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蕓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朝朱常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家這就服侍殿下?！?/br>
    “不必了?！敝斐ｄ影聪滤氖?，“宮里自有宮人來做這些?！彼麑m人喚進來，為他們洗漱?！疤渝灰櫤么葢c宮的庶務便好了?！鳖D了頓，又道，“那兩個淑女，若是有不好的，稟了母后，讓她定奪便是?！?/br>
    胡冬蕓有些疑惑地微微側頭，難道不是由自己處置嗎？很快又反應過來，這是朱常溆在給自己鋪路。

    對于這個偌大的皇宮而言，胡冬蕓不過是個新進的主人，根基不穩，沒有人脈，沒有威望。貿然處置太子的妾侍，還是由天子正式冊封的淑女，難免會落人口實，讓人覺得她善妒。而交由鄭夢境來動手就不一樣了，那是長輩。

    “謝……殿下?！焙|側過身子，露出一截粉色的脖子來。

    都人捧著衣服過來，“請太子妃更衣?！?/br>
    胡冬蕓胡亂應了一聲，從榻上下來，學著朱常溆的模樣，伸開雙手，讓都人們為她穿上新制的宮裝。

    她還有些不習慣，娘家雖然不缺什么銀子，也不過是堪堪溫飽，丫鬟那是沒有的，只一個煮飯婆子罷了。還在家的時候，什么都得自己動手，到了這宮里，卻是樣樣都有人代勞，就連走路都省了。

    朱常溆先她一步穿戴完，轉過身來打量了一會兒，確定萬事妥當，才牽了她的手出門。

    鄭夢境正帶著朱軒姝一同在翊坤宮里等著新人。昨夜朱軒姝入宮后就被母親給留下了，她也不愿回冷清清的公主府去，自然樂意。這里全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沒有半分陌生感。

    受了新人的跪拜，鄭夢境笑吟吟的給了賞。她早就看見朱常溆給朱常治使眼色，便拉著胡冬蕓道：“我留太子妃說些女兒家的事，你們男人自去說話?！?/br>
    朱常溆應下，拉著弟弟出了門。

    翊坤宮還是照舊留著朱常溆先前的屋子，談話的地點自然也是這里。

    “我想去武昌一趟，治兒可愿意隨我一道去？”朱常溆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學館那頭，你可能空出來？”

    朱常治撓撓頭，有些摸不準皇兄的意思，“學館那處其實早就不忙了，只是我不想老呆在宮里，才借口出去的?！彼秸f聲音越小，“你可別告訴父皇和母后啊?！?/br>
    “有什么好告訴的，反正也有叔父看著你?！敝斐ｄ有绷怂谎?，“給個準話兒，去不去？”

    朱常治拉著他坐下，“先得說說去做什么?；市帜阋仓?，我于政務上，那是一竅不通，很多事也幫不上忙。再說了，武昌是那么好去的？連父皇都輕易出不得京師，何況是你我?！?/br>
    也是。朱常溆沉吟一會兒，“我想讓父皇應了我，讓我倆一同去。朱華奎以重金賄賂朝臣的事，你可聽說了？我想去查查他的賬，弄清楚究竟有哪些人是收了銀子的。算術上頭，除了你，我再想不出還有誰是能信的了?！?/br>
    朱載堉現管著義學館，輕易走不開。徐光啟是徐家的頂梁柱，朱常溆不想將他扯入這件事。唯有這個弟弟，心性好，也能干，再沒有旁人可以替代的了。

    “倒是無妨?！敝斐Ｖ斡行?，“可是母后和父皇……能放人？”

    朱常溆道：“母后一定會答應，難的是父皇，還有閣臣?！边@件事必須要和閣臣通個氣，否則便是去了武昌，也見不到朱華奎，拿不到楚王府的賬目。

    朱常治看了看他。這么確定母后的意思？他拍了拍兄長的肩膀，“只要皇兄一聲令下，我這做兄弟的，自然赴湯蹈火?！彼坪跸肫鹗裁?，“對了，此次去的是湖廣？真好，我們能和舅舅見一面，已是好些年沒見了?！?/br>
    “這個倒是容易，到時候給舅舅去封信，讓他上武昌來便是?！敝斐ｄ用碱^一松，“你既應了，那我陪著太子妃回門后就同父皇談?！?/br>
    “嗯?！敝斐Ｖ斡行┸S躍欲試。從京師到湖廣啊，從來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跑去那么遠。

    也不知道湖廣那里是什么樣兒的，和京師有哪里不同。

    三日后，朱常溆和胡冬蕓自宮外回來，讓胡冬蕓領著兩個淑女將宮規背熟了，自己上啟祥宮去見父親。

    朱翊鈞一見著兒子，便笑道：“不是放了你一個月的大假？怎得現在就想著要來見朕？”他朝那座永遠處理不完的奏疏小山努努嘴，“來的真好，替朕分擔些?！?/br>
    朱常溆上前一步，拱手道：“還請父皇摒退左右?！?/br>
    朱翊鈞收了調笑的心思，朝邊上的馬堂使了個眼色。馬堂立即領著宮人們退出殿外，留下倆父子，并將門關上。

    朱常溆猶不放心，不動聲色地朝父親指了指內殿。父子二人往里頭走去。

    “什么事？”朱翊鈞問道，兒子很少會有這樣的表情。

    朱常溆深吸一口氣，“兒臣當日出宮去趙次輔家中時，他曾對兒臣道，沈一貫又收了一回楚藩的賄賂?！?/br>
    朱翊鈞擰眉，“先前不是有過一次？”他說的是河南三藩之后的那一回。河南那幾個行賄，是王家屏私報于他的。后來那一次楚藩的賄賂，是朱翊鈞自己發現的。

    沈一貫的性子，倘或不是楚藩送了銀子，也不會在殿上和沈鯉差點打起來。拿人錢財，□□。若是辦不成事，哪里還有下一回。

    “之后還有一次?！贝藭r王如言自縊的事，已經上奏了朱翊鈞。朱常溆觀察著周圍的門窗是否都關好了，壓低了聲音道：“不過趙次輔手中沒有證據，所以一直沒同父皇說?！?/br>
    朱翊鈞點頭，“他向來都是個謹慎人?！彪m然才干上不大行，可人品還是受到了大家的肯定?！摆w卿從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會這般對你說，肯定是有所發現?！?/br>
    “只是沒有證據……”朱常溆的眉頭皺得死死的，“現下浙黨以沈一貫為首，貿然出手，輕易扳不倒他?！?/br>
    天子的旨意，看起來是有用，可實際上，沒有內廷的加印朱批，沒有外朝的通過，根本就無效，只能束之高閣。即便最終通過，朝臣的輿論，士林的清議，也很容易就讓這位心□□猶豫的天子收回旨意。

    朱常溆擔心的正是這一點。他倒是不怕父親的猶豫，卻很懊惱皇權受制于人。自愿收回，和被迫按著看起來合乎情理的民意做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能想到的，朱翊鈞自然也能想到。為帝數十年，他早已對自己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澳?，你的想法是什么？”

    “兒臣想親自上武昌府去。從朱華奎的口中問出此次行賄之人的名單?！敝斐ｄ訉⒆约旱拇蛩闳P托出，“便是現在動不得，往后可不一定。父皇，我們萬萬不能心急。既然要做，就要做到點子上?！?/br>
    朱翊鈞輕輕嘆道：“就像當年嚴嵩?！彼嘈χ嗔巳鄡鹤拥念^，“我這個做父皇的沒用，皇祖父那般的能耐，一點都沒學著。倒還要叫你一個稚子cao心，冒著危險出宮?！?/br>
    “父皇已經做的很好了?！敝斐ｄ訉⑹址旁诟赣H的手上，望著對方，“在兒臣的心里，父皇是最好的父親。子代父勞，天經地義。父皇不能做的事，我來做，就好了?！?/br>
    “只是我還要同父皇討個人，”朱常溆收回了目光，有些不敢看他，“我想讓治兒也跟著一道去?！?/br>
    朱翊鈞瞪大了眼睛，“治兒也要去？”

    第148章

    朱常溆咬了咬唇, “治兒已經答應了?！?/br>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 在殿中來回踱步，突然停下來，直視著兒子?！澳隳负竽?？”

    “母后不會反對的?！敝斐ｄ涌粗赣H, “母后向來深明大義, 此事只要父皇點頭, 她絕不會說個不字?！?/br>
    朱翊鈞嘆道：“朕知道?？稍绞侨绱? 朕就越無法輕下決斷。溆兒，你母后的性子, 便是心里頭再苦, 只要知道此事于國有益，也會點頭?？呻? 不想她過得這么苦?！?/br>