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節
“伯勤,你同我不一樣??v然除爵為民,你身上依舊留著天家的血脈。大明朝的興亡,始終與你分不開?!?/br> “你,好自為之吧?!?/br> 朱載堉起身相送,對著恩師的背影長長一揖。 看著馮大儒離開的身影,朱載堉想起了他們之間的過往。 當年朱載堉同父親一起在鳳陽圈禁的時候,偶然一次機會,聽見外頭有人在講學。因看管之人知道鄭藩父子都是被冤枉的,所以也對他們看管得并不嚴密。這就讓朱載堉有了隔墻問學的空檔。 一個在墻外講得認真,一個在墻內聽得仔細。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個月。 彼時的朱載堉,直到離開鳳陽,都不知道昔日在墻外講學的人究竟是誰。他只明白,這一定是位高人名士。 回到鄭藩后,朱載堉百般托人,想找到這位名士。不僅是為了繼續求學,也是為了感謝。凄苦的鳳陽生活,只有那三個月的講學,才是最能讓朱載堉聊以慰藉的。在無數個晝夜,他反復咀嚼著聽來的學問,在清寂的生活中,尋找出樂趣。 可惜的是,朱載堉始終都不曾找到。直到幾年后,鄭王告訴他,有位陜西來的大儒要來鄭藩,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去聽聽。 朱載堉出于對大儒的仰慕,欣然前往。 坐于上首之人剛一開口,朱載堉便潸然淚下。 這樣熟悉的,一直深深刻在腦海中的聲音,今日終于能一償夙愿。 馮大儒與朱載堉就這樣相見,繼而相認。隨后他正式受了朱載堉的拜師茶,收了這名學生。 朱載堉的一生,有過許多位先生,只有這一位,相識于危難之際,又愿意傾囊相授的先生,在他心里是最不一樣的。 后來,朱載堉也曾好奇地問過馮大儒,為何鳳陽的看守會同意讓他在墻外授學。 “我講圣人言,授圣人意,他們管得著嘛?!瘪T大儒哼哼,“都說百官治理地方,首重教化百姓??渴裁唇袒??不就是圣人?!你們在里頭的,都是犯了罪的不是?我用圣人來教化你們,有錯沒有?” 朱載堉語噎。的確沒錯。 多少年過去了,先生還是那個先生??此品耪Q不羈,心里卻無時無刻不懷著善念??v不曾為官,也心系百姓。 馮大儒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朱載堉對著一片茫茫,又一次恭敬地彎腰行禮。 他這個學生,不是恩師所教之人中最優秀的,卻一定是他費了最多心思,最為蠢鈍的那一個。 既然先生來了京城,不如就讓自己養老送終,以盡孝道吧。 多年不見,恩師的頭發又白了不少。方才說話時,咳個不停,該讓后頭醫學館的李建元來搭個脈,給恩師調理了身子才是。 朱載堉起身,摸了摸馮大儒在剛一見面,就打上的那半邊臉。已經不疼了,可他心里還疼著。 原以為先生是因為宗親毆死趙巡撫,心中激憤,才一見面就打人??蓪嶋H上,這是恩師在打醒他自己,將他從那個不問世事中重新拉回這個紅塵來。 朱載堉遠眺天空,先生說的沒錯。他是朱家之人,身負一國之責。堂堂男兒,自當立起來才是。 在外頭站了許久后,朱載堉才轉回去,收拾了東西,上馮大儒的落腳處去尋人。 既然先生入京,自當隨身侍奉,方為弟子之道。 朱常治躲在宮里,好幾天都沒出去。老實地在兄長榻前,陪他說話解悶。直到單保探聽了消息,從外頭回來,這才叫他高興起來。 單保沖兩位殿下拱手,將朱載堉交給自己的萬民書從懷中取出來?!罢f是陜西當地的百姓,聽說趙巡撫枉死,上書請愿,望陛下嚴懲兇徒?!?/br> “這是自然的?!敝斐d幼詥伪J掷锝舆^,仔細看了看,遞給身邊探頭探腦的朱常治,“趙可懷,的確可惜了?!?/br> 朱常治扭頭看他,“皇兄,這哪里就是你的錯了?先前我倆一同去的武昌府,若是因此你就要攬錯上身,豈非我也有錯了?”他腆著臉湊過去,“莫非皇兄還舍得叫我挨了父皇、母后的罰?” “自然舍得?!敝斐d用娌桓纳?,“有錯自當該罰?!睋屧谥斐V握f話前,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br> 朱常治閉上嘴,轉頭巴巴地望著單保?!笆甯柑崃宋也辉??我能不能出宮去了?整日陪著皇兄,我遲早被他給氣死?!?/br> 朱常溆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單?!班邸钡囊宦暰托α?,趕緊用手把嘴捂上,生生把笑憋回去,才道:“讓殿下去呢,說是要介紹人給殿下認識?!?/br> 朱常治登時就活過來了,“我就說嘛,叔父一定最疼我的。明兒個我就出宮去見他,好幾日沒見,心里可想了?!?/br> 明天就能再不見皇兄,也氣不著啦。哈哈哈哈哈! 朱常溆捏著萬民書,想了想,讓單保過來給自己更衣,“我上邊上的主殿去見父皇?!迸R走前叮囑弟弟,“你乖乖地呆在這兒,別亂跑知道不?這要是被朝臣瞧見了,又要上疏彈劾你?!?/br> “彈劾唄?!敝斐V尾辉诤醯氐?,“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先前我總跑出宮,也不見他們少彈劾了。這種事,隨意吧。我是君子,何懼小人?!毙靥排牡门九卷?。 朱常溆被他給逗樂了,笑著指指他,搖著頭出了門。 主殿里,朱翊鈞正在看新從湖廣送來的奏疏。因湖廣宗親之亂,這幾日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送來京中。閣臣將此事列為頭等要事,凡是涉及了,即刻就攜奏疏入宮覲見天子,商討對策。 “父皇?!敝斐d酉蚋赣H行禮,“今日可有好消息?” 朱翊鈞點點頭,“秦良玉的確是個能將,惡徒已經伏誅了?!彼e著奏疏,“來,你也看看?!?/br> 朱常溆點頭應了,“兒臣也有東西想給父皇看看?!彼麑⑷f民書擺上朱翊鈞的案桌,“是叔父托人送來的?!?/br> “哦?”朱翊鈞把奏疏交給兒子,自己展開了萬民書細看。 朱常溆并不將奏疏很放在心上,朱華赿那些人不過是一時,成不了氣候,被壓下來是遲早的事。 當下要緊的,是如何處置了楚藩。 依著朱常溆的想法,時至今日,楚藩已是不除也要除??扇绾伪M量避免對其他宗親的猜忌,是重中之重。 況且,他還不知道父親心中的想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