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蕓笑開了，“那奴家就洗耳恭聽啦?！?/br>
    單保斂了眉眼，落后了幾步，讓前面的兩個主子先走，自己領著走不緊不慢地跟著。

    “今歲四月，貴州發生旱災?！敝斐ｄ訅旱土松ぷ?，怕叫人聽了去，回頭又得拿“后宮干政”之類的話來說嘴了?！爱數孛變r漲到了每斗四錢銀子?！?/br>
    胡冬蕓瞪大了眼睛，“四錢？！”她在宮外是生活過的，知道這么多錢可以用來買多少東西?！斑€不過是一斗米？那、那貴州的百姓而今可安好？”

    “有賴貴州石砫的馬宣撫使出力，聽說他的夫人秦氏說動了當地土吏，一起開倉放糧，降低米價?！敝斐ｄ影蛋的ブ?，“只是貴州當地官府上疏，稱朝廷送去的賑災銀和米糧似乎少了許多，當中定是被貪墨了?！?/br>
    胡冬蕓張了張嘴，覺得這個時候自己說好也不對，也不好也不對。到底事涉外朝，里頭多的是彎彎繞，還是不說話來得好。

    朱常溆也沒指望對政事一竅不通的太子妃能說出什么來。他不過是心里煩悶，找個人說說話兒，發泄一下心里多日來的苦悶。貴州當地雖上疏稱有貪墨之舉，可沒有呈上來的證據，就是想辦，也辦不了。

    “偏也是流年不利，直隸今歲二月至五月半年不雨。朝廷也分不出手去管貴州的事?！敝斐ｄ幽竽蟊橇?，“阜平縣令上報，說其治下丈水洞的一名張姓礦夫，因饑殺子而食?！?/br>
    胡冬蕓捂住了嘴，以免讓自己的尖叫聲喊出來。這種事，她只在書上才看到過。還以為是戰亂之時才會有的事，竟、竟連本朝也會有？！

    朱常溆見她被嚇到了，趕緊安撫了一番?！耙咽敲饬水數氐奶镔x，那名礦夫……也是無奈之舉?；⒍静皇匙?，不是到了難以維持的田地，怕也不會對親子痛下殺心?！?/br>
    胡冬蕓的眼淚成串地往下掉，“往后奴家再不敢奢靡了?！?/br>
    “和你有什么干系?！敝斐ｄ由n白一笑，“蕓兒并不算奢靡的，日常用度，比起宮里其他妃嬪還要省一半呢?！彼穆曇艉茌p，“是我和父皇……沒將祖宗打下的基業看好，才使百姓遭受這等苦難?！?/br>
    胡冬蕓捏了捏朱常溆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大明朝疆域萬萬里，父皇和太子只兩個人，哪里就看的過來了？人又不是神仙，總會出紕漏不是?！彼男β曂y鈴般，“每歲大家都要拿糖糊了灶王爺的嘴，令他上了天庭不說自家事，這對灶王爺來講，不也是過失？”

    “所以呀，太子莫要太過苛責自己?！敝斐ｄ又挥X得胡冬蕓的小手又滑又膩，握在手里怎么摸都摸不夠，“奴家覺著父皇和太子，已經很了不得了?！?/br>
    朱常溆微微笑了，“知道了，往后再不這么說了?！?/br>
    “對了?！焙|的眼睛亮了下，“聽說明歲女真的酋領要來？是那個，那個，叫努什么哈什么來著？”

    朱常溆捏捏她的鼻尖，“是努|爾哈赤?！彼逼鹧?，“怎么突然想到他了？可是聽說女真族的人同漢人不一樣，所以想見見？”

    “哪有！太子莫要胡說?！焙|紅著臉咬了唇，“奴家想知道，四皇弟在遼東究竟是同什么人打仗?！?/br>
    朱常溆微愣。

    “奴家知道四皇弟在遼東不易，便是想知道，這膽大包天，屢犯邊境的人究竟是誰？”胡冬蕓的指尖在朱常溆的手心里撓了撓，“雖未見過四皇弟，但奴家覺著，只見了那個勞什子的努|爾哈赤，就能知道四皇弟是什么樣兒的一般?！?/br>
    朱常溆輕笑，“可惜你見不著?！?/br>
    “可不是。連母后都不能見呢?！焙|有些沮喪，“回頭太子將他的畫像給我看好不好？”

    朱常溆拖長了聲音，故意板著臉，“這怎么成？要是叫人瞧了，還以為我的太子妃心系北夷呢?！?/br>
    胡冬蕓的眼睛水汪汪的，“才不會呢！”

    朱常溆不再調|戲她，收了心思和太子妃一起慢慢往慈慶宮的方向去。

    還有一件事，他并未告訴胡冬蕓。這次努|爾哈赤來京，恐怕是存了開市的念頭。自萬歷二十六年關了廣寧、義州的木馬二市后，不獨女真有想法，就是敖漢部的小歹青也數次派了使者過來，希望可以重開兩市。

    開還是不開，朱常溆自己也沒想好，也沒同父親去說。依著前世，必然是會開的?？芍笠蛘埫y的關系，小歹青與大明朝翻了臉，隨著大明朝又一次閉市，不斷劫掠邊境。

    而彼時，努|爾哈赤日復一日的強大起來，給雪上加霜的大明朝給予了迎頭痛擊。

    薩爾滸之役是滅國的轉折點。

    朱常溆拖著殘腿，步伐格外沉重。他不知道朱常洵是不是終有一日會踏上前往薩爾滸的路途，他只希望在那場明軍潰敗，并最終導致滅國的戰爭中，他的弟弟可以活下來。

    乾清宮內，鄭夢境一覺醒來，正看見朱翊鈞坐在榻邊，手里捧著一卷書。她眼尖地發現三郎的鬢邊生了白發。

    是什么時候有的？自己先前發現了沒有？

    鄭夢境有些心疼地伸手去摸，耳邊輕微的動作拉回了朱翊鈞投在書中的心神?！靶蚜?？”

    “嗯?！编崏艟硲醒笱蟮卦谥祚粹x的攙扶下起來，歪在他的身上，“陛下在看什么？”

    朱翊鈞把書皮子給她看，“在看《西廂》”他笑得很是懷念，“朕還想著，什么時候再聽小夢唱一回?！?/br>
    “才不?！编崏艟赤倭俗?，推了推他，“叫宮里頭的伶人給陛下唱。奴家的嗓子早就不行了?！?/br>
    朱翊鈞吻了吻她的鬢發，“就是不好聽了，朕也想聽?！?/br>
    鄭夢境飛了他一眼，眼波中含了無數的情意，看得朱翊鈞覺得自己都要酥了。

    “對了，前段時候奴家兄長自江陵送了織坊的布匹來?！编崏艟硾_劉帶金使了個眼色，后者福了身子，出去將鄭國泰送來的細棉布拿進來，“陛下瞧瞧，奴家看著挺不錯的?！?/br>
    朱翊鈞哪里懂這個，只看了一眼，“是治兒那個小貔貅把所有私房銀子都丟進去的那個織坊？”

    “可不是?！编崏艟畴p手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在朱翊鈞的臉上，“六月初，蘇州不是因織工起了民變？雖說領頭的葛成不是個好的，但若非司禮監的孫隆和稅官黃建節打著陛下的名號，在蘇州肆意妄為，橫征暴斂，哪里會有這樣的事?！?/br>
    這件事也算是今歲的大事之一了。領頭的葛成倒是個好漢，為了保住旁人，主動投案自首，稱全是他一人所為。他卻是被關了大牢，不過旁的參與者卻一個都沒事。

    朱翊鈞心里對他這份情深義重倒是頗有好感，只不罰往后壓不住民變，所以并未判了人死罪，只將人關押起來。

    不過同鄭夢境做了多年的夫妻，朱翊鈞還是知道她的心思。平日里生怕自家親戚犯了什么事，就連朱翊鈞想給鄭國泰一個錦衣衛千戶的虛銜都辭了，現在卻是提了起來。

    “想說什么？”朱翊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呀，便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定是心里頭在打什么鬼主意?！?/br>
    鄭夢境坐在榻上，俏皮地向朱翊鈞福了身，“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陛下?！彼Σ[瞇地道，“江南織造局自來是貪墨重地。此次蘇州民變不過是多次織工民變之一。陛下可曾想過，減輕江南織造局的負擔，另在湖廣也建一個？”

    朱翊鈞瞇了眼，“哦？你說說看，為何不是旁的地方，非得是湖廣呢？”

    “湖廣現為田賦重地，都說湖廣熟，天下足?？山鼇硇珠L寄來的信上卻說，現在湖廣有不少人見布匹賺錢，都紛紛棄了莊稼，改種棉桑?！编崏艟惩犷^看著朱翊鈞，“陛下可還記得，當年江浙是如何從田賦重省變成桑多于糧的？”

    朱翊鈞搓了搓指頭，“那是祖宗開國時候的事了，那時候為了好叫百姓休養生息，凡是種桑的，都比種莊稼的減免不少稅賦?！?/br>
    “所以現在肥了江浙沿海的鄉紳?！编崏艟车氐?，“總不好什么都叫他們拿了好處。自己吃rou，也得給旁人一口湯喝吧？稅賦這些，奴家并不懂，不過是看著兄長的信，和這些布匹，突發奇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