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節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怎么娘娘就想不明白呢?! “給我跪下!”劉昭妃厲聲道,又收了氣,向上首的鄭夢境一拜,“奴家多年禮佛,不理事,并不曾想身邊出了這等小人,將小皇女給教唆壞了。今日將這賤奴帶來娘娘跟前,由娘娘發落,是殺是剮,奴家絕無二話?!?/br> 鄭夢境心里一嘆,“先起來說話?!彼瘎Ы鹗沽藗€眼色,讓她親自去將劉昭妃給扶起來。等人在繡墩上坐好了,道:“此事乃宮人所為,與昭妃無關,你很不用自責?!?/br> 目光一轉,又對上了那個梁嬤嬤,“人,我且留下了,你回去吧。這事兒攪得你也不安生,我心里愧得很?!狈愿缹m人去將庫房的鑰匙取了,給劉昭妃送一份禮。 劉昭妃推辭不過,到底還是拿了。與跪在地上的梁嬤嬤擦肩而過時,幽幽一聲嘆息。 她又何曾希望將這自己身邊的經年老人給推出去。實是她已看透了這宮里的模樣,今上除了皇后,眼里還能容得下誰? 自萬歷六年劉昭妃入宮,再到而今的萬歷三十三年,二十七年的光陰,她把自己最好的時光都留在了這里。正因為不得寵,所以才能平心靜氣地面對宮中寵妃的來來去去,也因為無子,毋須在國本上去爭奪。 有的時候卻是難過,深夜枯對佛龕,除了念經外,再無旁的事可做。她甚至連一個念想都不曾有——朱翊鈞不愿給她。 可有的時候,卻也慶幸,正因為自己什么都沒有,所以才能做到豁達無謂。御膳房的膳食不好又如何?禮佛之人合該吃齋。底下宮人不愿伺候又何妨?她有手有腳,自己也可以做。 可惜這般想的,并非自己一人。 舍了梁嬤嬤在這翊坤宮里,劉昭妃心里也是極不好受。她知道等待梁嬤嬤的會是什么結局,可自己也沒法子。嬤嬤她過了頭,忘了下人的本分。 梁嬤嬤的死在宮里并未掀起什么波瀾,就連石子投入湖中泛起的漣漪都比她大些。過不了半日,就再沒人提起這個人了。 唯有劉昭妃默默跪在佛龕前,為梁嬤嬤念著往生經。被主子賜死的人是得不到什么安葬的,怕是眼下正在亂葬崗里頭。她做不到叫人去收了尸骨妥善處置,也唯有面對這不言不語的佛祖多念幾遍經文罷了。 朱軒姝在外頭玩夠了,才舍得回來?!澳负竽负?,你看,我今兒在御花園給你摘……了……”一進門就看見鄭夢境面色不善,她“嘿嘿”笑著,“母后這是生誰的氣啦?” “還生誰的氣,你們一個兩個巴不得我早點兒氣死得了?!编崏艟澈莺荽林畠旱念~頭,“也不想想自己現在是個雙身子,就這么呆不住???整日介往外頭跑,這要是有個萬一,等駙馬回來你拿什么給他瞧?” 鄭夢境冷哼,“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哼?!?/br> 朱軒姝抱著笨重的肚子,走到另一邊,對著母親的臉,“我自己大啦,知道分寸的?!闭f著,就好像變戲法一般,從背后取出一支芍藥,還輕輕搖了搖,“母后你看,好不好看?” “還搖呢,看看,我這新裁的衣服呢,你這一搖倒是好,沾了一袖子的花粉?!编崏艟嘲咽峙驳酵忸^去,不停撣著,“上頭的花蕊都變成金的了?!?/br> 朱軒姝挨過去,“金色好呀,大吉大利,大富大貴。民間還不許用這色呢?!?/br> “去去去?!编崏艟潮慌畠航o哄笑了,“給我安生地躺榻上去。我今兒事多,還不曾去慈慶宮呢。你給我乖乖兒地在翊坤宮躺著,我上慈慶宮去看看太子妃?!迸R走又不放心地說一句,“乖乖的啊,否則仔細熊廷弼回來,我在他面前告你小狀?!?/br> 朱軒姝嚇得趕緊攔住,“可別呀,這要是飛白知道,不得生我的氣?哎喲,我的好母后,這可是我們倆之間的小秘密啊?!?/br> 鄭夢境“噗嗤”一聲笑開了,“知道了,那你乖乖躺著去啊?!币娕畠嚎嘀槺环錾洗?,才安心地坐上外頭等著的鳳輦。 到慈慶宮門口,鄭夢境還沒下來就聽見里頭胡冬蕓和朱常溆的笑聲。她微微一笑,對攙著自己的劉帶金道:“這是皇太子又說了哪里聽來的笑話給太子妃說,走,我們也去聽聽,樂一樂?!?/br> 單保并未在里頭伺候,他在門口立著,一眼就看見了鄭夢境,趕忙上前來?!芭沤o娘娘見禮了,娘娘萬福?!?/br> 鄭夢境笑著點點頭,讓單保起身說話,“皇太子在里頭說什么呢?怎得太子妃笑得這般開心?”她探頭往里頭看了看,“大伴可聽見了不曾?” “奴才未聽得清,仿佛是在說密州造船坊的事?!眴伪v了鄭夢境另一手,“娘娘仔細腳下頭的臺階?!?/br> 鄭夢境含笑點頭,“知道你素來是個仔細的?!彼⒃谕忸^,并不馬上進去,“同皇太子、太子妃說一聲兒吧,免得我貿貿然進去,攪了他們的興致?!?/br> 單保頷首,松了攙著鄭夢境的手,走到門前報了一聲,“小爺、太子妃,娘娘過來了?!?/br> 里頭的笑聲停了,鄭夢境聽見朱常溆似乎小聲說了些什么話,沒多久就見他從里頭出來了?!澳负笤趺聪胫袢者^來了?可是念著蕓兒了?!?/br> “就是叫你給說中了?!编崏艟秤芍鴥鹤舆^來攙自己,“這寶貝孫兒吶,我是一日看三回還不夠?!?/br> 胡冬蕓在里頭聽了這話,心里一個“咯噔”,手摸上了肚子,身子也不舒服地挪動了下。昨日她娘家來人了,母親看著她這肚子只皺眉,說是懷相瞧著是個女胎。 又聽朱常溆道:“難道孫女兒就不好了?我倒是覺著好呢,一子一女,剛好湊個好字?!?/br> “自然好,我呀,只盼著能母子均安,旁的全都不在意?!编崏艟晨邕^門檻,“要是皇孫呢,你父皇更高興些。這要是皇孫女,我心里樂意,多了個貼心的小棉襖不是?!闭f罷看著躺在里頭的胡冬蕓,“太子妃說是不是?” 胡冬蕓訥訥地點頭,抿了下嘴,不知道該回什么,只把身子再往里頭挪了挪。 鄭夢境笑著搖頭,“瞧這孩子,慌的什么?無論是男是女,我都一樣疼寵著。你自己瞧瞧,我可有對姝兒、溆兒他們兩般對待?” 這倒的確不曾。胡冬蕓這才高興起來,“給母后見禮了?!彼陂缴喜荒芟聛?,只點了點頭。 “歇著吧,別忙亂這些?!编崏艟吃趯m人搬來的繡墩上坐下,“方才溆兒在同你說什么?怎么笑得這般高興?” 胡冬蕓張嘴想要說,一下子又縮了回來,看了看一旁笑著的朱常溆。她有些擔心自己這是不是干政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少說少錯來得好。 鄭夢境是過來人,只看一眼,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下也不戳破,而是轉向兒子,用眼神詢問著他的意思。 朱常溆輕咳一聲,“是這樣,先前我相了個人去密州置辦造船坊,是湖廣一個已經除了籍的宗親,還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朱華彬牽的線?!?/br> 鄭夢境點頭,這事兒她是知情的。為了怕胡冬蕓尷尬,她特地笑著朝對方看去,沖她點點頭,又把目光放回到了兒子身上。 “因先前擔心在密州當地會出什么事兒——畢竟離京師也有些路,所以是看中了那人的玲瓏性子,才叫去的?!闭f好聽些,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說不好聽,朱華溫就是個滑頭,精得很。 鄭夢境權當是聽故事,有滋有味的?!昂髞砟??他到密州了?” “嗯,他先去了趟江浙,尋些造船的熟手。后來覺著不滿意,又上福建去了趟。上旬才剛到密州?!敝斐d酉肫鹦派蠈懙?,就忍俊不已,“果不其然,到了密州,才剛搭起造船坊的鋪子呢,就被人給尋上了門?!?/br> 鄭夢境挑眉,“這又是為何?莫非好端端的,還不叫人做營生了不成?” 事情呢,是這樣的。 密州當地自然也是有機靈人的。也不知當地的鄉紳哪里聽來的風聲,說是密州遲早也要同江浙那般開起市舶司來,所以就一個個地開始打起了主意來。 既是要開市舶司,那首要的便是造船。無船,又如何出得了海? 密州是個小地方,雖也是沿海之地,卻并不比江浙那一帶繁榮。當地鄉紳在此盤踞已久,彼此之間也都是姻親關系。想要做些什么事,彼此之間打聲招呼就行,那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錢,自然也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