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也笑了，“可不是。不過送東西的人說了，這是趙閣老的夫人親自從自家地里摘的菜，親手腌制的。趙閣老說了，讓陛下一定要親自打開嘗嘗?！彼谟H自二字上頭加了重音。

    朱翊鈞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朕知道了?！彼挪竭M殿，“叫諸卿等久了?！?/br>
    四位閣老一起行了禮。

    “坐吧?！敝祚粹x在上首坐定，“郭御史已經將楚王案的卷宗送來了，判的是偽。沈先生，你是禮部尚書，這事兒該禮部管著?！?/br>
    沈鯉起身，“是?！彼?，“既然已查明是偽王，便無甚可說的。不獨大明律，本朝也是有先例的。循了先例就可?！?/br>
    “既如此，陳矩，擬旨吧?！敝祚粹x沒有反駁沈鯉的話，“那新任楚王，依諸卿看，誰來當更合適些？”

    王家屏想了想，“當然是頭一個告發朱華奎之人?！?/br>
    這說的便是朱華赿了。雖然實際上的第一個告發之人是汪若泉，可那位是個宜賓，并沒有資格繼承親王爵位。

    沈一貫卻有不同的想法，“朱華赿本為輔國中尉，連個郡王都不是，這會不會一下給拔得太高了?！庇值?，“以臣之見，楚王案還有諸多疑點，這般輕易斷案，是不是武斷了點？”

    沈鯉看也不看他，冷笑道：“郭正域是陛下欽點的人，看中的就是他那份剛正公允。怎么？沈閣老對陛下的英明有異議？”

    沈一貫哪里敢說這話，當下就向朱翊鈞告了罪。

    朱翊鈞正看他不順眼呢，本就會聽他的話，“下不為例?！庇值?，“元輔說的有理，若是不給朱華赿提拔，怕是會讓人心中不滿。冒了這么大的險，卻沒個甜頭。往后誰還會將這等事上報朝廷？”

    “臣也不是反對，”沈一貫現在急需讓自己在朱翊鈞面前立起來，將已經丟了的印象分給重新找回來，“只是擔當親王之職的，還是從郡王提拔更合適些。朱華赿大可從輔國中尉連升兩級，到奉國將軍，也足矣?！?/br>
    朱翊鈞剛要習慣性地反駁，卻轉念將話給咽了下去。他記得，當初兒子一直和自己說，想要除了楚藩。也許正好利用沈一貫這提議。

    沈鯉原本想反駁沈一貫的話，但在看到朱翊鈞的表情時，就坐下了。這個神情意味著什么，他太清楚了。朝難得正經的沈一貫投去一眼，沈鯉微微一笑。

    恐怕這位是被帶進了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就按沈卿的話辦吧?！敝祚粹x朝陳矩點點頭，“擬旨吧?？纯瓷匣芈撁鲜璧目ね趵镱^，哪個正派些?！?/br>
    陳矩點頭，心里卻道，那幾個郡王都差不多，也沒少被言官彈劾的。想了想，他道：“不若就武岡王來襲爵？其父武岡?？低跻苍鴷捍谑?，不過當時因故被罷免了?！?/br>
    “看來那時候，當為朱華奎想保住聲譽而胡亂編排的渾話。倒是叫人家受了委屈，就這么辦?！敝祚粹x點頭同意。

    究竟是不是編排，亦或買通言官上疏彈劾，另當別論?，F在正是需要讓楚宗更亂的時候，是個可以拿來用的人。

    陳矩拱手，到一旁去提筆草擬圣旨。片刻后寫完了，先交給朱翊鈞過目。

    朱翊鈞掃了一眼，就示意陳矩給幾位閣臣看看，“諸卿看看，可有什么不對之處?！?/br>
    陳于陛一直都做壁上花，看了一眼就遞給了別人。王家屏和沈鯉都知道里頭的道道，也沒說什么不是。唯有沈一貫，看了又看，心頭滴血。

    聯系起皇太子前往武昌的事，再看看當下朱華奎被定下死罪。沈一貫不免擔心朱華奎會不會為了能活下一條命，而攀咬自己收了他的賄賂。敢收是一回事，叫人捅出來，拿錢沒將事兒給辦妥當了，往后還有誰會再給自己送錢。

    尤其現在不得帝心的節骨眼上。一個不當心，就不是從內閣驅逐出去的事兒了。

    “怎么？沈卿可是覺得陳矩的圣旨寫得不對？”朱翊鈞見他拿著奏疏遲遲沒說話，不由開口問道。

    邊上沈鯉的冷笑傳入沈一貫的耳中，他搖搖頭，“不曾有錯?！倍吨謱⑹ブ歼€給了陳矩，“有勞公公了?！?/br>
    “不敢當此夸贊?！标惥匚⒐?，光線照在官帽上，鬢邊的白發越加明顯了。

    朱翊鈞最終拍板，“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即日就將楚王案給了結了，讓郭卿速速回京?！?/br>
    “諾?！?/br>
    胡冬蕓今日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起來了，在佛龕前頭照舊拜了一百零八回，又跪著虔心抄完了一部經，才許自己歇一歇。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窗外木繡球和垂絲海棠開得正艷。一團團簇成球狀的木繡球幾乎要將枝椏給壓彎到地上去，風吹海棠動，好似離人淚。

    也不知太子什么時候才回來。

    胡冬蕓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絲緞很快就將淚水給吸走了。

    隨著天氣轉暖，天色越發亮的早。屋外傳來宮人們灑掃的細微聲音，胡冬蕓知道，該到了開宮門的時候了。

    “吱呀”一聲，屋門被打開。胡冬蕓順著聲音去看，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站在門口。

    “聽單保說，太子妃又不聽話了。膝蓋都青了是不是，來，叫我瞧瞧?！?/br>
    胡冬蕓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涌了出來。發木又生疼的膝蓋在她猛然起身時有些受不住，竟往前撲去，眼瞧著就要跌在地上，撞上桌角。

    朱常溆幾步往前將人抱住，“瞧瞧，怎么這般不小心。這叫我往后還怎么放心？”

    “太子?！焙|咬著唇，埋在朱常溆的懷里不抬頭，“可是回來了?！?/br>
    朱常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嗯，回來了?！?/br>
    “自太子走了，奴家日日夜夜都擔心。膝蓋是疼，可這不疼，不拜，奴家就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直想魔怔了人?！遍L久以來的掛念終于落在了實處，胡冬蕓心口一松，小女兒的性子就有些上來了，在朱常溆的手上擰了一下，偏又怕把人給擰疼了，力氣小得不行。

    朱常溆笑道：“這不回來了嗎？”摟著人溫存了一會兒，問道，“母后可好？父皇可好？”

    “都好?！焙|用手背擦了擦淚，噘嘴，“也不問奴家好不好?！?/br>
    朱常溆捏著她的下巴，“我這不頭一個來見你了？親眼見著就知道好是不好了，還用得著問？”

    胡冬蕓望著他，噘了好一會兒嘴，突然“噗”的一聲笑開了，復又撲進他的懷里?！盎貋砹司秃?，回來了，奴家這心，才算跟著一起回來了?！?/br>
    “那兩個不懂事的淑女給你添亂子了？”朱常溆怕她膝蓋疼，抱起來放去榻上，“單保都同我說了?！?/br>
    胡冬蕓在他拿來的隱囊上靠著，甜絲絲地道：“奴家且能應付。這點子事都做不好，往后怎么替太子分憂?！?/br>
    “我要你分憂做什么，那是外朝內廷該干的事兒?！敝斐ｄ勇宰艘粫?，就聽單保在門口敲門。

    “娘娘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