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閑言碎語落入李不琢耳中, 她專心吃飯,聽到也不覺得意外,喻融和林錦承從某種角度來看,實屬一丘之貉。 時值正午,餐廳里鼎鑊皆沸,人流涌動。 李不琢吃好飯,捧碗正要喝湯,視線與旁桌看來的關璞撞了一下。她心里咯噔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關璞笑著和邊上的同事說了什么,就端起餐盤走過來。 “不琢,這里沒人吧?” “沒有?!?/br> 關璞欠身坐下,柔順長發披落身前,黑亮色澤晃了下李不琢的眼。這讓她想起,她過去也留這樣長的頭發。莊佩茹喜歡文氣嫻雅的女孩子,自家女兒當然也要往那一型靠攏。只可惜,那一頭烏黑細軟的長發因為和林錦承打賭輸了,被他幾下剪沒。 說來關璞從頭到腳都符合莊佩茹心中的完美女兒,只可惜投錯了人家。 李不琢不禁滋生出陰暗情緒,當年還以為關璞是為討好莊佩茹,才處處跟她學,從鞋子的款式,衣服的圖案到頭發的長度,甚至連背的書包用的文具都是“李不琢同款”。眼下莊佩茹走了那么多年,她還兢兢業業守著形象,看來的確習慣成自然。 “不琢?”關璞叫了第二聲。 “嗯,你剛說什么?” “我說……我昨晚看見你和沈初覺了……”關璞手指鉤過耳邊的散發,眼神閃躲。 李不琢瞇起雙眼,“對啊,我們也看見你和林錦承了?!?/br> 關璞眉梢抬了抬,并未立馬接腔。 李不琢索性湯也不喝,一臉奉陪到底的笑。視線觸及關璞頸上一處紅色淤痕,她笑容僵了僵,遲疑地出聲:“你們……” 關璞伸手去摸,臉上陰晴不定,“我昨晚去澍東參加一臺商務晚宴,有個老板喝醉了,下樓的時候差點跌倒。我過去攙了一把,他要我送他回車上,幫忙給秘書打電話。我一時心軟,就答應他。誰知道……” 她一下哽住,心有余悸地撫胸,“林錦承也去了,我們是偶然遇到,他中途有事外出,才順道載我們。對,昨晚一起去的,還有我們部門的lily,坐后排?!?/br> 關璞口中的澍東,是上回趙景惠帶李不琢坐游艇的度假區。 李不琢不清楚公關部最近的動向,但聽她既然提起同事,想必是敢當面對質。 可這有什么值得對質,關璞做什么,早就和她沒關系了不是嗎? 饒是這么想,李不琢仍遞去桌上的檸檬水,問:“你沒事吧?” 關璞搖頭,“沒事,就是嚇了一跳?!?/br> “你也不小心點……”轉而想起上次戴品妍的遭遇,李不琢的氣又提起來,“不過,也算是知道害人終害己了,對吧?” 關璞聽出她話里的譏諷,不以為意地扯動嘴角,“恭喜你和沈初覺,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br> “我們沒有在一起啊?!崩畈蛔劣蛩@詫的目光,笑盈盈地伸了個懶腰,“昨晚他只是送我回家?!?/br> 關璞面露狐疑。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要是拿出去編故事,不用沈初覺,我會親手撕了你?!崩畈蛔翋汉莺莸胤诺吐曇?。 可關璞反而松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不琢,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在一起?!?/br> 她聲音聽著空落落的,反惹得李不琢笑起來:“你是真的希望還是假的希望,我無所謂;你來不來華澍上班,我無所謂;你做什么,我都無所謂,不用向我報備。只求你安分一點,這樣我媽在天之靈也會欣慰,不枉她曾經愛護你?!?/br> “為什么我們不能回到以前……” “我們就不能做互不打擾的路人嗎?這世上人山人海,你為什么偏偏挑中我?”和關璞的聊天耗盡了李不琢最后一點耐心,幾乎是粗暴地打斷她,“回到以前?真好笑,這問題不該問問你自己?你明明知道我那個時候喜歡沈初覺,你還去北京找他,回來告訴我,你們共度一夜。怎么?現在又想全都推翻?關璞,你到底是品德有問題,還是腦子有問題?” 李不琢噼里啪啦一通話,泄出積攢已久的郁悶,通體暢快。 關璞垂首不語。 李不琢懶得再同她周旋,起身離開餐廳。出門的時候她差點迎頭撞上別人,幸好反應快,擰身躲過了。 終究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時。 * 那時寒假一過,沈初覺回北京上學去了。 南北迢迢,李不琢整天擺著一張惆悵臉,悶聲悶氣的誰也不搭理,直叫林錦承心煩。再有一周就是他的生日,林公子一揮手,前呼后擁的少說幾十人,唯獨李不琢怏怏地說月考沒考好,不去。 這讓林錦承吃了人生第一癟,倍感惱火。 他心高氣傲慣了,不會哄人,卻拐彎抹角地去打聽“月考沒考好”到底有多糟。一問才得知,李不琢的年級排名竟然還提高了八十多!他面子掛不住,跑去找她對質,李不琢擲地有聲地甩來一句“可沈初覺過去一直是年級前五,我和他還隔著兩百多個人”。 敢情她給自己豎了一根過高的標尺。林錦承惱羞成怒,當即摔門離去。 幾天后,關璞無意問起“一般送什么樣的生日禮物給男生比較好”,李不琢這才知道,林錦承轉而找了關璞。 但他去找關璞,擺明就是欺負她。 她爸關磊年前出了工傷,瘸了一條腿,后來辦了內退,整天喝酒打牌悠哉游哉,退休工資捂在自己口袋里,半毛錢都不拿出來。關璞的吃穿用度全靠mama,兩人一年到頭緊著褲腰帶也攢不下幾個錢,更別提給林錦承那種公子哥送禮物。 然而關璞想去。 想去看看和她身邊完全不一樣的世界,看珍樓寶屋,看如玉美人。她還興沖沖地去找李不琢借裙子,提上腰去生生短了一截也不介意。 可是在林錦承生日派對的前一天,發生了一件事。 關璞打算送他一條領帶,錢不夠,便偷偷從關磊的小金庫里取了一點,結果被他發現。 傍晚李不琢趕到的時候,她被揍得嘴角淤青,披頭散發地坐倒在地上。她還穿著李不琢的裙子,裙面蹭得臟兮兮的。關磊想必已經罵過一陣,正背手閑在一旁喘氣。 倒是關母,店也不看了,特意跑回來幫腔,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關璞,拔高調門吼道:“你吃飽飯了?沒事惹他干什么?偷他的錢干什么?小小年紀學什么不好學偷錢?你拿錢做什么?” 關璞低著頭,臉被頭發遮住,只有微弱的聲音傳來:“……我會還?!?/br> “還?你一個學生哪來的錢?” “只拿了30塊,一周不吃早餐就能還上?!?/br> 她話音剛落,關磊一腳踹過去,“30塊夠我多少天的酒錢你算過嗎?” 關母趕緊扯住丈夫,連聲安慰:“你別氣,小孩皮癢了就欠一頓揍!揍得好!” 李不琢站在幾米外,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一剎荒唐,一剎悲涼。 她看關磊下手毫不留情,怕關璞被他揍出個好歹,趕緊跑去找莊佩茹求救。不過等兩個人再過來,這場家庭鬧劇已經結束了。聽說最后被過來找李不琢的林錦承撞見,他掏的錢,直接給了張50,也沒讓找零,關磊當場就歡天喜地地收下。 第二天,關璞如約去林家的別墅參加派對,穿著校服。 她是所有人里唯一一個穿校服的,完全是個異類。她整個晚上一言不發,只顧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李不琢不敢送她回家,便帶回自己家,讓她安頓一夜。 這事過去之后,誰也沒提,為照顧關璞的自尊心。她也神色如常地說說笑笑,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正當李不琢以為事情徹底平息的時候,關璞離家出走了,坐三十個小時的硬座一口氣去了北京。 不過她事后解釋,因為在家太壓抑,想出遠門散心,誰知被網友騙去了傳銷窩點。她好不容易被警察救出來,輾轉找到沈初覺,他傾囊相助。 提起這個,她眉間一抹柔色,“我發燒了,師兄照顧我一整夜,多虧有他?!?/br> 當時李不琢聽著有點懵,“他……他照顧你一整夜?你們……一整夜?” 關璞點頭:“嗯,我們一整個晚上都在一起?!?/br> 就因為這樣,備受打擊的李不琢才冒出和林錦承假扮情侶的渾噩念頭。 * 眼下再看,只覺得好笑,怎么那么容易就著了她的道。 上次李不琢跟沈初覺舊事重提,后者輕描淡寫地說了,確實有發燒,有旅館,有照顧,但給她喂了藥,他就轉去了隔壁房間。第二天見她恢復精神,他上午買了張機票將她送回澍城,下午就趕回實驗室上課。 至于傳銷窩點,沈初覺沒聽她說過。 李不琢忽然慶幸,要不是她哽得難受,想解開這個疙瘩,不然怕是要被關璞瞞到地老天荒去了。 說來也怪,她究竟是如何一夕之間從一張白紙,耍出那么多花招? 看她過往的劣跡,李不琢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關璞來華澍會收起心思好好工作。 * 事實證明,李不琢這一次猜對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她在洗手間聽到外面傳來的爭吵,聽出是關璞和另一個人的聲音,關于華澍下季度將要舉辦的“海濱夜跑”主題活動。這個活動李不琢也知道,為慶祝s集團全球酒店數量破五百家,而舉辦的接力活動,屆時會邀請娛樂圈、商界和體壇名流出席。 雖然活動只有兩天,但集團高層十分重視,故而算公關部上半年的一件大事。 后來李不琢聽到扇耳光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出去一探究竟的心思都收起來,不想撞見別人的不堪。 她聽見對方大罵關璞居心叵測,把前兩年錦升集團相似的公關活動策劃案簡單改改,就交過去,說是友情幫助。 “我就說,你怎么會那么好心?幫我寫?我要是真把這份交上去,不被你坑死了?” 關璞小聲辯解:“華澍這樣的外企想繼續擴大市場,就要讓品牌落地,跟當地媒體打好交道,思維也要本地化,一意堅持國際標準只會曲高和寡。錦升的方案就很好,我想拿來參考……給錯了?!?/br> “給錯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了解過錦升,興許就被你騙過去了。等我把這份策劃交上去,要么上面拿我是問,要么華澍到時捅個大簍子讓業內看笑話,這兩種結果,你擔哪一種???” 對方氣極,說了許多刻薄話,關璞漸漸沒了聲音,只是沉默。 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人撂下一句“不可理喻”就拂袖而去。 李不琢這才推開隔間的門,伸長脖子小心往外走。 這一層是辦公樓層,眼下整個洗手間都沒人,她想關璞大概也走了。然而腳下步子還沒踏實,幾下吸鼻子的動靜傳來,緊接著是關璞略帶哭腔的沙啞嗓音:“師……師兄?!?/br> 下一秒,李不琢聽到沈初覺不緊不慢地說:“關璞,演那么久的戲,不累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承蒙大家厚愛,昨天的小巴開起來啦~總之,即使是福利,我也會用心寫噠~筆芯 第29章 29. 心理學家總說, 說謊是一種求生本能,是人類的自我防御保護機制。比說謊更重要的, 是洞悉謊言背后的成因。 李不琢過去一直以為, 關璞做這么多, 因為她也喜歡沈初覺。 然而這一刻, 她聽到門外的沈初覺問:“你從以前就喜歡說讓人誤會的話,做讓人誤會的事, 不過沒釀成什么錯誤,就當是你的自由。但你現在已經妨礙到酒店的日常工作。你在針對我?” “不是……” “針對華澍?” “沒有……” “李不琢?” 外面突然沒了聲音, 李不琢撐開十指,貼住冰涼的墻面, 有一瞬的呼吸驟停。原來關璞做這些, 只是討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