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封應然忽然問道:“家主傳召七姑娘,是不是提起我了?” 雪春熙面露詫異,沒想到他不但猜出來了,還直言不諱地詢問,當下也不隱瞞,簡略地答道:“雪家一向處在中立之位,皇上一日沒選出儲君,家主就不會讓雪家姑娘偏向其中任何一位皇子。這算是提醒,也是警告我不要肆意妄為?!?/br> “那么除去家主的命令,七姑娘自己的意思呢?”封應然看著她,開口問道。 “我嗎?”雪春熙一怔,滿臉無奈:“若是能選擇,我是壓根不想摻和到皇子之間的爭斗里。平平靜靜過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br> 身在雪家,這簡直是奢望。 除非像雪幼翠,直接放棄了下山的機會,也不讓任何一位皇子選擇,留在靈犀山。 卻也失去了自由,還得聽命于家主,為雪家開枝散葉,跟不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又失去一身的卜卦之能。 這是雪春熙無法接受的,即便要失去這身能力,好歹是個值得自己做此犧牲的男人。 靈犀山上那些男人被養在后山,平日是不能出來活動的。 只有家主傳喚,才能直接送去哪個雪家的姑娘房里,匆匆一夜又送走。 這一夜,雪家的姑娘甚至要被蒙上雙眼,不能看見這個男人的模樣。這是防止春心萌動,為了這男人背棄雪家。 想得實在周到,只是雪家姑娘猶如母豬一樣生下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哪個男人的血脈,好維系雪家的傳承,著實諷刺。 家主嫌棄雪春熙的出身,這因為她的生母選擇了靈犀山豢養之外的男人,說是血統不純正。 那么后山那些男人與雪家姑娘生下的孩子,同母不同父,從出生開始誰也沒見過所謂的親生父親,這就算血統純正了嗎? 不過是這些豢養的男人足夠聽話,性命也被掌握在家主的手里,不能翻出什么風浪來。 若是山下的男人,足以左右雪家姑娘的心思,讓家主難以掌控。 不能牢牢捏在手心里的棋子,所以才叫家主十分厭惡嗎? 想到她們七個姊妹,無論得寵不得寵,到底不過是家主手里的棋子,雪春熙就忍不住輕輕嘆氣,她忽地抬起頭來,問道:“那么,三殿下呢?” 家主敲打她,也是防范于未然。心里未必認為封應然真有這個能耐,贏了其他三個兄弟,奪得皇位。 雪春熙起初以為封應然是不爭,如今相處幾天下來,卻不這么覺得了。 身為皇家人,深藏在血脈里的爭斗之心不可能全然消失。 封應然不爭,或許只是表面看來如此,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卻是沒有人知曉。 聽罷,封應然笑了笑。銀灰色的眼瞳在陽光下近乎透明,有種歷盡千帆的滄桑之色:“我的意思……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來問我的意思?!?/br> 他抬起手,示意雪春熙走近床榻。 她慢慢走了過去,被封應然一把抓住了手腕。 雪春熙一愣,正要掙脫,卻聽他輕聲開口道:“如果我說,我不信命,想要爭上一爭呢?”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猜出來是一回事,親耳聽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驚呼道:“你瘋了,這……” 雪春熙環顧四周,生怕隔墻有耳。 封應然放開她纖細白皙的手腕,笑道:“七姑娘放心,這附近沒有人?!?/br> 她這才回過頭來,鄭重地問道:“三殿下剛才的話……是認真的?” “當然,金口玉言,比珍珠還真?!狈鈶徽f完,還不忘調侃她:“怎么,七姑娘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相信了才更為吃驚。 明明封應然根本沒有勝算,卻依舊想要去爭搶皇位。那金鑾殿上的寶座,真的有如此吸引力,讓皇子們拼盡性命也要搶奪嗎? “三殿下不比其他皇子,勝算并不高,為何還執意如此?”雪春熙想不明白,封應然只要安安分分地成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劍。 以后不管哪個皇子登基,都會愿意給封應然一條活路。 畢竟一把好用又聽話的刀劍,不是隨便找就能得到手的。 封應然嘆氣,搖頭道:“七姑娘心里只怕想著,維持原狀,我也能活得好好的??上?,姑娘卻是想岔了?!?/br> 到底是在靈犀山長大,沒有看到多少大jian大惡,才養出雪春熙如此單純的性子。 封應然的兄弟無論誰贏了,坐上皇位,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他。 “我的生母再是身份低微,我的身上依舊有一半是父皇的血脈?;始覜]有父子,更沒有兄弟。龍榻之前不容他人安睡,即便再不起眼,也不可能成事,仍舊要斬草除根?!?/br> 他抬起頭來,接著說道:“當初父皇登基,九個兄弟,只余下他一人,就足見封家從不手軟?!?/br> 該殺的,絕不會放過哪怕一個! 雪春熙面色微白,頓時覺得在靈犀山上的生活真是猶如世外桃源般愜意。 只是被大廚房的管事刁難一二罷了,哪里有皇家如此拼個你死我活的? 她一把抓住封應然的手,很難冷靜下來:“讓我為三殿下算一卦吧?!?/br> 封應然搖頭,拍了拍雪春熙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著急:“當初也有雪家人妄圖測出龍氣真身,卻被反噬喪命,七姑娘不該不知道這是雪家的禁忌?!?/br> 她也是一時情急,倒是忘了這回事。那個遭遇反噬喪命的,正是家主的jiejie,卦術天賦是歷年來數一數二的,原本有機會成為國師,卻因此丟了性命,著實可惜。 “雪家有祖訓,只怪她太自負,白白丟了性命?!毕胫约禾熨x異稟,便妄圖測出龍氣真身,來確定下一任的帝王。 雪春熙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坦白道:“其實在反噬喪命的前一刻,據說她臨死前瞥了皇上一眼?!?/br> 正是這隱晦的一眼,讓皇帝登基前吃盡苦頭,幾乎是被其余八個兄弟聯手打壓。若非如此,皇帝又怎會如此痛恨雪家? 不過這位雪家上一代的姑娘,卻是真的測出了下一任的皇帝是誰,甚至精準無比。 這件事想必封應然也是知道的,如果剛才雪春熙一時著急開始測算,就算為此死了,也能知道結果。 但是他卻開口阻止了雪春熙,讓她不由疑惑:“三殿下聽說過此事,難道不心動?” “早早知道了結果,反倒只會想著依賴卦術,一事無成。如果結果不是我想要的,可不就要心灰意冷地認命?”封應然搖頭,又道:“再說,命盤是可以改變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可以改變的結果,白白讓七姑娘送命。這對七姑娘來說,也是不公平的?!?/br> 為了給他算出一個結果而送命,就失去了雪春熙這么一個厲害的幫手,封應然也是舍不得的。 第二十四章 隱患 兩人說開了,反倒親近了不少。 雪春熙認真地說道:“如果三殿下真的要一爭,那么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br> 這讓封應然頗為驚訝,還以為與世無爭的雪春熙不認同此事,不會阻攔,卻也不會幫忙,誰知道居然愿意跟自己坐上同一條船? 他嘴角一彎,卻不得不提醒雪春熙:“七姑娘該明白,這條路很可能是一條死胡同。走著走著,興許你我二人都可能沒命?!?/br> 雪春熙苦笑著搖頭:“如今誰都知道我是三殿下挑選的,不管殿下做什么,我也不可能撇清關系?!?/br> 如此,她身在局中,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倒不如助封應然一臂之力,為他爭一爭,好歹多一些希望。 “七姑娘這話我記下了,只盼著你以后不會后悔?!狈鈶稽c點頭,兩人算是結成了同盟。 正如雪春熙所言,他們如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就算現在想要脫身,也是難了。 就像是上了他的賊船,上去容易,下去卻是難了。 “我決定的事,從不后悔。如果會后悔,起初就不會下定決心?!毖┐何鯎u搖頭,若非看中封應然的人品,她也不會選擇跟隨這位皇子。 四位皇子之中,讓雪春熙再次選擇,她也只會選上面前這位三皇子。 比起大皇子的狠戾,二皇子的面慈心狠,四皇子的口腹蜜劍,封應然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 封應然對上她堅定的目光,微微頷首:“我不會讓七姑娘失望的,叫姑娘明白,今天的選擇是最明智的?!?/br> 雪春熙笑笑,鄭重地點頭:“我相信三殿下,就等著殿下功成名就的一天?!?/br> 蔓霜端著湯藥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兩人比起之前更為融洽,不由好奇地眨眨眼。 封應然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雪春熙準備了一小碟蜜餞,放在他的手邊。見封應然一怔,遲遲沒有伸手,她便有些赧然道:“每回喝藥,我都會準備些蜜餞,不然滿嘴苦澀實在難受?!?/br> 興許封應然不喜歡甜食,對蜜餞不喜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她正打算不著痕跡把蜜餞收下去,免得尷尬,卻見封應然動了,撿起一顆蜜餞放入嘴里,笑道:“的確,甜甜的味道掩蓋了湯藥的苦澀。我小時候頗為體弱,經常生病,湯藥喝得多,宮女卻從未給我準備這一小碟的蜜餞?!?/br> 雪春熙一愣,知道三殿下的生母早逝,生前又不得寵,封應然在宮里的日子必然不好過。 “等生母去世后,不知道為何我原本孱弱的身子骨就漸漸健壯起來。說得好聽的,便是生母保佑。說得難聽的,是我克死生母,把她的精氣給吸進體內,這才能好起來……” “簡直是胡說八道,誰亂嚼舌根?”雪春熙忍不住低聲呵斥,安慰他道:“這根本是無稽之談,殿下可別往心里去才是。哪里有人能夠吸食旁人的精氣來溫補身體,這不是人,而是妖精了吧?再說,怎么其他人就相安無事,沒人昂殿下給吸了去?” 封應然笑著搖頭:“小時候心里記掛著,聽得多了,便當了真。如今明白,必然是生母在泉下有知保佑我,所以我也不能辜負了她?!?/br> 生母身份如此低微,就是連單獨的宮殿都沒資格擁有。三歲之下夭折的皇子何其多,不然父皇也不會如今年邁,還只有四個成人的皇子。能把他平平安安長大,不知道費勁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頭。 她什么都忍下,只為了讓封應然能夠好好活著。 即便活得艱難,卻給予了他最多的疼愛。 在封應然的記憶里,生母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雖說擁有異于常人的容貌,在他看來卻是世間最美的女人。 若是減壽為代價讓他好起來,生母只怕也是愿意的。 這樣溫柔又疼愛自己的母親很可能因為他而死,這讓封應然小時候一直愧疚著。 直到有一天,他躲在假山縫隙里不知不覺睡著了,無意中聽到了伺候的宮人低聲聊了幾句,才明白這一切都是一個局。 即便封應然因為一雙異瞳,失去了登頂的機會,皇帝對他頗為冷淡,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但是其他人依舊沒打算放過他。 一遍又一遍重復著的話,原本就是想要消磨他的心智。哪一天承受不住,就這么了斷自己,那是最好不過了。 對一個還在稚童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封應然從那一天開始忽然長大了,不再自怨自艾。 那些人不見得他好,不想自己順利長大,更不愿看見封應然成才,那么就該活得比誰都好才是。 磕磕碰碰的,封應然不但長得高大,一身武藝也相當出眾。 他跟著其他兄弟一起被太傅教導,卻比誰都要顯得笨拙,卻對武藝展現莫大的興趣。 在封應然看來,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輕易就能被人取去性命。 只有自己強大起來,不容任何人近身,才能牢牢保護好他的性命不受威脅。 封應然不從文,卻要從武,讓很多人都放心了。 腦子簡單,四肢發達的皇子,最多只能做一個將領。 虎符在皇帝手里,身邊又有兩個監軍,封應然在軍中再是拼死拼活,也不可能翻出什么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