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話講得含蓄,害李不琢在后面不停追著問“你剛才在說我?為什么會哭得慘?我在哭,那你呢?”而沈初覺始終笑而不語。 直走到餐廳門外,李不琢想起別的,才轉而問道:“你當初不是不讓關璞進華澍嗎?怎么這會又變了?” 沈初覺停下,“公關部喜歡擅長找渠道的人,她被我拒絕,卻有辦法讓直接領導接納,過來試試也沒什么不行?!?/br> 也對,她認同,便沒接腔。 不過納悶,關璞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長袖善舞了。 * 事實上,關璞的表現遠比李不琢想象的出色,近期她儼然成為公關部最亮眼的新人。 且不說撰寫中英文新聞稿和創意文案的日常工作,僅是賢達集團的年度答謝晚宴和華澍自己的年會,她就貢獻了好幾個精彩的策劃,幾乎每個都能成為頗具話題性的酒店營銷案例。 當然短處顯而易見,她是新人,和酒店內部對接新的推廣活動時底氣不足,需要人帶。 但這毫不妨礙戴品妍對她的喜愛。 走哪都不忘她,逢人夸她好,說自己有福氣,招了個省心的。 李不琢倒是不意外,同住的這些天,關璞每晚都凌晨一兩點才回來。有時起夜吃個冰淇淋,撞見她推門進屋滿臉疲色,連腳步都虛浮。 “你沒事吧?”李不琢手上的動作一頓,訝異地看她蓬散的頭發,“別太拼命了,你沒衣服穿,我先借給你?!?/br> “謝了?!标P璞隨口應一聲,連抬眼都興致缺缺。 等關上門李不琢才看清,她另一邊手里勾著七八個袋子,各種大牌衣服和鞋。 “你發達了?”李不琢瞪著那些以她的工資根本不敢肖想的牌子,不可置信地問。 關璞把它們往茶幾上一甩,像是使盡了最后一點力氣,踉蹌地癱倒在沙發上,啞聲輕嘆:“今朝有酒今朝醉,掙錢不就是為了花嗎?” 李不琢不由得肅然起敬。 而戴品妍得知她不勝酒力,為了體恤愛將,甚至替她擋下了賢達集團總裁許正君的私人邀約。 * 那晚李不琢應客人要求,讓房務部派人送來另一種品牌的香薰精油。一切打點妥當后,??腿艘估锖妹?,她退出房間。 此時差十分鐘零點。 她該趕緊回到管家室,補上幾個小時的覺,以免客人起夜叫她。24小時的貼身管家,對人的精神意志都是考驗。 可眼前這條裝飾華麗的走道,精致的浮雕墻壁,暖黃色燈光從頭頂罩下,愈發襯得她身影煢煢。再有幾天就過年了,沈初覺除夕到初二都在新加坡,對她其實并無影響。在美國待的這些年,她早與這邊斷了聯系,獨自過活。 今年春節華澍的入住率高,李不琢主動留下值班,洪少娜也不回老家,剛好兩人做個伴。 這么想著,她松一口氣,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空什么?她不知道,這讓她惶惑又不安。 愣神片刻,眼角的余光掃到盡處那間套房——應該是6009,房門打開一線,傳出女人的尖叫。李不琢靜靜聽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干了這么久,沒有比林錦承更出格的客人了,但留了心,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誰知那扇門陡然大敞,里面跌跌撞撞沖出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 李不琢后退兩步,心想剛才叫的應該就是她。 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沒踩穩,撲通一聲跌倒。房里很快鉆出一個不.著.寸.縷的中年男人,倒讓李不琢瞪大雙眼,暗嘆這劇本寫得愈發畸情了。 男人一出現,濃重的酒精味在走道上彌散。李不琢皺皺眉,看他如她猜想的那般一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但他毫無惱意,幾秒后笑吟吟地爬起,雙手伸去亂摸那女人。 她手腳并用地試圖爬走,卻被他牢牢抓住一只腳,不得不顫聲大叫:“許總你別這樣!” 李不琢大驚失色,這、這不是戴品妍嗎?! 她并不知道戴品妍和許正君約的是哪天,只意外許老板竟然在華澍訂了房,生意真是照顧到家了。李不琢跑過去幫她,可那許正君死死抱住戴品妍的腳不撒手。 她雙眉一擰,轉到他身側。 “哎……”戴品妍面色蒼白,還不忘提醒她,“你……你小心?!?/br> 李不琢一頓,看她一眼。 這許正君爛醉如泥,也不知把戴品妍的腳當成了什么,一邊抱著一邊涎水直流。他年逾半百,大腹便便,眼下脫.光了瞧著滿腦肥腸,著實有礙觀瞻。 李不琢試探著伸手撓了撓他的胳肢窩和腰側,他嘻嘻笑一陣,扭了扭沒什么大反應。她便發狠又撓兩把,許正君閉眼笑得鼻涕口水一起噴,下意識蜷曲著扭動,白花花的肚皮微微顫抖。 他雙手縮在胸前,終于放過了戴品妍。 * 等李不琢把許正君安頓好,帶著戴品妍飛快下樓,去到5610房。沈初覺去紐約出差,明天下午才回來。 戴品妍驚魂甫定,半邊身子倚靠李不琢,看到房號的時候愣了一下,“這不是……” “是?!崩畈蛔林浪胝f什么,來不及多做解釋,迅速掏出房卡。 十幾分鐘后,她泡好一壺熱氣騰騰的檸檬茶走出廚房,戴品妍也走出浴室。她洗了把臉,尚未恢復的神色看去十分憔悴。 李不琢給她倒一杯遞去,“戴經理,給?!?/br> 戴品妍略有局促地接過,“……今晚讓你見笑了?!?/br> “許正君是酒店的客人,戴經理是在為酒店做事?!?/br>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戴品妍雙手捧著瓷杯,熱量透過杯壁傳至手心,她穩住氣息,笑:“你就沒想過,我可能真是去爬床的?!?/br> 李不琢不虞有此,怔了一霎,“不會的?!?/br> “那么肯定?” “沈總很欣賞你,我相信他的判斷?!?/br> 這個名字像勾起了戴品妍遙遠的記憶,她臉上露出陷入某種柔軟回憶后的甜蜜笑容,輕聲說:“沈總啊……其實我也讀ll,他和我一屆,不過我學景觀建筑?!币娎畈蛔廖⒂?,她手指撥弄耳側的發絲,笑道,“意外吧?我不是學酒店的。一開始認識他,覺得他很低調,低調到讓你發現這個人,其實很張揚?!?/br>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在山區,地方大,有馬場和高爾夫球場,甚至還有機場,所以有很多奇怪的課。他選的課基本上都能玩到出類拔萃,對,他給我的感覺就是在玩?!?/br> “慢慢會發現,和很多事情比起來,讀書才是簡單的。而他雖然擅長讀書,卻不醉心學術,不是nerd,跳舞品酒和曲棍球樣樣在行。學校好幾個socialfrat(兄弟會)相中他,可惜他沒加入?!?/br> 仿佛起風的河面漾開了層層漣漪,李不琢心里涌起些莫可名狀的情緒,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沈初覺,由第三人之口娓娓道來,像在聽陌生人的故事。 眼前有了畫面,是只存于想象中的色彩。 “他經常獨自去很遠的地方,有些我不太理解。比方說伊薩卡的冬天會有暴雪,那種時候他竟然還去波士頓,不出意料被困住。還有一次,不打招呼消失了,后來照片傳上fb我們才知道他自駕去了50號公路。不過要說他最常去的地方,肯定是舊金山,每次一兩天就回來,也不像旅行??蓡査麨槭裁慈?,他從來不說?!?/br> 戴品妍平緩敘述的語氣,聽在李不琢耳中,不啻于平地起了狂風。 剛才還只泛起漣漪的湖面,此刻翻涌數尺浪濤。 ——暴雪天被困在波士頓附近的小鎮上。一個人開車去50號公路看月亮。長期居住在舊金山。 這是她曾經的生活經歷。 那時的她只想做一座孤拔而起的高山,這樣置身更大更廣闊的天地時,心里那點糾葛恩怨才能渺小到暫時忘卻。 只是想不到她去的地方,沈初覺也去過了,不禁生出“搞不好和他真的很有緣分”這般感嘆。 直到一壺茶水都飲盡,戴品妍沉默了許久,李不琢才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 “能不能……能不能麻煩你再多講一些?” 第23章 “他沒和你說過嗎?”戴品妍訝然。 李不琢搖頭,“沒……我沒問?!?/br> “倒是,他從不會主動提自己?!贝髌峰站o杯子,杯里已經空了,她眼中覆上傷感,“就連我剛才給你說的那些,也是到處打聽來的。啊,他真的很奇怪,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從哪里來,家有幾口人?!?/br> 誒?李不琢眉一皺,脫口而出:“戴經理不知道嗎?” 戴品妍先是一愣,隨后壞笑,“別說你也不知道?!?/br> 李不琢有點挫敗,垂頭小聲說:“我也不知道……” 戴品妍笑了笑,憐愛地撥開她額前的劉海,“肯定因為那件事情不但重要,還有點危險,他為了顧及你,才不說?!?/br> “危險?”李不琢雙眼大睜,有些難以置信。 “我亂猜的。反正我相信,他一定會親口告訴你,現在不說,必然有他不能說出口的理由?!贝髌峰珶o剛來時的瑟縮,恢復一貫的明麗氣色。 李不琢低頭的時候看到手里的對講機,趕緊從衣袋摸出手機看時間,居然快兩點了! 她慌忙起身,說著“戴經理,你就住這湊合一下”向外走去。 “你對我那么放心?這可是沈初覺的屋子?!贝髌峰堃粯硬[起眼。 “我相信你?!?/br> 戴品妍被她一臉的認真逗笑,一只手搭在餐桌上,說:“別這么嚴肅,今天晚上謝謝你……”被撞見那種無論如何都不愿再經歷的場景,任是見慣風浪的戴品妍也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 “不過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下,晚餐的時候許正君說他房里有套新入的茶具,說自己是新手,問我會不會玩,我說會?,F在想想,真是大意。我去他那,他并不泡茶,而是繼續喝酒。中途去了一趟浴室,就脫光了衣服,對我動手動腳。我也是最近剛拜了老師,學了一點茶道,怎么就大意讓他知道了……” “戴經理,”李不琢出聲打斷她,“既然是最近才學會的,你有沒有告訴別人?” “茶道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我只是不喜歡到處顯擺,就給關璞說過?!?/br> “……” “……” 突兀的沉寂中,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許正君最初要見的人是關璞。 他們有沒有其他聯系,誰也無從得知。 房間的氣氛驟然凝重起來。 “戴經理……”李不琢磨磨蹭蹭地站在門邊,欲言又止。 戴品妍抿出一個恍悟的淺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臉上未流露半點多余的情緒,“你回去吧,我有分寸?!?/br> * 除夕那天下午,關璞給李不琢打電話,說陪父母過年去了,初二或者初三再搬家。 “搬家?你找好地方了?怎么之前沒聽你說?搬去哪?” 面對那頭連珠炮似的發問,關璞支吾一陣,嘆氣:“改天和你詳說,我進地鐵站了?!?/br> 李不琢悻悻應好,以為她要掛線,沒想到半天都沒斷。她也較勁一般地沉默,終于聽到關璞又問:“不琢,許正君約戴品妍那天,你在酒店值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