應然也能安心。 因為他知道,雪春熙一直這里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