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節
朱由校把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特別認真嚴肅地小聲道:“我不同母妃說父王在宮外吃獨食的事,父王也不同母妃說我偷吃點心的事,好不好?”他舉起手來,小拇指微微張開,“我們拉勾?!?/br> “好,拉鉤?!敝斐d雍眯Φ貙W著兒子的模樣,伸出手去同他拉了個勾,許下承諾。 第二日,趙士禎代為呈上來的奏疏是同前閣老朱賡的死訊一起送上來的。朱賡是因浙江貪墨案而受了牽連,不得不上疏辭官,固然可憐可惜,但朱翊鈞和朱常溆都認為他并非不知其中關竅。 知道,卻作壁上觀,冷眼看著那些人將手越伸越長,最終釀成大禍。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罪。 禮部給朱賡的定的謚號很快就上呈給天子,朱翊鈞批了個可,便把后頭的事全部交由禮部官員去處理。 比起這些事,朱翊鈞對兒子口中所說的甘薯更感興趣。內閣諸位輔臣也特別在意,此事關系到了民生,乃是國之根本,不得不重視。 徐光啟的奏疏中寫地很清楚,他自己就在漳州,看到了當地耕農種植。如何選育良種,怎樣才能提高甘薯的產量,奏疏中都寫得分明。原本還擔心南地的作物無法在北地進行耕種,但趙士禎自己在家中試驗了多次,的確可行。 朱常溆提出先以京畿之地嘗試著種植,若果真比稻麥更好,便推行至全國。這也是處理此類事一貫的做法了,并無人反對。 京中諸事且算是順遂,千里之外的漳州也有一樁喜事。 林海萍終于如愿以償地穿上了紅嫁衣,蓋頭底下讓朱軒媖細心妝點過的臉上帶著笑。因腿傷,她走得有些慢,但比起一開始剛到漳州的時候,要好上許多了。 史賓淺笑著看她由喜娘牽著,一點點地靠近自己。到了一臂的距離,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拉住她。 喜堂中的人并不多,史賓和林海萍無意大cao大辦。堂上坐著的,不過是他們的好友。 因二人父母都不在,所以便免了拜高堂,只拜了天地祖宗。尋常的俗禮也一概全免了,拜過天地,掀了蓋頭,林海萍也沒進后頭的新房,而是在圓桌前坐下,與眾人一起吃飯。 方永豐一直低著頭,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即便是現在,林海萍依然在他的心里占據著那么一個角落??粗缭敢詢?,心里自然高興。但再想想這一路的艱辛,又覺不易,令他心疼。 他是個粗漢,說不出什么漂亮的場面話,唯有不作聲。 朱軒媖掃了一圈,見無人說話,便覺得有些冷清——到底是喜宴。她想了想,用眼神示意徐光啟,得了夫婿的點頭,便對林海萍笑道:“林夫人的身子也算是大安了,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自回了漳州后,林海萍一直都在史賓的陪伴下積極配合大夫的治療。臉上的傷有一些比較淺,留下的疤痕也就淡了許多,叫脂粉一遮,便瞧不出什么來。有些當時深得見骨,就再沒法子了??雌饋砜倸w沒有起初那樣可怖了。 她的腿腳也好了許多,能自如地行走。但也走不了許久,陰雨天時,傷處也會隱隱泛疼,不過也在可忍受的范圍之內。 史賓推卻了出海行商的一切事務,專心陪著她。海事他早已理順了,又有陳恕在旁幫忙,便是他不親自出海也無妨,只要專心留在漳州整理賬目即可。 二人相處日久,林海萍在史賓的刻意引導下,漸漸脫去了原本的夢靨。心上的那道傷雖然永遠留下了,但人生總沒有過不去的坎。 至于往后的打算,林海萍也和史賓商量過了?!巴?,我打算繼續出海?!彼行┰尞惖闹燔帇k笑了笑,“畢竟我是漳州水師的鎮撫,總不好吃著皇糧不做事吧?” 說罷,她和史賓相視一笑。穿著喜福的史賓看起來比往常更精神些,落在林海萍的眼里,就是今日這堂中最耀眼的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臉,脂粉也沒能蓋住她的羞澀。 史賓偷偷在桌前牽她的手,握了一下又松開,面上卻什么都看不出來。也無人留意他們之間的小動作。 林海萍的臉上越發紅了。 “那我就先祝林夫人大捷歸來?!敝燔帇k舉杯,一飲而盡,面龐染上了薄薄的醉意。 林海萍接過史賓為她倒好的水酒,回敬對方,“多謝朱夫人?!?/br> 再次踏上戰船,林海萍的心情已然不同。 漳州水師先前的船幾乎都廢了,這一批戰船是由史賓去聯系,特特給漳州水師所定制的。他在海上見得多了,早已把佛郎機船的模樣印在腦子里。這船便是仿了佛郎機人,不過圖紙交到徐光啟手中后,又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改進。 船上的火炮用了徐光啟最新研制的,比過去多了二十門。船身也比過去大上許多,吃水更重,擁有更多的船艙來堆放火藥。 史賓領著她去看,笑道:“你光是領著這條船,便能將佛郎機人打的落花流水?!?/br> 林海萍彎了眼睛,“你就這么確定?” “自然。我的夫人,是這大明朝最厲害的女將?!笔焚e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便是石砫的秦夫人也比不上?!?/br> 林海萍嬌嗔地啐了他一聲,“得虧這里沒人,也好意思說這等話?!彼叱龃?,揚聲道,“起航?!?/br> 這一回,她必要將佛郎機人從大明的海域趕出去。更要將馬六甲一帶再見不著佛郎機人才是。 不獨自己,有多少人經受了不堪的折磨。在馬六甲的水牢里,林海萍見到了太多被折磨致死的大明百姓。她要為自己,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 隨著甘薯在京畿試種成功,商稅改革也開始緩慢地往前推進。 朱翊鈞這時候越發懷念起自己小時候來,同被自己拉著一起忙于政務的兒子頗為感慨地道:“若是張先生還在世,定不會有這般難?!?/br> 朱常溆輕笑,“那是因為父皇彼時還小,許多事記不清了吧?!彼罅四蟊橇?,好讓自己更清醒些,“自來稅制的改革,都難于上青天。不過萬事只要先起了頭,堅持下去,總能行得通的?!?/br> 朱翊鈞想了想,失笑,“也是?!?/br> 天子和皇太子忙著,底下的朝臣們也沒歇著。熊廷弼已經連著好幾日住在宮里頭了,今日心里記掛著家中的朱軒姝和熊泰寧,特特同人調了班,先回家一趟。 朱軒姝不知道他要回來,也沒做什么準備。熊廷弼到家的時候,朱軒姝正哄著熊泰寧吃甘薯,見好幾日不見的夫婿回來,嚇得甘薯都差點掉了。 “怎么回來了?”朱軒姝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上,將不斷扭著的兒子從羅漢床上抱到地上,讓他跑向父親。她有些埋怨地道:“也不叫人回來說一聲?!?/br> 熊泰寧舉高了手,“爹,抱抱?!?/br> 熊廷弼將兒子抱起來,“還要再回去的,不過是抽個空出來看看你們?!彼鴦幼饔行┐蟮闹燔庢?,心驚rou跳的,“多大了,還這般不仔細?!?/br> 朱軒姝微微噘了嘴,“太醫都說了沒事兒,還叫我多動動呢?!彼郎惿先?,貼著熊廷弼的臉,捂住兒子的眼睛就親了一下,甜滋滋地問他,“這一回該輪到女兒了吧?” “兒子女兒都好?!毙芡㈠鰧⒑⒆臃畔聛?,讓吳贊女領著兒子出去玩,“來,叫我好好瞧瞧?!彼罅斯怨月犜捵闹燔庢南掳?,左右打量著,“嗯——似乎是胖了些?!?/br> 朱軒姝沒好氣地揮開了他的手,“哪里胖了,都說我瘦了。也是奇怪,上回懷阿寧的時候,我什么都想吃,到了這一次,卻是什么都不想吃了?!?/br> “還吐著?”熊廷弼皺眉,“要不要叫李建元過來看一回?” 朱軒姝摸了摸肚子,里頭的孩子動了動,似乎是在換姿勢?!八懔税??李御醫也挺忙的,太醫日日都來把脈,說孩子穩得很。母后也請了產婆來看,說懷相還算不錯。我倒是不吐了,就不想吃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