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節
“夫人不知道,這花樓機得兩個人才能cao作。漳絨、漳緞織得也慢,一日不過一寸多一些?!笔焚e忍笑,拿指頭比了比,“就差不多兩個指節那么多?!?/br> 朱軒媖愣住了,“一日,兩人,一臺織機,就、就,就這么點?!” 天吶!難怪在京中的時候,這漳絨價錢高成那樣。也實在太費功夫了。 “是啊,”史賓點頭,“若是十幾個人,且不算管事,十二個織工,六臺織機,一日也織不到一尺?!?/br> 朱軒媖木著臉,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當時太過沖動了些。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史賓想了想,“夫人是想補貼家用?” “是這念頭,畢竟家中沒什么進項?!睂χ焚e,朱軒媖倒是沒什么顧忌。她到底是做過公主的人,雖沒了頭銜,也并非就不是當今天子之女了。而史賓卻依舊是天子的家奴。 史賓沉吟了一番,這個倒是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樣。史賓想要的,是通過朱軒媖建辦織坊,逐步建立起當地獨有的織坊營生來?,F有的織坊規模,實在供不應求。他朝有些惱火的朱軒媖看去,心里度量著,能說服她的可能性有多大。 “夫人想來是因頭一次做營生,心里沒底,念著先小打小鬧,便是虧了虧不到哪兒去?”見朱軒媖點頭,又道,“可大也有大的好處,風險大了,賺的也多?!?/br> 史賓心里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將自己的揣測說出來?!安簧偕藤Z都借著 朝廷五十稅一、三十稅一的商稅而大賺銀子。夫人且看這福建商幫,大商賈不多,幾乎都是小商賈,他們能在福建一帶起來,主要還是靠的這個?!?/br> “我想著,再過幾年,待朝廷開了各處市舶司,必會提高商稅?!睂τ谶@一點史賓很篤定,“屆時恐怕就沒現今這么好賺銀子了?!?/br> 皇太子說服閣老開關,不就是惦記著商船課稅嗎?若是眼見著商稅壓過田賦,或是與田賦持平,哪里會不提高商稅的道理?大明朝的商稅本就低得不可思議。 朱軒媖不解,“這是為何?”心里又覺得有些別扭,“這等鉆律法的空子……不大好吧?” 史賓笑道:“就像朝廷不許與倭國來往一樣,不照樣有商賈冒著殺頭的風險前往售賣貨物,賺取銀兩。只要按著律法,不少朝廷一個銅板,又有什么可顧忌的?” 朱軒媖心里天人交戰,再回頭想想家中兩個活潑可愛的女兒,一咬牙,“行!就聽你的?!?/br> 史賓點頭,“那我就去準備了?!庇值?,“這幾日還請夫人多多研習漳絨的織法。雖說不是非得自己親自上去織,可得懂一些??椆た傆型礿ian?;?,若是自己不懂,免不得被人給騙了?!?/br> “好?!敝燔帇k深吸一口氣,想著回頭就上徐光啟的書房里頭翻翻看,有沒有什么相關的書可看。這時候卻又是慶幸自己幼時在宮中長大,能斷文識字,漳州女子大都不識字,便是有心想學些東西,也不易。 史賓又同她說了一些事,就去著手準備起來。他有天使的身份,又在漳州當地的商幫中名氣斐然,所以辦起經商的手續來,并不麻煩。漳州當地的官府不想為難,也不敢為難。 宅子是好尋的,只史賓心里想著不能離朱軒媖現在的家太遠,畢竟是個婦人,家里頭還有孩子、家務事要料理??椆ひ埠谜?,只熟悉的需要花重金去從旁人那里挖過來。 史賓前后跑了十來天,就基本將事情都落實了。他領著朱軒媖去織坊里頭看的時候,后者還不敢相信竟然這么快。 織坊里頭還沒人,只擺著簇新的織機。朱軒媖望著敞亮的織坊,眼眶通紅。她慢慢走過每一臺織機,略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拂過??諝饫锫迈r的木頭香氣,是新織機的味道。這里還沒有人什么人,走路的腳步聲也會響起回音來。 一切都讓朱軒媖心里高興。頭一回,這是自己主動伸手去要的。就是嫁給徐光啟那回也不算,那是自己為了給父皇母后分擔心憂,才提出來的。 原來自己主動得來的感覺有這么好。朱軒媖心里感慨道,難怪還在京里的時候,每每見著姝兒,她臉上都帶著發自心里的笑。她現在一定同熊御史過得很開心吧。 史賓慢慢地走近她,輕聲道:“明日一早,織工就會來上工。什么時候來看,怎么管,還得夫人自己拿個主意?!彼戳丝催@織坊,“雖是我有幫忙,但到底是夫人出的銀錢?!?/br> 朱軒媖帶著哭音兒“嗯”了一聲,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轉過來問道:“往后有事兒,還能請教公公嗎?” “這個自然?!笔焚e笑道,“管事我也給夫人請好了,織工同管事都是婦人,雖性子有些潑辣,可能略有些難管。不過沒有男子,夫人行事會方便許多?!?/br> 朱軒媖微微下蹲,向史賓行了個福禮,“有勞費心了?!?/br> 史賓趕緊將人扶起來,“可受不得這禮?!庇謫?,“夫人可想好了,先織漳緞,還是漳絨?” 漳緞和漳絨卻是有區別的,絨花緞地為漳緞,絨地緞花為漳絨??雌饋聿贿^一字之別,可實際上在織的過程中,花樓機是需要進行調節的,織法也有不同之處。 朱軒媖這幾日看了好些書,又將自己從京中帶過來的漳絨、漳緞質地衣裳拿出來做比較,心里還是沒個定數。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一問史賓?!斑@漳絨和漳緞,在大明朝外頭,哪個更賣得起來?哪個價更高?” 既然選擇了做商賈,那就得改了自己過去的想法,斷不能束手束腳,將手足給自己的銀錢虧了。自然哪個賺錢,就做哪個。 史賓道:“卻是差不多,不過相對而言,漳絨更賣得好些。倭國人更喜歡漳絨,價也愿意給的高?!?/br> “既如此,便先以漳絨為先?!敝燔帇k看著織機,又道,“若是織機壞了,回頭尋何人來修?” 這個也是需要考慮的地方。史賓也早已給她安排妥當了,“織機是從何家織坊買的?;仡^壞了,讓管事去說一聲,自然有人過來?!?/br> 朱軒媖又問了一些自己沒弄明白的事,待一一問明,便心滿意足地關上屋門,同史賓一起離開。 回了家,一晚上沒歇好。想著第二日織坊就開張了,心里頭又是慌,又是怕,又是高興。得虧徐光啟睡在火器研制營里頭,沒回來,否則這晚上可不得消停,壓根兒睡不好。 第二日一早,沒睡多久的朱軒媖就在天色將明的時候起來了。她親自下廚做了一些面食,哄著兩個打哈欠的女兒吃了,將她們拉到跟前細細叮囑?!巴竽锞鸵ζ饋砹?,但有事,叫王嬤嬤上織坊去尋娘?!?/br> 徐佑珠遲疑著問道:“娘……是不要我們了?” “怎么會?!敝燔帇k笑了,輕輕摸著女兒的鬢發,“娘要為了往后你們過得更好,努力去賺銀子?!奔迠y夠多,到了夫家才不會被人瞧不起。她哄著女兒,“你在京里的時候,看人家姑娘穿金戴銀,心里羨慕不羨慕?” 徐佑珠想搖頭,又覺得騙人并不好,紅著臉默默點了頭。 “所以呀,娘去給你們賺來銀子,買花兒戴。往后就叫旁人來羨慕你們?!敝燔帇k定了決心,必要做好此事。她將家中的事兒都托付給了三個婦人,自己收拾了一下,披了外袍就上織坊去了。 她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在門口就聽見里頭織機的響聲。不由腳下加快了步子走進去。 管事的婦人在門口坐著,時不時扭頭進去看織工有沒有偷懶的,見一個打扮整潔素麗的婦人過來,起身問道:“敢問夫人是?” 朱軒媖微微一笑,“我姓朱,乃是徐氏妻?!彼劬Τ镱^掃了一眼,又回到了管事婦人的臉上,“也是這織坊的東家?!?/br> 婦人趕緊行了福禮,“原來是東家,快里頭請?!彼龑⒅燔帇k迎進去,跟在后頭一路介紹。這個是原本李記漳絨鋪子的織工,頂熟練不過。那個是呂家織坊的人,別看年紀小,手腳麻利得很。 朱軒媖邊聽邊點頭,并不出聲打斷。她時常在熟手的邊上駐留,細細看著她們的動作。心里不免又想起專供天家的江南織造局。聽說緙絲也是一日才得一寸的貴重衣料,只不知緙絲所用的織機是不是也這般。 今兒是上工的第一天,史賓出面談的月錢,給的算是很豐厚了,織工們并不敢怠慢。于她們而言,比起在家里頭,倒不如出來尋活計做,既能補貼家中,自己腰桿子也硬。 朱軒媖看了一回,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的確就像史賓說的,織的太慢了,若要得一匹,怕是要許久。朱軒媖最后還是偏向于保守,只請了三十個織工,買了十五臺織機。今日起織,到織完也不過才十五匹。 實在太少了。朱軒媖在心里劃拉著,將生生絲的成本,織工的月錢,還有宅子的租錢,買織機的銀錢一一算了遍,再對比賣一匹漳絨能得的錢。算來算去,都覺得今歲想要回本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