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身邊的雪丹珍低低咳嗽一聲,忽然開口道:“四皇子此話差矣,卦術師再厲害,也不能每天不停算卦,次數還是有限制的。就連國師大人怕也是如此,只有皇上需要的時候,才會讓國師尋求天命的指示。一年到頭,恐怕也就一回,又可能一次都沒有?!?/br> 四皇子看著雪元香隱而不發,還以為雪家的姑娘都是謹小慎微的,沒料到居然有人會開口反駁自己:“這位是雪家的六姑娘吧?的確如此,國師甚少離開寶塔,除了父皇,沒有人能夠登塔。就連大哥,也就跟隨父皇去過一次?!?/br> 大皇子聽了,點頭道:“不錯,我有幸跟隨父皇進入寶塔一回,問的來年是否豐收?!?/br> 四皇子上下打量著雪丹珍,見她一身白色的狐裘沒脫下,毛茸茸的帽子襯托出她的小臉蒼白如玉,楚楚動人,目光含笑道:“六姑娘不錯,可是愿意跟隨我?” 雪春熙大吃一驚,沒想到屋內的雪元香和雪妙彤還沒被挑去,雪丹珍就率先被四皇子看中了。 雪丹珍似乎并不意外,波瀾不驚地起身行禮:“承蒙四殿下看得起,小女子愿意跟隨殿下?!?/br> “很好,”四皇子搖了搖折扇,看向兩位兄長道:“大哥,二哥,我挑好了,你們隨意?!?/br> 說罷,他站起身,示意雪丹珍跟著自己:“還請家主另辟一個安靜的屋子,讓我和六姑娘聊一聊?!?/br> 家主有些擔心,這位四殿下素來喜歡美人,雪丹珍容貌嬌美,誰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屋會發生什么事來? 她有意叫上四個丫鬟跟著雪丹珍,又命兩個婆子守在屋外,卻被四殿下攔住了:“怎么,家主還擔心我在雪府會就地辦了六姑娘?我還不至于如此猴急,憐香惜玉我還是懂的?!?/br> 大皇子擺擺手,笑道:“家主只管放心,四弟雖然頑劣,卻不至于不清楚分寸。若是在雪府胡來,回宮后父皇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得了大皇子的話,家主哪里還能置辦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雪丹珍跟隨四皇子離開了。 雪丹珍臨走前看了雪春熙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雪春熙對四皇子的輕佻有些不喜歡,但是比起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狠戾,起碼雪丹珍跟著四皇子,能夠性命無憂。 別說雪春熙,就連雪元香和雪妙彤也沒想到第一個拔了頭籌的居然會是素來不起眼的雪丹珍,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猶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雪丹珍這一走,就少了一個選擇,雪元香心下嘆息,大皇子和二皇子看著就不好相與的,無論選誰,另外一個怕是不會輕易饒過自己。 她向來矜持,也做不到像紅樓賣笑的姑娘般上前主動搭話。 屋內因為四皇子的離開陡然安靜了下來,倍感尷尬的沉默,還以為依舊被雪妙彤的快人快語打破,沒想到卻是雪易煙率先上前來提議道:“雪府的姊妹們卦術一流,兩位殿下只怕難以挑選。不如這樣,姑娘們算一卦,誰能看出殿下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就算是能耐,如何?” 大皇子瞇起眼,哼笑道:“倒是有點意思,二弟以為呢?” “大哥不在意,弟弟只管作陪就是了?!倍首迎h顧一周,雪幼翠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退了下去,在座只余下五人,突然問道:“昨天三弟上山來,據說一眼就挑中了七姑娘,不如就叫七姑娘第一個上前來算一卦,也叫我瞧瞧,三弟選的人適合不適合?!?/br> 雪春熙怎么也沒想到,這把火竟然燒到自己的身上來,暗嘆倒霉,起身行禮道:“回二殿下,三殿下并未讓小女子算卦。再者,小女子也不擅長卦術?!?/br> “不擅長?雪府的姑娘居然自認不擅長卦術,這還是第一回聽到?!倍首永湫σ宦?,如冰的眼神落在雪春熙身上:“七姑娘到底是不擅長,還是不愿意?已經決定要跟隨三弟,所以不屑于給大哥和我算一卦?倒是好大的架子,這就是雪家的姑娘嗎?” 家主聽得冷汗連連,若是點頭,雪府的名聲可就要毀在雪春熙的手上了。說什么不擅長,就是最簡單的卜卦之術,連下人都會那么一兩手。 不管是什么手法,反正皇子是不清楚的,雪春熙簡單擺弄一下忽悠他們不就好了,如今直白地承認自己卦術不精,簡直是在丟雪家的臉面! 她瞪了雪春熙一眼,想要盡力補救:“七丫頭素來貪玩,學藝不精,二殿下不妨讓其他幾位姑娘……” “學藝不精,三弟又怎會看上?是七姑娘不想,還是故意藏拙?”二皇子算得上不依不饒,說什么都要雪春熙算一卦才能罷休。 雪春熙明白,若是她算得好,之前百般推脫等于是忤逆皇子;若是算得不好,正如二殿下所說,三殿下是瞎了眼才會挑上自己。 她不喜歡二皇子的話,似乎拿三殿下沒辦法,如今便想要拿捏住自己。 封應然好歹是二皇子同父異母的兄弟,這個當哥哥的就這么見不得弟弟的好? 就算生母是外族人,非我族類,好歹身上同樣流著一半皇家的血脈,心里無論怎么想的,表面上也該維持著應有的兄弟之情。 再說,沒本事對付得了封應然,這是找她這個弱質女流動手了? 雪春熙知道想要拒絕二皇子,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向前進了:“蒙殿下看得起,那么小女子就獻丑了?!?/br> 大皇子也瞧出一些端倪來,他原本也想要打探一下這位七姑娘的底細。封應然沒有挑上其他姑娘,反倒選了雪春熙,這個丫頭又有何出眾之處? 如今二皇子做了出頭鳥,幫忙試探雪春熙,倒是省了自己的事,自然不會阻攔。 家主皺緊眉頭,兩位皇子不了解雪春熙,她卻是知道的。這個七丫頭從小學卦術的時候,像沒骨頭一樣趴在桌上,不是瞌睡就是發呆,從來不見她算過一回。 若非長老反復卜卦都沒能算出雪春熙的卦象,又如何會把這丫頭留下,這時候來拖累雪府的名聲? 明明不學無術,如今居然敢應下二皇子的挑釁,要是算不出來,這不是叫雪府沒臉,以為雪家的姑娘都跟雪春熙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第九章 小看 家主有心要阻止,可是大皇子哪里會讓她如愿,當下笑道:“不過隨手算一卦,就如同五姑娘所言,算一算我和二弟心中所想之事,如何?無論猜中與否,我們也不會為難七姑娘的,二弟以為呢?” 二皇子勾了勾唇角,點頭道:“當然,大哥和我又怎會欺負一個小丫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家主也不敢再多說,心里對雪春熙惱怒得很,對雪易煙也沒什么好臉色。她愛當這個出頭鳥就算了,偏要提出這么個事來,簡直是惹禍精! 雪易煙冤枉得很,她明明想要在兩位殿下面前出風頭,好叫皇子記住自己,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只要被其中一個挑上,以后可不就要風風光光的? 可惜這樣的好事,居然被雪春熙輕輕松松就奪了去,還叫她被家主記恨上了! 自己倒要看看,從來沒在人前卜算過的雪春熙,要在兩位殿下面前出多大的丑! 雪妙彤對這個meimei也頗有微詞,想要在皇子面前混個熟練,也算得上人之常情。只是太急切了些,最后沒能成事,反倒把雪春熙給推了出去。 這個七meimei沒多少斤兩,還以為會直接拒絕,兩位殿下也不可能繼續跟她過不去。大不了示弱,哭上一哭,難道大皇子和二皇子還能拿刀子架在雪春熙的脖子上強迫她嗎? 她偏偏要逞強,答應了下來。難不成昨天只見了三殿下一面,就對封應然死心塌地的,二皇子的語氣中稍稍對三殿下有些看不起,雪春熙就憑著一腔熱血準備給三殿下出氣? 簡直不自量力,平日見這個七meimei安靜沉默,也不像是個沒機靈勁的,怎么今天就非要自找沒臉? 雪妙彤的指尖動了動,對身旁的迎荷使了個眼色。后者伺候她好幾年,轉眼就會意了,低眉順目地走到雪春熙的身邊,低聲問道:“不知道七姑娘需要些什么,奴婢這就去準備?!?/br> “不必,殿下心急,只怕要等不及的,將就著來便好?!毖┐何踔噶酥缸腊?,笑道:“還請二殿下寫一個字,沒有準備文房四寶,用茶水在桌上寫一寫也可?!?/br> “這是要測字?”大皇子滿眼興致,他還是第一回聽說雪家人還會這一手。畢竟所謂測字,大多是街頭擺攤的半仙卜卦用的。 雪府為了彰顯數百年來傳承的卦術,每回用的都是上好的器具。大皇子曾見過國師手里的龜甲,紋理古樸,上面密密麻麻的梵文,怕是有千年之久。 除了這些,哪次不是莊重的凈身后把器具請出來,再行卜卦,哪里有雪春熙如此兒戲的? 家主氣得雙頰漲紅,雪春熙這是當雪家是街邊半調子的所謂半仙,居然還準備測字? 雪妙彤原本還想要幫她一把,免得壞了雪府的名聲。有意讓迎荷把自己屋里的一套難得的紫檀竹簽送來,稍稍動一動手腳,自然能混過去。 可惜雪春熙壓根沒打算別人幫把手,直接就提出測字,叫她們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二皇子也是滿臉驚訝,很快就回過神來,指尖在茶杯里沾了沾,很快就在桌上寫了一個“王”字。 雪春熙一看,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很快恢復如初,斟酌地道:“殿下所求之事,未必能得償所愿?!?/br> “為何?”二皇子聽了,不由蹙眉,只簡簡單單看了一眼,就敢斷言,她會不會在胡言亂語? “二殿下,天機不可泄露也,還是殿下愿意讓小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雪春熙微微一笑,坦坦蕩蕩的模樣,仿佛一切了然于心。 二皇子卻不敢賭,有些話他聽了還好,其他人知道卻不是什么好事。 大皇子卻好奇了,問道:“二弟所求之事究竟是什么,七姑娘居然一開口就斷定不能成事,實在叫我好奇得很?!?/br> 他瞥了二皇子一眼,笑道:“不過看二弟的模樣,七姑娘是說到你心坎上了,算是猜中了?” “或許,”二皇子回答得模棱兩可,拱拱手道:“大哥,輪到你了?!?/br> “也罷,我親自試試?!贝蠡首右彩钦戳瞬杷?,在桌案上寫了一個“草”字,雪春熙這下臉色發白,半天沒說出話來。 大皇子挑眉,疑惑道:“怎么,七姑娘是看不出來,還是被結果嚇住了?” 雪春熙可不就被嚇住了,遲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是被大皇子盯著,她苦笑道:“容小女子直言,大殿下怕是有血光之災?!?/br> “胡說八道,在殿下面前怎能口出狂言!”家主一愣,連忙厲聲呵斥。她并不覺得以雪春熙的能耐會看出什么來,很可能是看錯了。 大皇子擺擺手,倒是沒惱,仔仔細細盯著桌案上半干的“草”字,笑道:“我左看右看,都沒能瞧出什么血光之災來,七姑娘可否解釋一番?” “殿下,草字上可看作‘二十加十日’,今天是正月二十。日字被夾在中間,殿下怕是要在十日后被困住?!庇嘞碌脑捬┐何踔篮么?,沒敢開口。這次大皇子被困,恐怕性命堪憂,即便僥幸生還,也要大傷元氣。 大皇子半信半疑,原本以為雪春熙會找幾句好聽的話糊弄自己,誰想會陡然拋出一句“血光之災”? 即便他沒有全然相信,聽著心里卻有些不舒服,唇邊的笑意便淡了不少:“那么十天后,自有分曉。若是沒被七姑娘說中,我可要上山來問罪的?!?/br> 雪春熙低著頭沒吭聲,她不怕沒說中,就怕被自己說對了。 大皇子冷著臉拂袖而去,二皇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雪春熙一番,忽然笑道:“七姑娘莫非真看上三弟,不愿意跟隨旁人了?我十分欣賞七姑娘敢做敢言,不若隨我回宮去?三弟一年里三番五次要去各地剿匪,在京中沒能呆上一兩個月。姑娘跟著他,怕是要艱辛些,倒不如在宮里愜意得很?!?/br> 聞言,雪春熙微微皺眉。封應然奉皇帝之命四處奔波,這些兄弟一副理所當然的日子,還假惺惺關心自己,為的不過是她剛才露的一手罷了:“小女子一諾千金,恐怕要讓二殿下失望了?!?/br> “是嗎?總有一天,七姑娘會后悔的?!倍首诱f完,陰沉著臉,轉身就走。 兩位皇子離開,猶如兩座大山終于被搬開,屋內在座的人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家主繃著臉,開始發難:“七丫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要是一個不好,得罪了皇子,雪府再有國師在宮里周旋,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雪春熙知道自己剛才一番話,算是徹底得罪了二皇子,垂下眼簾開口道:“家主,雪府家訓,從來不參與皇家之爭,又不能打妄語扭曲卦象,我實話實說,又有什么不對?” 聞言,家主氣得倒仰,這丫頭平日不聲不響的,看著是個乖巧的,原來一直都是裝出來的,分明就是個刺頭:“七丫頭怎么就肯定說得就是對的?你剛才那一卦要是算錯了,那就跟胡說八道沒什么區別?!?/br> 雪家幾代積攢的名聲,都要一次被這個死丫頭給丟個干凈! “對還是不對,請家主和長老定奪便是。兩位殿下也沒盡信,只是讓我算上一卦。畢竟卦象不是死的,無法改變的。最后結果如何,端看殿下怎么做了?!?/br> 雪春熙居然還敢反駁,家主怒不可歇:“你立刻回淺云居去,之后幾天禁足反省,沒我的允許別想出門來?!?/br> 雪春熙巴不得不用跟這幾個城府極深的皇子周旋,高高興興地應下,帶著蔓霜回去了。 家主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的修煉還沒到家,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給氣得心口疼,環顧一周,她疲倦地擺擺手道:“大姑娘和二姑娘留下,其他人都回院子去,沒我的允許,也別出來到處亂走。要是被我知道誰不聽話,那就家法伺候!” 三位皇子住在別院里,要是這些小丫頭跟雪春熙一樣不聽話,尋機會跟殿下套近乎,雪家的臉面還往哪里擱? 以防萬一,她的丑話說在前頭,若是哪個還敢忤逆,自己必然不會客氣! 雪夜蓉笑著應下,雪易煙有些不甘心,到底還是點頭了。 把人打發走了,家主坐在上首,皺眉道:“剛才七丫頭的卦象,你們怎么看?” 雪妙彤率先開口道:“家主,小七素來默默無聞,我并不覺得她真會什么測字?!?/br> 雪府從來看不上這種街邊半仙忽悠人的手段,測字的時候隨口胡謅,誰敢相信這種騙人的伎倆? 雪元香的回答就要矜持得多了:“我認為不可盡信,卻也不能不信。既然家主有疑惑,不如我和二妹給二殿下算上一卦?” 家主擺擺手,滿臉凝重道:“你說得對,卦術高深,誰知道七丫頭的深淺?涉及皇家人,還是慎重些為好,我這就回去跟長老商量一番?!?/br> 說是商量,是請長老出山給兩位殿下算上一卦,尤其是大殿下。什么血光之災,胡說八道還好,要是真的靈驗了,雪府就撇不清關系。 大皇子是皇上最為偏愛的,又是嫡長子,若果真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賠上整個雪家,只怕都不能叫皇帝平息震怒。 家主匆匆離去,雪妙彤不以為然道:“家主實在太小心了些,七丫頭那點手段不過是忽悠人罷了,指不定是想引起兩位殿下的側目,才會用血光之災來嚇唬人?!?/br> 雪春熙什么能耐,雪妙彤能看不出來嗎?說實在的,她是壓根就不信。 雪元香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不管是真是假,自有家主和長老來斷定,二妹未免太小看了七丫頭,府里幾個姊姊meimei,哪個真是沒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