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55章 55. 李不琢身體發冷, 耳中鳴響漸起,她搖頭, 聲音消失。 她閉上眼睛, 用戲謔的口吻說起剛才那段雨中行, 雨水劈頭蓋臉澆下, 自己更像在游泳,連耳朵都是水。 整個世界變成海洋, 聲音也濕漉漉的。 說起小鎮街道尚未清除的淤泥,說起喻融吃的那串炸雞, 一點點往前追溯,語氣帶上詼諧的色彩。并非顧及沈初覺的心情, 她當真不覺得辛苦, 畢竟要找的人眼下老老實實枕在腿上, 一切都值得了。 沈初覺背對她,久久才說:“幸好你來了, 不然我可能撐不到明天?!?/br> 視線適應了黑暗后,李不琢才看清, 這屋子空蕩蕩的連張床也沒有,幾把被踢翻的塑料椅歪靠在角落,旁邊一個空的飲水機, 窗臺下方的地面有一排氣味發餿的空飯盒。 濕透的長衣長褲緊貼皮膚,李不琢打了個寒噤。 沈初覺察覺到動靜,低聲說:“這里沒辦法生火堆,你不如把衣褲都脫了?” 她輕笑:“那你豈不是很可憐?美味近在眼前, 卻吃不到?!?/br> 沈初覺:“……” 李不琢終于占得一次上風,忍不住得寸進尺,伸手滑向他的小腹,哼道:“你被綁那么多天,內急都怎么解決?” “他們對我其實不錯,還會幫忙扶正?!?/br> “那要不要我幫你???” “當然好,不過現在暫時不用?!?/br> 這么對答如流就沒意思了,李不琢暗忖,果然還是他比較不要臉。 聊到后半夜,盼得窗外云散雨息,皎潔的月光探進窗來。 李不琢枕臂也躺在地上,跟沈初覺面對面,眼睛對眼睛,看清他襯衫大敞著,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臉瘦下去,笑起來不如過去溫和了,反倒帶上一些匪氣。 她伸手去摸他的胸膛,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有點扎手,“說真的,你怕不怕?” “怕也沒辦法?!彼铄溲垌持鹿?,“總要試一試?!?/br> 李不琢收回手,皺眉問:“試什么?” “他對我的敵意,我一早就有感覺。那次出門乘車,我有意不要人跟著?!?/br> “沈初覺!你……” “我不得不這么做?!彼暤难凵駴]有絲毫退卻,“我不想和他耗下去,不如高調一次,煽動他的怒火?!?/br> 李不琢這才得知,沈初覺暗中使了不少手段。s集團亞太區總裁的職位是他跟沈蘊之要的,他主動要求出席發布會,開高層會議時特意讓行政安排他和沈通岱座位相鄰。 他知道那時沈通岱因為棕油園撤離的事情焦頭爛額,而自己的成功恰好能最大程度刺激他。畢竟沈通岱上頭已經有沈通辭這座無法逾越的高山,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讓被全家鄙棄的異母弟弟超越。 “唉,真傻?!?/br> 李不琢臉埋向他的胸口,緊緊貼住,伸手摟住他。 這人就是這么不要命,不管是上次那場未遂的車禍,還是這次差點玩脫的綁架,他總放任自己于危險中。 沈初覺下巴墊在她頭頂,蹭了蹭,低眸瞧著伏在他胸前一動不動的李不琢。他心想,這回怕是挨不過一通數落。 然而李不琢開口,卻說:“下次還想對付什么人,告訴我,我也可以幫你。不要小看我?!?/br> 沈初覺微怔,隨后繃不住地笑幾聲:“好?!?/br> 睡意漸濃,朦朧中李不琢想起上一次除夕也是和他一起過的。 真快啊,一年就這么過去了。 * 轉天碧空如洗,日光如新,那是風雨后才有的景色。 李不琢全身發燙,為了不讓沈初覺擔心沒有聲張。她身上潮濕的衣褲被體溫烘干,起身打開窗戶,帶著泥土和森林氣味的大風灌滿屋子。 他們并排靠坐,抵著墻。 坐久了抗不過困乏,入睡前李不琢想,幸好前一天她未雨綢繆地吃了不少,不然現在鐵定挺不住,不知道他們還要等多久。 及至黃昏時分,沈蘊之的人才終于找來。 出人意料的是,他也來了。 先是聽到巨大的轟鳴聲,像二十臺割草機在同時作業。李不琢還未醒轉,兩個精瘦的男人猛地踹開房門,朝外面大喊什么,半分鐘后沈蘊之進來了。 他一身干練的灰色工裝,頭發被風吹亂了,眼中的焦慮一閃而過,隨后一言不發地盯著沈初覺。 沈初覺也默默看著他。 沈蘊之又看了看李不琢,轉身朝屋外揮手,走了出去。 五分鐘后,一架直升機飛離。 返回依舊走水路,下過暴雨的河水是渾濁的泥黃色。這次換了條大點的船,有船艙了,不過沒甲板。兩頭尖,船形狹長,是條簡陋的大船。 來了十幾個人護送沈初覺和李不琢,坐在前后的船上,他們這條算上船夫只有三個人。 李不琢倒在沈初覺懷里,聽他不停說話,像是經過了一片紅樹林,像是臨岸的大株豬籠草,像是他其實害怕那只鳥再也不飛回來。 河風清冽,混著他細細碎碎的聲音。 李不琢頭重如裹,口渴,可連說話的力氣都消失。 想抬眼看他,意識卻在下一秒沉向無邊的黑暗。 * 再睜開眼,李不琢看見白色的天花板,明亮燈光刺得她想用手遮擋,意外看到手背上的輸液針。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她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躺在病床上。 這是間單人病房,一旁的小沙發堆滿了花束,床頭柜上放有一只飽滿的果籃,她看見籃邊有張卡片,伸手揀來看。 上面寫著:李不琢小姐款果籃。 她嘴角一翹,忍不住笑出聲。那是沈初覺的字,凜然的顏體,許久沒見到,她不禁看入神,連身邊什么時候站了人也沒注意。 “不琢?!?/br> 李不琢聞聲抬頭,看見沈初覺。 他逆光站立,穿著休閑的淺色針織衫和長褲,英俊落拓的模樣,還朝她勾唇笑了一下。 趁他去拉椅子的空當,李不琢捂了一下心口,快超速了。 他坐下,伸手摸向她額頭,“嗯,退燒了?!?/br> “你剪頭發了?”李不琢瞧出不一樣,上下一陣打量,“還真會抓緊時間,我們才回來多久啊?!?/br> “三天了?!?/br> “……”李不琢啞口無言,居然就過去三天了! 她怯怯地問:“你的意思是……我睡了三天?” “準確說,你昏睡兩天,今天時睡時醒?!鄙虺跤X面朝她坐下,嘆氣,“高燒不退,我快被你嚇瘋了?!?/br> 李不琢想象不出他被嚇瘋的樣子,嘿嘿笑兩聲,又問:“這三天我錯過什么了嗎?” 沈初覺移開視線,雙眼放空,像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有人東窗事發?!?/br> * 回到新加坡,沈初覺剛把李不琢送進醫院,就被沈蘊之召回沈家。 然而在進書房前,他被沈蘊之的助手阿萊攔下了。阿萊畢恭畢敬地請他在外面看,他頓時明白了沈蘊之的用心。 這間與泳池相鄰的書房,其中一面墻壁為全玻璃。 玻璃特殊可調節,眼下沈初覺站在外面將里面看了個一清二楚,而屋內坐在沙發上面如死灰的沈通岱全然不知。他惴惴不安地覷向旁邊正在泡茶的沈蘊之,終于忍無可忍地站起來,說: “爸,我真的是被那些工人陷害的!你要相信我!他們給你寄的那些照片我根本不知道!” 沈蘊之手上的動作一頓,放下茶壺,慢悠悠地說:“這個我相信你,你確實不知道?!?/br> 沈通岱一張慘白的臉瞬間爬上歡喜神采,“這件事我從頭到尾……” 可惜沈蘊之打斷了他的辯白,“你知道你的破綻在哪嗎?” “破……什么破綻……”沈通岱不停用袖子擦汗,狼狽極了,“爸,我聽不懂你說的話?!?/br> 沈蘊之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吹了吹,淺淺呷一口,說:“一億的價錢是你定的,你沒想到那些工人會嫌少,想加到兩億。你怕我不給?!?/br> 沈通岱呆若木雞。 “這些年,我跟他的關系你們全都看在眼里。我們不來往,你就以為他在我心里沒分量。哼?!鄙蛱N之放下茶盞,背起手,鋒利的目光刀子一樣戳向沈通岱,“你這次算盤打得通天響,先拿我的錢安撫工人,再讓他們做掉沈初覺,這樣你就撇得干干凈凈。但你肯定沒想到,我和他們也有交易?!?/br> “什么?!”沈通岱再也坐不住,搖晃著站起來,瞠目結舌。 “我給了三億,讓他們撤走。不過,這三億要從你的賬上劃?!鄙蛱N之聲如洪鐘,“集團按例一定會撥撫恤金,但是被你暗中克扣了,所以這筆錢,該你出?!?/br> 姜是老的辣。 事已至此,沈通岱料定自己無力回天,絕望地跌回沙發。 沈蘊之送他一句:“他在我心中,可不止三億。要怪,就怪你有眼無珠,估錯價?!?/br> 待沈通岱離去,沈蘊之又把沈初覺叫進去。 他們二人相互對視,如出一轍的眉目疏淡,沈初覺率先掉開眼。 沈蘊之朗聲大笑:“我向來認為,在這個家里,我同你更投契?!?/br> 壺里是新蓄的水,他端起一盞重新沏好的茶,遞給沈初覺,“我知你不信我,但你應該想到,在我的立場上,越是中意,反而越不能靠近?!?/br> 沈初覺小心接過,喝下半盞,淡淡的茉莉香味充盈心間。 沈蘊之看向外面的天空,感嘆:“大味必淡,大音必希。這個家恐怕只有我和你才懂?!?/br> 那一瞬間,沈初覺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甚至少見地激動,連手都在抖。 原來放下一件耿耿于懷許多年的事,竟然叫人生出想哭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