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節
“起來吧?!敝祚粹x已經得知史賓商船遇襲,林海萍下落不明的消息。他的心情很是不好,林海萍這支水師,是整個大明朝現在最為精銳的?!翱捎姓抑肆??” 史賓搖頭,“尚未?!彼麖娖茸约捍蚱鹁?,“奴才這次回京,是奏請陛下別抹了林鎮撫的頭銜?!?/br> 朱翊鈞沉默了一會兒,“你覺得她還會回來?” “不管回不回來,留著,總比沒了好?!笔焚e向朱翊鈞長長一揖,“懇請陛下額外開恩?!?/br> 朱翊鈞點頭,“準了?!?/br> “另有一事?!笔焚e直起身子,道,“奴才奏請開關?!?/br> 這卻是叫朱翊鈞為難了。林海萍的鎮撫銜能留,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招安的,可以例外??砷_關一事,涉及到太多。先前朱常溆已經提出來了,但無人應和。 史賓知道朝廷自有為難之處,但他這次鐵了心,一定要說動天子。今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明歲?!按竺鞒暮熖趿?,弱得能叫人打到家門口來。難道這不是對天子最大的輕視嗎?” “倭寇亦非大明朝在海上最大的敵人。朝鮮之役后,他們龜縮于國中,再不敢出來??珊I先耘f有其他的威脅。私通內外的假倭,馬六甲一帶的佛郎機人,現在就連英吉利也開始逐步往大明朝來了?!笔焚e木著臉,“若陛下不做出決斷,往后大明朝的海域將會被人為所欲為?!?/br> 朱翊鈞哪里不知道這些,“此事,朕還需……想一想?!辈卦谛渲械氖植粩嗟啬缶o。 他知道史賓說得沒錯,無論是作為大明朝的天子,還是身為一個男人,朱翊鈞都無法忍受旁人對自己的挑釁。 可現在提出開關,真的是最合適的時機嗎? 朱翊鈞很懷疑。但這次海戰,實在令他痛心?!懊魅漳阍偃雽m一趟,將近年海上的情形再仔細說一說?!彼v地扶著額,“明日朕會將大學士也召來,一同商議吧?!?/br> “諾?!笔焚e這一次入宮,并未去見鄭夢境,直接自乾清宮離開。 鄭夢境在里殿,等史賓走了才出來。她望著朱翊鈞的側臉,感同身受?!澳俏涣宙倱?,奴家前些年還見過。是個……是個好女子,也是個好將領?!?/br> “可惜好人自來不長命?!敝祚粹x紅著眼眶,仰起頭,把即將涌出的淚水倒流回去?!半?,也想開關??纱髮W士們會答應嗎?”他輕輕地問,“那些沿海勾結假倭謀取私利的鄉紳,會答應嗎?” 鄭夢境走過去,將手覆蓋在他的手上,溫聲道:“閣老們能有什么不答應的?他們不缺銀,不缺權,缺的是對這天下百姓一個交代。舉凡他們還有些良心,哪里會有不答應的?陛下,好生同他們說,曉以利害,自然會應的?!?/br> “嗯?!敝祚粹x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將還剩下一點的淚花都給眨沒了?!安荒芙腥税装淄魉懒?。朕為天子,不能給人個公道,還談什么國泰民安?!?/br> 當夜,朱翊鈞就把朱常溆給留了下來,整夜商討如何說服閣臣開關。祖宗規矩,大明律法,還是那句老話,在能用得上的時候,它們自然用得上,一旦天子想要強硬起來,非做不可,也并非做不成。 只需要閣臣在前面擋著,替自己背了這黑鍋。 自然,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朱翊鈞并不想犧牲閣中的大學士。 天已拂曉,該是視朝的時候了。 朱常溆低聲道:“父皇,這回,萬不能退讓了。必須得開?!笔焚e入宮,將情況說明后,他就動了心。不僅明州,朱常溆更想開的是山東密州的市舶司。那里是距離遼東最近的地方,即便是要運送馬匹,也不至于讓朵顏和女真太過警惕。 現在只要咬住了開一處,往后就能開第二處,第三處,自南一路向北。 視朝后,閣老們還沒來得及回閣處理政務,就被天子給留下了。乾清宮里出現了個很多人都已經忘記,或者從未見過的面孔。 史賓立在階下,面容不悲不喜。他心里其實急得很,想要趕緊說動了朝廷,而后趕緊回去漳州,看看有沒有傳來林海萍的消息。只要有一點影子,他都愿意信,哪怕空跑一趟,也想去親眼看一看,她究竟如何。 朱翊鈞深呼一口氣,朝史賓示意,“說吧?!庇謱Φ钪新渥拇髮W士們道,“今日召諸卿前來,為的是開關之事?!?/br> 沈鯉皺眉,先前皇太子已經提過一回了,大家不冷不熱地叫天家碰了個軟釘子,怎么今日又舊事重提?他將目光轉向波瀾不驚的史賓,莫非是因為漳州水師的林鎮撫遇襲? 這可不大妙,若為一人,就撼動國之根本,太過兒戲了。 史賓掃了一眼神情各異的大學士們,緩緩開口?!跋惹芭懦隽颂诉h海?!?/br> 乾清宮里很是安靜,鄭夢境抱著手爐坐在靠近門邊兒的地方凝神聽著。想起記憶中音容已是模糊的林海萍,潸然淚下。 “回月港之時,遭到了佛郎機人以及假倭的偷襲,船上貨物及銀錢悉數葬于海中?!笔焚e知道,光是這短短的,蒼白的一句話,根本無法說動他們?!叭裟軐⑦@些銀錢全部帶回月港,合計二十萬八千一百五十二兩白銀?!?/br> 李廷機激動地站了起來,“你、你說什么?!”他知道海利頗豐,但不曾想到這其中的利潤竟然有這么高。 萬歷四年,商船課稅為一萬兩。萬歷十一年為二萬兩。而后因史賓南下漳州行海事,商船課稅逐年增加,至今有將近二十萬兩的稅收。這僅僅是月港一處罷了。若以史賓說的二十余萬兩貨物,便是五十稅一,也有四千多兩的課稅。 這還不過是一趟船,一個人。 若能將沿海一帶全都開關,海商興起,國庫能加多少稅收? 需知現在每歲國庫稅收也不過是四百余萬兩。自隆慶到現在,田賦的極限止二百萬兩有余,再想高,卻是不能夠了,百姓負擔不起。 眼前放著大好的商船課稅不收,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年啊。也怪不得李廷機激動。 朱翊鈞朝他示意,“李卿稍安勿躁?!彪m然也心驚這筆銀錢,但現在需要的是穩住。 史賓接著道:“現今因大明朝久不開關,造船技藝早已不比永樂年間,能造出出遠海的船本就少。出遠海的利潤雖大,可愿意鋌而走險的人并不多。絕大多數海商依然和朝鮮、馬六甲的佛郎機人做營生?!?/br> 其實還會和倭國做生意,只大明朝明律嚴禁此舉,所以這等事不便在殿上說出來。 “不過僅僅是做近海生意,也足以令人一夜暴富了?!笔焚e仿佛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要能弄來船,再胡亂尋些茶葉、瓷器,這等大路貨,便是質地次一些也無妨,一來一回,便是起碼三倍以上的利。若遇上大手筆的西夷商人,能獲十倍利也是常事?!?/br> 葉向高在心里算開了,若海利真的如此豐厚,那就怪不得沿海鄉紳不愿開關,而要執意行私船了。 假如,他是說假如,大明朝將沿海一帶的市舶司全給開了。那豈不是……國庫再不用擔心空虛了? 這般想著,葉向高將目光轉向了上首的天子。他知道天子早就勒令史賓出海行商。都這么多年過去了,私帑該是有多豐厚? 不過再想一想,打完三次大戰后,私帑占了大頭,并太倉庫,總共花費了一千一百余萬兩白銀,先前兩宮燒毀還拖了許久不曾重建。想必私帑也不會有太多的錢了。先前各地稅監引起民變,天子當即召回所有人,這就又少了一筆進項。 葉向高咂巴了一下嘴??磥硭洁膊粫葒鴰旌玫侥膬喝?,自己不用惦記了。 “這次出遠海,雖然最終沒拿到賺來的貨銀,但也不算白跑一趟?!笔焚e正色道,“海上現今正是英吉利和佛郎機爭得厲害,保不準哪日就會禍及大明朝……” 朱賡將他的話頭攔住,“非也!我大明乃泱泱上國,哪里會受到蠻夷欺辱。史公公此言差矣,太過危言聳聽,不足為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