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節
“初陽,”徐光啟向正在寫課業的孫元化招手,“我有話同你說?!?/br> 孫元化放下手中的筆,先向徐光啟行禮,“先生?!?/br> “我……要去漳州了?!毙旃鈫ⅹq豫了下,“你看,是回家鄉,還是隨我一道走?” 孫元化在文舉上沒什么特殊的天賦,好不容易才考中了個童生。若非家中與徐家有舊,又執意學些旁門左道,孫家也不會點頭讓這個兒子入京拜師。 “先生是要同那位公公一道去漳州研制火器?”孫元化等徐光啟點頭,不由笑道,“那學生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庇謫?,“那師兄同師弟呢?”師兄最好別跟著一道,師弟可愛,一起去才好。 可惜徐光啟卻說:“他們兩個午后去義學館參加了入學考試,我走后,自會去義學館念書?!?/br> “哦——”孫元化很失望。 徐光啟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懶得同他計較。他和朱軒媖只這一個兒子,并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能耐,看他讀書,也的確沒什么天賦,過得高興便好。 “既然決定要同我去,那你便先寫封家書回去吧。屆時南下途徑你家,也可先在家中待些日子,你已經許久不曾回去了?!毙旃鈫⑴牧伺拇笸?,“好生歇著,我先走了?!?/br> 孫元化趕緊送了先生出門。坐到桌前,提筆寫了幾個字,想起之后不能同徐駿一道玩,有些舍不得,便偷偷披了外袍去尋人。 徐驥看著父親進了孫元化的房門,料定了他會去找弟弟,所以捷足先登地把弟弟給占了。兄弟倆在窗前挨著頭念書。孫元化一看沒戲,只得又回了自己屋子。 朱軒媖換上了輕紗,正在床上看話本子,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徐光啟回來。她將身子往里靠著?!霸趺催@般晚才回來?是去尋初陽說話了?” “嗯?!毙旃鈫拇参怖^褥子,有些責怪,“上回生鈺兒的時候不是月子沒做好?也不仔細些,又著涼了怎么辦?” 朱軒媖樂得被他照顧,丟了手里的話本子,就膩上去?!翱茨阈氖轮刂氐?,難道還有什么為難的事?” “也不算為難?!毙旃鈫⒙砸华q豫,“我去漳州后,就不能再同常吉、振之一道了,也見不著神父,心里有些舍不得?!?/br> 常吉是新任中書舍人不久的趙士禎的字。這位也是官運不濟,秉性太過剛直,并不受上峰喜歡,熬了八年才提為七品的中書舍人。他屢次上疏,希望朝廷可以重視火器的研制,可惜都被朱翊鈞留中了。 而振之,則是剛任工部督水司郎中李之藻的字。他和徐光啟都是受了洗禮的人,也是個于火器上頗有研究的人。 他們三個,平日里空了就會在一起研討火器,只一身長處全都用不上。皆盼著何時朝廷可以下旨撥款研制火器。 朱軒媖冷笑,“趙士禎確是個人才,就是活生生被耽誤了??上椰F在沒了入宮的身份,要不然就在二皇弟和父皇跟前說一回了?!卑装讓⑦@樣的人才放著,委實太過可惜。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毙旃鈫⑴牧伺沫h在腰上的玉臂,“常吉無奈的并非官運,而是抱負不得施展?!彼み^身去看朱軒媖,“你說……陛下往后會重視火器嗎?” 朱軒媖取了扇子扇風,“有什么不會的?奴家一旁看吶,二皇弟是個有眼界和抱負的。且等著吧,趙常吉遲早會升?!?/br> 徐光啟略一琢磨,覺得說的也沒錯。先前多少年了,上疏奏請都不理。突然之間就同意了漳州民間自行研制火器。這恐怕是等了不知多少年,才等來了眼前的機會??磥肀菹虏⒎菍鹌鳑]想法,不過是礙于朝中形勢罷了。 “哦,還有一事?!毙旃鈫⒔舆^朱軒媖的扇子替她打扇,“仔細手酸了,我來?!彼?,“我想去同振之討了他那個學生來?!?/br> 朱軒媖懶懶地挑眉,“張燾?他比初陽如何?” “唔,”徐光啟心里掂量了下,“差不多。去了總歸能派的上用場。我是想著,無論書上學了多少東西,到底還是得去親身做了才知道區別。但張燾年紀不大,研制火器是個危險的事兒,恐會受傷。我怕振之心里舍不得?!?/br> 朱軒媖將他拉下來躺著說話,“奴家看李振之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眼前可是個大好機會,往后張燾有了經驗,再回京謀個官職,若正好碰上朝廷撥款研制火器,豈不是大好的前程?” 她挨著徐光啟,幽幽道:“別說他了,就是你,奴家也舍不得??捎惺裁捶ㄗ幽??”她聲音越來越低,“那日奴家同姝兒說話,她都哭了,對奴家說現在父皇和二皇弟過得有多難。奴家雖不再是天家女,可仍是這大明朝的百姓,聽了心里也不好受?!?/br> “聞說沿海百姓深受??芮謹_,奴家也想去看一看,若能幫上忙,也幫一把。都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我們夫妻齊心協力,難道還有做不成的事?”朱軒媖把下巴擱在徐光啟的胸上,“到時候夫君可不許拘著我整日在家里頭?!?/br> 徐光啟笑道:“你想去,只管去便是。我當年就想著帶你去看看這大明朝的山山水水,可惜多年下來,竟叫家人絆住了腳?!?/br> “有你這話便成?!敝燔帇k心滿意足。 史賓聽徐光啟答應了自己一同前往漳州,先是一愣,上門求了多次,都不見答應的事兒。繼而一喜,向徐光啟再三作揖,“途中瑣事,盡有我安排?!庇致犘旃鈫⒄f,會帶上家眷及兩個學生,當下拍著胸脯保證,“到了漳州也一并安排妥當?!?/br> 朱軒媖送別了兩個兒子,帶著女兒坐上前往漳州的馬車。等出了京城,又走了一段,她忍不住撩開簾子,探頭去看外面。 多少年了,她竟然走出了京城。自己在這里出生,長大,婚嫁,生子。本以為此生也會在此走完一生。 現在卻出來了。 馬車漸漸飛馳起來,京城的城門被遠遠甩在后頭。所有熟悉的一切都越來越遠。 朱軒媖深深地呼吸著,心情越來越雀躍。 其實天空和京城里看到的,并沒有什么不同??稍谥燔帇k的眼中,就是比原先的要清澈,要蔚藍。就連飛過的鳥兒,看起來都比在京中的要更自由, 朱軒媖看了好一會兒風景,直到徐光啟怕她吹風頭疼,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簾子。她看著身邊的那個女兒,不僅想,如果往后,一個女子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去何處,就去何處,那該有多好? 就像姝兒那樣,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無懼身份的拘束,也不怕世人的嘲弄。 朱軒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笑嘻嘻地看著女兒們玩鬧。從來沒有過的,這樣好的心情。 徐光啟看了好一會兒,而后問道:“東西都備齊了嗎?福建與京師不同,在海邊,潮濕得很。祛濕之物可都帶著?那里蚊蟲也多,仔細別叫孩子給毒蟲咬了?!?/br> “都備下了?!敝燔帇k歪著身子,蹭到他懷里,“特特上義學館買的藥?!?/br> 徐光啟還不放心,“那輕薄的衣物可備下了?” “都有,都有?!敝燔帇k踢了踢腳,“奴家辦事兒,難道還有不放心的?” 徐光啟不敢說自己不放心,只能道:“果真是老了,樣樣都記掛?!?/br> “可奴家偏愛老成的人?!背弥畠翰涣粜?,趕緊翻開徐光啟的掌心親了一下。 徐光啟被鬧得手心癢呼呼的,伸手去抓朱軒媖,卻抓了個空——人早就躲在遠遠的角落里頭沖自己笑。 宮里,鄭夢境拉著朱軒姝正說著話,“這么說來,媖兒也跟著一道去漳州了?”不免有些擔心,“那么遠的路,也虧得徐光啟放心?!庇謬@,“當年孝端娘娘走的時候,我就答應了她,必會好好看顧媖兒的?,F下這般遠的路,真是……” “母后替大jiejie看住了義學館那兩個小子不也成了?”朱軒姝笑道,“兒行千里母擔憂,現在是大jiejie行了千里路,可心里頭還不得記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